東興九年,秋。
中亞一帶的秋季極爲短暫,稍縱即逝。
距離大夏國發動對準噶爾的戰事已經過去三個月了,這三個月,從表面上來看,大夏國只是佔據了巴爾喀什湖以東的少數地方,面積倒是頗爲廣袤,不過準噶爾汗國的核心地帶,比如烏倫古湖以東的地方,塔城附近,輪臺附近依舊掌握在汗國手裡。
到了此時,還有一種說法正在整個安西地區流傳。
那就是,崛起漠北(1632年)近三十年,正式立國接近二十年的大夏國在長時間的征戰以及長時間勝利的輝煌下,軍士們開始呈現出疲態了,戰鬥力也沒有以前強大了。
與此同時,他的敵人已經在與他們的戰鬥中學會了他們的戰術,並在一定能夠程度上配置了火器和甲冑,他們對於戰馬、武器、物資的儲備和保養技術也漸漸傳到了這一帶,雖然總體看來與大夏國還是有不小的差距,但終歸還是在接近。
三個月的戰鬥,他們並沒有拿下準噶爾汗國,這在以往是很罕見的,這自然進一步證實了上述傳言。
突厥斯坦,秋初的突厥斯坦附近,大地一片金黃。
突厥斯坦位於錫爾河的東北部五十里處,這裡既有支流匯入錫爾河,在其東北處五十里則是有名的肯套山,實際上就是肯特山,這名字自然是蒙古大軍進入這一帶後更改的。
肯套山從克孜勒奧爾達開始向東南延伸,幾乎與錫爾河平齊,綿延幾乎八百里,最後在怛邏斯附近與天山西脈相接,或者說,他就是天山的餘脈。
突厥斯坦就這樣夾在錫爾河與肯套山之間,這裡既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山坡草場,也有廣袤無垠的平原、丘陵草場,地形與漠北十分相似,錫爾河,在蒙古人眼裡,那就是克魯倫河了。
突厥斯坦處在這樣的地方,既免除了春末夏初河水氾濫之苦,又有山地草場可以利用,地形不要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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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肯套山的山坡草場上,那裡原本是中玉茲五大部落之一的阿爾根部落的牧場,眼下這個部落全部加入到了博格拉部。
所謂博格拉部,實際上就是一個讓這些牧民寄託幽思的稱呼而已,在肯套山山下,成吉思汗曾經築有肯套城一座,這裡的牧民自然成了肯套縣的屬民。
阿克烈,四十歲,阿爾根部落牧民。
阿爾根部落,實際上是歷史上的匈奴人西遷後留在當地與講突厥語的部族融合後的部族之一,阿爾根,又叫阿兒渾,留在甘肅的也有叫渾的,實際上就是匈奴人後裔。
當然了,阿克烈的面目已經是妥妥的中亞人長相了,但他既然是阿爾根部落的人,語言裡自然帶着明顯的漠北阿爾泰語的印記,就是這些聽起來是突厥語,但仔細一聽還是知曉他們屬於什麼部落的語言形成了部族之間的紐帶——強有力的紐帶。
阿克烈是真正的黑骨頭,也就是普通百姓,代表着他既不是黃金家族的後代,也不是當地貴族後裔。
一個普通的中亞信奉天方教的牧戶。
他家裡有五口人,除了他老婆,還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阿克烈是二十歲那年結婚的,三十歲那裡纔有了第一個孩子,然後每隔五年一個,這並不是說五年之間他老婆沒有生育,而是大多夭折了。
阿爾根部是在五年前加入大夏國的,就在加入大夏國的那一年,突厥斯坦爆發了驚人的鼠疫。
