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漢軍對廣鹿島港口附近遺留的聚居區域進行了簡單的查探搜尋,並沒有找到任何遺留在島上的活人,看得出尚可喜當初撤離此地的時候態度也是十分決絕,不管男女老幼都統統打包帶走了。不過島上的各種生活設施倒還算齊備,各種手工作坊、倉庫、私塾、診所、官衙、軍營一應俱全,百姓居住的區域也如同營區一樣規劃得井井有條,島上甚至還有一個小型鹽場,基本形成了一個能夠自給自足,分工明確的完整社會體系。
考慮到近幾年這裡一直是大明與後金之間的戰鬥前線,即便是以海漢模式的海島殖民地標準來衡量,王湯姆認爲廣鹿島的經營狀況也足以得到比較高的評價了。稍顯不足的大概就是這裡的港口缺乏岸防工事,王湯姆沒有在這裡看到炮臺之類的設施,不過以後金過往可以忽略不計的海戰能力,曾經在此駐守的明軍大概也沒想過需要構建岸防工事來防禦可能來自海上的進攻。
當然了,在接連得到了孔有德和尚可喜帶過去的前大明水師,初步建立起自己的水師部隊之後,如今的後金已經不再是一點海戰能力都沒有的弱雞了。類似長山羣島這種距離大陸極近的地方,今後也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安全區域了,龜縮在金州灣裡的後金水師要殺來廣鹿島只需半天時間,如果海漢想佔領這裡進行二次開發,首先還得解決掉這些潛在威脅才行。
翌日,艦隊駛離廣鹿島,繼續向東行進,從大小長山島之間之間的水道駛出,然後折轉向北。既然作爲明軍駐守地的廣鹿島都已經被清空,長山羣島其他島嶼的狀況也不問可知,王湯姆便不打算再一一登陸查探了,只是命人覈對了島嶼的位置,對地圖上不夠詳盡之處進行了修正。
當天下午,艦隊從石城島西側駛過,抵近紅崖子附近海岸。這地方過去是屬於遼東都司復州衛所轄,後世更名爲莊河。這裡的並沒有接到從南方傳來的警訊,所以當艦隊駛入近岸海域時,附近正在作業的漁民都被嚇得一片恐慌,趕緊調轉船頭逃往岸邊。
要說起來這些地方的民衆也是處境艱難,一方面明軍打過來的時候,他們需要嚮明軍提供補給,而另一方面這裡的實際統治者已經是後金,所以他們也得向後金交糧交賦。但後金和大明,顯然都不能接受這些百姓的“資敵”行爲,使得處於夾縫中的百姓也很不好過。不管後金軍還是明軍,對於遼東沿海的部分民衆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人,所以一見到大批武裝船隊出現在海岸附近,他們的第一反應便是儘快回到家中,離這些當兵的越遠越好。
不過王湯姆也並沒打算要在這裡向民間徵糧,安排這條航線的主要目的還是爲了考察覈對海岸線與手頭地圖資料的差異,以及沿岸地區的人口分佈狀況。類似紅崖子這種具備一定人口規模的聚居地,今後也將會是海漢招募移民的重點對象。
從紅崖子繼續往東大約六十多海里,便來到了鴨綠江口,在遼東建立後金政權的建州女真便曾常年生活在鴨綠江支流婆豬江江畔。而大明與朝鮮國之間也基本是以這條水脈爲自然國界,再繼續往東,陸上便是屬於朝鮮國的地界了。
在鴨綠江入海口西岸,是大明在這一地區最爲重要的軍事據點鎮江堡的所在地,位置便坐落於後世的丹東市。天啓年間女真攻陷遼陽,毛文龍率部兩百人直入女真大後方,就是在鎮江堡擒獲了叛將佟養真父子,併爲大明收服了遼東的數百里江山。不過不幸的是這處據點也已經失陷,目前處於後金掌控之下。
既然到了這地方,王湯姆當然不會錯過一探後金駐軍虛實的機會,將幾艘補給船留在了入海口外的薪島附近,帶着一衆戰船氣勢洶洶地殺入了入海口。
鎮江堡雖然以堡爲名,但其修築的據點規模卻是衛城標準,有着完整的城防體系,城牆高達兩丈有餘,並且裝備有大明自行鑄造的大小鐵炮十餘門,可以算得上是鴨綠江沿岸的一座堅城。不過這座堅城最終還是沒有能夠擋住後金鐵蹄,已經在去年被後金以優勢兵力攻破。
後金在這裡駐守的兵力不詳,不過有一點王湯姆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後金能部署在這裡的作戰船隻肯定不會太多。果然艦隊駛入鴨綠江並未遇到任何阻力,直到距離鎮江堡已經不遠的時候,纔在江面上看到了兩艘排水量不超過五十噸的帆船。
王湯姆將潘嚴叫到身前問道:“你以前的同僚有被分到這裡的人嗎?”
