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敵軍圍困在星島西南的沼澤地之後,海漢所面臨的軍事壓力便大爲減小了,不甘寂寞的穆夏柏甚至還點齊人馬,帶着艦隊去了一趟海峽對面,尋找羅傑上次過去偵查時所發現那處敵軍集結地點,試圖對其水面武裝力量再作進一步的打擊。不過他這一趟征程卻是撲了個空,對方大概也是料到海漢會追根溯源殺上門來,已經將停靠在河灣中的船隻全部轉移走了。岸上的臨時設施雖然還在,但已經看不到有人跡活動,很顯然是將這處營地放棄了。
而穆夏柏希望能當面過過招的英國帆船也同樣撤離了這一地區,不知躲去了何處。這讓他只能在甲板上嘆息對手的決絕,竟然似是不打算再嘗試營救陷落在星島上的同夥了。殊不知東印度公司派來這邊的武裝帆船雖然是有武裝不假,但也只是商船加裝了幾門甲板炮而已,戰鬥力跟海漢這種一艘船部署二三十門炮的專業戰艦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英國人前兩天在看過柔佛海峽裡的海漢艦隊陣容之後,便已經放棄了徒勞的掙扎,離開柔佛海峽躲到更遠的地方去了。這倒不是他們見死不救,而是知道幹不過海漢艦隊,也能料想到對手騰出手來就肯定要清剿海峽北邊的聯軍船隻了,只能先選擇避其鋒芒,再慢慢設法對失陷在星島上的同伴實施救援。
但留守柔佛的英國人在這中間還是判斷錯了一件事,他們認爲海漢切斷海峽航道的目的主要是爲了打斷己方的補給運輸,暫時困住出征星島的聯軍,以前期運上星島的補給來計算,聯軍部隊撐個幾日還是沒問題的。但他們沒想到聯軍在登島的第二天便已經被擊潰,如今正在島上東躲西藏逃避海漢軍的追剿,運上島的補給物資也已經丟了大半,根本就撐不到預計的那麼久了。
在對沼澤地區的圍困實施兩天之後,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聯軍士兵選擇了主動出來投降。這也實在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們在沼澤中完全沒有任何補給來源,如果再餓上一兩天,那很可能連走出來投降的力氣都沒了。
根據這些俘虜所交代的情況,聯軍將領霍格和巴蓬都仍被困在這裡,不過似乎他們也已經想不出什麼有效的脫身辦法了。很多人看不到逃生希望,纔會選擇了投降。
“再辛苦兩天,把口袋紮緊了,他們最後可能還會再亡命掙扎一波的。”羅傑知道穆夏柏的求戰欲並沒有在這次的戰鬥中得到充分滿足,之後可能也沒什麼大規模的戰鬥了,但當下的圍剿卻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他也怕穆夏柏打不起精神,只能儘量給對方鼓勁了。
“放心吧,我人都來了,當然要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再回去。”穆夏柏也明白羅傑在擔心什麼,當下便拍着胸口承諾道。除了初到這裡時的短暫戰鬥之外,這幾天下來都比較輕鬆,島上的敵人已經被困死在沼澤裡,而海峽對面的敵人又避而不戰,對他而言的確有些小小的失望。眼看大局已定,對手也不太可能再有翻身的機會了,部隊上上下下都難免會有那麼一點懈怠,不過他作爲帶兵多年的將領,也知道這次任務的最終成敗,很大程度還是要看是否能夠擒獲敵軍將領。眼下就差最後這一步了,萬萬不可功虧一簣。
從圍困沼澤的第三天開始,海漢軍逐步向內縮小包圍圈,將仍然拒不投降的聯軍所能活動的範圍進一步壓縮。期間也發生了數次短暫的交火,但聯軍因爲在沼澤裡待了幾天,所使用的火繩槍彈藥已經有一部分受潮甚至浸水,火力也被大爲削弱,十支槍裡頂多有兩三支能夠打響。而反觀對手的火力就沒有受到什麼明顯的影響,此消彼長之下,聯軍所能作出的抵抗更是有限,只能不斷地退防。