若是放在以往,隸屬於阿爾根的這個小部落只要發生一起鼠疫,就會被部落認爲信仰不純,招惹了某人,他們也知道傳染一事,發生此事後他們會動用騎兵將這個小部落圍起來,嚴禁他們離開部落一步,否則殺無赦,最後完全靠着個人的抵抗力渡過這場災難。
加入到大夏國後,這一切自然成了往事。
大夏國的禮部醫務司駐安西的官員很快就擁有了指揮一個旅士兵的權利,他們也對發生鼠疫的地點進行了隔離,但並不是像躲避惡魔一樣對染上鼠疫的牧戶進行強制性禁足,而只是對經過觀察後有明顯症狀的牧戶進行了隔離。
一個月後,完全沒有症狀的牧戶恢復了正常生活,而在鼠疫中活下來的牧戶也沒有像以往那樣被白骨頭老爺們燒死,他們同樣恢復了正常生活,當然了,像他們這樣的人在牧戶中是不受待見的,大夏國官府就將他們遷到了幾百裡以外的地方生活。
阿克烈一家緊挨着首先傳染鼠疫的那戶人家,放在以往,他們這一家肯定徹底完了,他們會被禁足在帳篷裡,不準出來取用吃喝之物,最後不是染病而死便是餓死,而他們的牛羊馬匹也會被他的頭人老爺們佔有。
但在大夏國的治下完全不是這樣,他們確實不能出來放牧牛羊,這些牛羊由理藩院的人幫他們餵養,他們日常用度也會被理藩院的人,實際上就是醫務司的官員能夠調動的士兵,多半是民兵每日定時提供給他們。
在這個時代,發達如大夏國也對流行疫病無可奈何,強制性的隔離自然也有,但他們卻沒有放棄任何一個不該死的人,而在以往,假若一個山頭的某個牧戶染病了,整座山頭的牧戶都是不會留下來的。
那年的疫病來得快卻得也快,很快就結束了,整個部落有兩百多戶,但病死的牧戶卻只有十幾戶,這不能不說是一件極爲幸運的事。
在中亞此時的牧戶中,只有白骨頭貴族老爺擁有正式的、可以流傳下去的姓名,大多數牧民的姓名都是臨時取的,然後將父親的名字作爲後綴而已。
阿克烈三個兒女都非常健康,這讓他十分欣慰,還有一件事更是讓他感慨萬分。
他的大兒子從十歲那年起百里進入肯套縣小學學習,雖然教授的是漢文,但在阿克烈看來,他們這些普通牧戶雖然會講突厥語,但從來不認識突厥文字,眼下有一個機會學習、書寫文字,這在他看來是天大的事情。
因爲在中亞諸部,包括信奉喇嘛教的準噶爾人在內,只有貴族擁有學習的機會。
會書寫,是除了姓氏之外的貴族與平民的第二個區別。
當某人拿着一卷羊皮紙騎在馬上奔馳時,遇到的牧戶都要跪下來致敬,因爲他們都是巴依。
“有教無類”
這是大夏國的宣傳,這在牧戶中殺傷力太大了,以往,這些普通牧戶想要晉升到巴依階層,唯一的途徑是在跟着老爺們作戰時立下大功纔有機會,一般情況下,若不是出身白骨頭,一個普通牧戶通過立下戰功獲得百夫長的高位基本上就到頭了,但在眼下的大夏,這一切似乎不是問題。
阿克烈極爲了解他的大兒子,那是在五歲就能一個人上馬的阿爾根健兒,十歲那年便能一個人帶着小弓箭和牧羊犬放養一大羣牲畜了,他又非常聰明,剛進入學校後,就被分到了“騎兵”的預科班,也就是說,大夏國的孩童都是十歲那年入學的,入學半年後,會根據各人的特點再次分班。
屆時,學習能力強的會在一班,動手能力強的在一班,騎射能力強的又在一班,大夏國小中學堂加起來也就五年,國家沒有耐心讓你學習五年後再進行調配,而是一開始就行了簡單的分類。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他的兒子將會進入定遠府騎兵學校學習,在那個學校,一畢業就能擔任連長,也就是部落裡的“百夫長”。
“既能上學,還能做上百夫長,簡直是天大的好事”