潘嚴看了看江面上的帆船,搖搖頭道:“人員的分配安排,小人也不是很清楚,但這兩艘船肯定不是我大明水師的戰船。看船上所掛旌旗,應該是金賊所屬。”
既然潘嚴都說這並非水師戰船,那王湯姆便不客氣了,下令追過去打掉這兩艘船。船艙中的蒸汽機很快發出了轟鳴聲,立刻船後水花大作,水下的螺旋槳推動着戰艦緩緩加速衝向敵船。
那兩艘船乍一見到這些不速之客的到來也有些驚慌,立刻調轉船頭駛向江岸,不過速度稍稍慢了一些,其中一艘船很快被海漢戰艦從後面趕上。側舷的火炮不緊不慢地在不到二十米的距離上轟了七八炮,其中一發鏈彈直接掃斷了這艘敵船的桅杆,讓其立刻便失去了前進的動力。而另一艘船倒是趁着這個機會加速開溜,成功逃出了海漢戰艦的火力範圍。
王湯姆已經通過望遠鏡觀察了河岸的狀況,雖然有那麼幾艘船停在岸邊,但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戰船存在,看樣子後金應該還沒來得及徹底消化這個地方,否則以這裡跟皮島之間的距離,不可能不對其加以防範,連一艘像樣的戰船都沒有部署在這裡。
被炮火擊傷的敵船上倒是還有活口,不過王湯姆現在可沒時間停下來審訊他們,自然是要趁着這個機會繼續追擊下去,給予敵方更大的打擊,抓捕俘虜的任務就交給後面的船了。
海漢戰艦開火的響動顯然也驚動了河岸上的鎮江堡守軍,隱隱能看到有不少人馬正迅速地避向堡內。而鎮江堡所在的河岸地形十分平坦,周邊數裡範圍都沒有遮蔽視野的建築或山丘。王湯姆舉着望遠鏡仔細觀察了一番,確定河岸上沒有騎兵埋伏的可能,這才下令船隻靠岸。
由於鴨綠江在每年七八月份都會迎來汛期,所以鎮江堡的選址就與河岸留出了將近一里地的距離,以避免每年夏天汛期到來的時候出現水淹七軍的慘狀。海漢的艦炮在這個距離上基本是沒有什麼威力可言的,所以王湯姆決定登陸上岸,試探一下這裡的後金軍有多少斤兩。
海漢艦隊花了大約半小時時間,抽調了一個連的步兵登陸上岸,期間也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後金軍似乎鐵了心要踞城而守,根本就沒有伺機出來打個半渡而擊的想法。
王湯姆見着這種情況也是有些犯嘀咕,以金州衛到這邊的距離,照理說應該還沒有接到警訊纔對。這後金明明是在遼東爭奪戰中佔據了上風,怎麼這打仗的風格卻如此保守,看起來更像是弱勢的一方。
對方如此示弱,王湯姆卻反而更加懷疑有詐,當下讓人將剛纔抓獲的戰俘趕緊押解過來提審。這次倒是沒有讓王湯姆失望,被俘的人員中至少有兩人是正兒八經的“旗丁”。不過這兩個傢伙漢語都不太流利,王湯姆便讓遼東出身的領航員孫丙來充當翻譯,對這兩人進行了緊急審訊。
王湯姆不願在這地方耗費太多時間,當下也就沒給這兩個傢伙留什麼情面,先讓手下將兩人暴揍一頓纔開始提問,稍有猶豫便又是拳腳相加,根本不給他們慢慢思考編故事的機會。這種經過情報部門多次驗證過的刑訊手段還是挺管用的,兩名戰俘沒扛太久便開了口,告訴了王湯姆關於本地鎮江堡的情報。
後金軍奪下鎮江堡還是今年年初尚可喜叛逃之後的事,攻打這裡的後金精銳便是尚可喜的手下引來的。鎮江堡這位置扼守國境,又能就近監視皮島的動向,後金高層對於這個地方還是很重視的,佔領之後就調來上千兵馬鎮守此地。不過這地方在今年夏天發生了一場大的瘟疫,駐守此地的人員死了過半,帶兵的統領雖然沒出什麼毛病,但還是嚇得逃回內陸的鳳城去了。