到第四天早上,剩下的聯軍已經被壓縮到一塊麪積只有十來畝地的樹林中,剩下的人大概也已經不足五百。林子外面的海漢軍押着幾名挑選出來的戰俘,讓他們拿着鐵皮喇叭不停用柔佛土語和英語大聲宣讀勸降內容,對剩下的聯軍人員進行最後的攻心戰。
羅傑已經沒有什麼耐心再等下去了,所以他給林子裡的聯軍下了最後通牒,中午太陽曬到頭頂之時還不投降,那麼就不再留給聯軍投降保命的機會了。如果聯軍將領想體面地結束這場戰鬥,那最好在此之前主動投降,否則很可能在死後,屍體還將被用於向本地民衆展示戰果。
在進行了大約兩小時的對峙之後,林中的聯軍終於選擇了投降。霍格和巴蓬率領各自的軍隊列隊走出了樹林,在海漢士兵的監督之下將所有武器上繳。除了極少數的高級軍官之外,普通聯軍士兵在繳械之後都被繩索和鐐銬控制起來,然後立刻便分批被押送上路。這樣做也是爲了避免戰俘聚集在一起,再節外生枝搞出不必要的麻煩。
霍格和巴蓬直到此時才終於見到了自己的對手,兩名膚色黝黑,身體壯實的海漢軍官。讓霍格頗爲吃驚的是,其中看起來比較年輕的那名軍官竟然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這可是他來到遠東之後從未見過的狀況。除了少數從事跨國貿易的海商之外,他還從未見過有某國的軍政要人懂得英語,何況這人統領着一支海漢軍隊,可想而知其地位肯定不低了。
霍格過濾了一下腦子裡的情報,便大致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也同樣以英語提問道:“想必閣下就是本地的殖民長官羅傑先生了吧?”
羅傑笑道:“你消息倒是靈通,但你連我名字都打聽到了,怎麼就不好好打聽一下我們海漢的實力?來遠東發財的歐洲國家,有哪個沒被我們海漢軍教訓過?你還敢主動往上湊,真是膽大包天啊!”
霍格當然無法反駁對方的奚落,敗軍之將不言勇,當初的作戰計劃再怎麼好看都沒用,結果也已經證明了誰纔是最終的勝利者。自己一心想要擊敗海漢來證明英國殖民武裝的實力,但最後卻是給海漢的戰績又增添了閃亮的一筆。如今自己已經成了對手的階下囚,這個時候再在嘴皮子上逞強,也是徒增笑柄而已。
便聽羅傑繼續說道:“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們既然說了繳械不殺,那就肯定說話算話。只是要委屈你一段時間,先在我們這裡待着,等你的東印度公司答應了我們的條件,才能放你離開了。”
霍格不愧是從軍多年的老兵,雖然輸了戰鬥,但情緒倒也沒有因此而崩潰失控,當下應道:“我希望我的士兵也能得到善待,他們只是在執行由我制定的任務。”
羅傑對他的要求不置可否,海漢可沒有養一羣閒人戰俘的打算,這些人在關押期間肯定都是要安排一定強度的體力勞動,就算是霍格這樣的將領也不會例外。至於善待,戰俘能有一口飯吃就算不錯了,其他的就別想奢望了。
最後這一批投降的聯軍被收押之後,島上大概只剩下零星逃脫的聯軍人員了,不過這些人能製造的麻煩有限,羅傑也不打算再組織規模龐大的拉網式清剿了,當下便吩咐各部啓程回營。而穆夏柏特地跑過來這一趟沒有什麼收穫,也沒什麼興趣再繞道去南邊的星港搞慶功儀式了,當下便與羅傑作別,帶着自己的人馬從柔佛海峽這邊離開了。
當然了,這次的戰功肯定還是得雙方平攤才行,如果不是穆夏柏率軍南下支援,羅傑憑島上的駐軍倒也能防住敵軍的攻勢,只是想要獲得現在這種一網打盡的效果就難了。穆夏柏的艦隊及時出現在柔佛海峽切斷了敵軍退路,這對於整個戰局的走向都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這也是得益於海漢在南海中有星島這麼一處殖民地,否則如果援軍是從金蘭港趕來,那很有可能就來不及趕上這一波了。