眼看秋天就要過去了,阿克烈眼下要做的大事就是收割牧草,然後紮成一捆捆的儲存起來過冬,加入大夏國後,牧戶越來越有成爲定居牧戶的跡象,除非是真正的地廣人稀,纔會有轉場的事,但在錫爾河流域,牧場本來就不多,故此也不存在轉場的事,何況在錫爾河流域,冬季的雪層不厚,牲畜自己就能扒開雪層吃下面的乾草,加上牧戶儲存的草料,對付正常的冬季還是沒有的問題的。
若是遇到罕見的天氣,牧戶們還能用手中的牛羊向肯套縣官府交換他們儲存的黑麥麥稈、幹苜蓿。
也就是說,在此時的大夏國,就算在牧場上,也做到了類似於中原那樣的“備荒倉”儲備。
一個不需要日夜提心吊膽的牧戶的春天來臨了。
除此之外,在以往,牧戶們殺掉牛羊後,皮毛基本上都是自用,很少有用來交換物資的,眼下,大夏國設在肯套縣城的榷場卻在一年四季大量收購羊皮、牛皮、駱駝皮,以及羊毛、駝絨。
阿克烈用這些皮毛已經置辦齊了一整套包括帳篷、鐵爐子、被褥、爐具在內的上好用具了,雖然只是普通用具,但對他來說已經比以前好太多了,以往,他們只能從來自布哈拉或者奧斯曼的商人那裡交換物資,那些物資質量都很差,鐵鍋能用上一年的極爲罕見,多半在半年的時候便不能用了。
但大夏國的物資不存在這些問題。
阿克烈的老婆也是一把能手,在他們的大兒子上學後,家裡還有兩個不到六歲的娃娃,阿克烈是有明顯大男人特徵的哈薩克人,自從加入大夏國後,他就只有兩件事。
放牧,以及對飼養牲畜的養護,此時的牧民,閹割雄性,修蹄子,宰殺剝皮都是一把好手。
當民兵,這是阿克烈最喜歡的事情了,不過當他大兒子上學後,他就沒有時間繼續當民兵了,何況他也是四十歲的人了,不過大夏國規定每年三個月服役的年紀上限正好是四十歲,阿克烈處於可去可不去之間,一般情形下,像他這樣的人大夏國是不會強求的。
但阿克烈卻準備再次加入民兵的行列,以往,這個名字叫“部族騎兵”。
今日是阿克烈最後一次收割草料了,從明日開始,他要再次加入到民兵行列了——前不久,縣城裡負責民兵組織的博格拉部管事告知以前受過訓的民兵,眼下戰事又起,而他們的皇帝、博格達汗就在突厥斯坦,需要各部抽調一些民兵前去護衛。
一想到“百夫長”的榮耀,以及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帳篷裡一應物件兒,以及室外大柵欄裡的數量愈發多起來的牲畜,阿克烈在將最後一捆野草捆好並碼在草料棚裡後,惡狠狠地說了一句。
“老子一定要去!”
不過他回到家裡,見到正在忙裡忙外不亦樂乎的老婆,這心裡又很過意不去。
“去吧”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老婆將一個大包裹提了出來。
“這是你用一頭牛換來的一幅弓箭、一把騎刀,這是你前幾次參加訓練時的兩套衣服,按照博格拉部管事的人所說,每次都會發放新的衣服,不過你也要帶上換洗不是,記住,是大夏國救了我等,護衛博格達汗是我等的職責,何況,大兒馬上就要成爲白骨頭了……”
阿克烈的眼角溼潤了,他哽咽道:“管事的人說了,今後沒有白骨頭、黑骨頭了,都是大夏國的硬骨頭!”
次日,四十歲的阿克烈穿着一套大夏國的秋季作訓服跨上了自己精心挑選了戰馬,那時一匹汗血寶馬與蒙古馬雜交的二代戰馬後代,在以往,汗血寶馬,哦,也就是阿哈馬是不允許普通牧戶擁有的,他們只能擁有蒙古馬和雜交馬,但眼下這個禁令被大夏國廢除了。
饒是如此,阿克烈還是將自己最新調教出來的戰馬牽了出來。
黑紅色的馬身,雖比阿哈馬矮一些,但依舊高大神駿,阿克烈飛身上了戰馬,他沒有看自己的老婆,雙腿用力一夾,一邊抽打在馬臀上,黑馬嘶鳴着朝縣城方向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