顧慮疫病擴散的風險,後金也不敢立刻再派部隊過來補充這裡的駐防兵力,所以目前在這地方駐防的兵馬也就兩三百人。海漢海軍的到來讓他們誤以爲是東江鎮的兵馬從皮島方向來襲,自然是首選縮回城中,依靠城防的優勢來進行防禦戰。
王湯姆聽了也有些哭笑不得,當即下令將戰俘押走,他可不想被這些傢伙靠得太近也傳染上疫病。王湯姆本以爲後金軍是在玩什麼花樣,但沒想到他們僅僅只是兵力太少,不敢託大出城拼殺而已。王湯姆看了看鎮江堡的方向,城頭上偃旗息鼓,沒有任何動靜。
如果抽調艦隊人馬攻城,王湯姆認爲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拿下鎮江堡,不過他現在所需考慮的問題並不是攻城的難度或者作戰可能出現的傷亡,而是攻下這裡之後要怎麼辦。按照戰俘所說,這地方的疫情已經持續了數月之久,這城中只怕到處都是病菌,就算打下來也不敢隨便進駐。既是如此,打這麼一仗的意義就極爲有限了,而風險卻是要因此增大不少。
王湯姆考慮半晌,還是決定暫時不去冒這個風險,就算要打,那也等下次多帶些消毒藥品和醫護人員再考慮。至於剛纔抓獲的這些戰俘,留在艦隊中肯定也是隱患,當下只能將其悉數釋放。
這無疑是一個讓人十分沮喪的結果,這一路行來,艦隊在旅順口和金州灣都選擇了隱忍,沒有對陸上目標發動攻擊。眼看王湯姆終於下了決心要在這裡搞點動作,但偏偏又有這種不可控的風險存在。
“走走走,眼不見心不煩!”王湯姆很是不耐地下達了命令。一行人匆匆忙忙地登陸,灘頭陣地都還沒佈置好,便又匆匆撤離回到了船上。
“直航皮島!”王湯姆回到船上之後便修訂了規劃,取消了對鴨綠江上游的偵查計劃,改成南下去這一趟航程的終點皮島。
皮島這個名字還是當初明將毛文龍所起,因爲他自己姓毛,取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意思,將這處荒島命名爲皮島。這個島與大陸相距約四公里,面積近二十平方公里,海岸線上有不少小港灣都可供船隻避風停泊,島上最高處海拔三百四十五米。不過這個島幾乎都是由岩石、砂石構成,島上幾乎沒有多少可供耕作的土地,所以本地的食物產出一多半都是由海中來,而糧食就只能依靠外界供給了。
1623年明廷在皮島設立東江鎮,迄今的十多年中,皮島上的生活狀況一直都比較艱苦。而毛文龍死後,島上更是隔三差五地發生兵變,搞得人心惶惶,連尚可喜這樣的大將也因此叛逃去了後金,整個東江鎮的戰鬥力早已不復當初。
不過對於一小撮人來說,皮島仍是他們能夠安然享受權力的所在,這地方小是小,但也有幾萬人口,而這些人都得倚仗他們才能生存下去。執掌生殺大權的那種快感,是外人難以體會的。
沈志祥就是其中之一,他是目前東江鎮掌權人沈世魁的親侄子,在整個東江鎮來說,目前他可以算是第三把交椅,在他之上的只有沈世魁和副將金日觀。本來還有一個比他小一輩的尚可喜壓在他頭上,不過這傢伙已經被驅逐出去,其地位也理所當然被他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