得益於特殊的身份,霍格和巴蓬二人並沒有像普通戰俘一樣被五花大綁或是鐐銬加身,羅傑也沒有刻意去羞辱他們,而是給予了應有的尊重,還向他們提供了食物和飲水。當然坐騎就不可能再有了,他們也只能與其他戰俘一樣,徒步向島南的海漢據點行進。而且爲了防止這二人在途中商量對策,羅傑還是很小心地將他們分開押送,不讓其與任何同夥有直接接觸的機會。
霍格其實已經沒多少反抗的心思了,他投降之後便仔細觀察了海漢軍的狀況,海漢士兵的單兵裝備顯然要是優於他手下的僱傭兵,甚至比起英國國內的職業軍隊也不遑多讓。而從這幾天的交戰狀況來看,海漢軍的作戰水平也相當厲害,攻防有序,野戰也有極爲豐富的戰術。聯軍在交戰中節節敗退,處處受制,很大程度上因爲就是吃不消海漢的作戰方式。而這些信息,都是戰前所未能掌握的情報。
如果能夠重新得到一次作出選擇的機會,那霍格肯定會慎重考慮是否該向海漢發動攻勢。只可惜這些信息知道得太晚,現在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經過一天的跋涉之後,大部隊終於是回到了位於星島南岸的海漢據點。村莊外的防禦攻勢已經拆了大半,但在村外的一片空地上卻新建起了一處佔地不小的營地——供戰俘們暫時落腳的苦役營。
由於修建時間倉促,這個營地裡並沒有什麼像樣的建築,僅僅只有大片用於遮擋日頭的竹棚,其間用鐵絲網隔離成了數個單獨的小營區。這幾天從島上各處被抓回來的戰俘,便暫時收押在這裡。
霍格這樣的高級軍官比較幸運,他們可以享受稍好一些的待遇,住進有牆有門窗的臨時囚室。因爲囚室太少的緣故,海漢也沒有條件單獨收押他,所以在這裡他終於與存活下來的英國同伴們重新會面了。有些人進來的時間要比他早了兩三天,倒是可以給他大致說說這裡的生活狀況。
伙食和住宿條件就不用有什麼指望了,儘管他們能住進房子裡,不用像普通戰俘那樣如同牲口一般被圈養在野外,但這也僅僅只代表他們晚上不用風吹日曬而已。他們每天可以得到兩餐供應,但基本都是沒有任何油水的粗糧和鹹菜。飲水倒是沒有限制,因爲他們每天都還得從事海漢人所安排的體力勞動,隨時都需要補充水分。
相比外面關押的那些戰俘,軍官們所需從事的勞動強度倒也不算太大,他們的任務就是從每天的早飯之後開始,用發給他們的鐵錘敲石頭,把大塊的石頭敲成尺寸合格的小石子,一直敲到太陽落山吃晚飯爲止。每個人都會被規定工作量,完不成任務就將被剋扣伙食。而如果試圖抗拒勞動安排,就會直接更換關押地點,被扔進原野上那處苦役營與普通戰俘一起從事更爲艱苦的體力勞動。
霍格不是太能理解海漢人安排這種敲石子任務的意義何在,但好漢不吃眼前虧,既然能夠好好地活下去,那實在沒有必要在這種細節上再去跟對方爭取什麼尊嚴,設法找機會脫身才是最重要的事。
不過脫身的機會比霍格想象的還要來得更快,他關進牢房裡還沒過多久,便有人來提他出去,原來是羅傑要見他。霍格心想這大概是海漢人打算提審自己了,當下也決定要表現得硬氣一點,絕不可問什麼就說什麼。關於東印度公司的情報,可不能輕易從自己嘴裡流出去。
但羅傑似乎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上來第一句話便讓霍格無法再淡定下去了:“霍格將軍,成爲階下囚的滋味應該很不好受吧?說實話把你關在這裡也沒多大用處,我打算放你回去,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