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奈正要回話,見賀強悄悄朝自己使了個眼色,便向陶東來抱拳道:“請容我們商量片刻。”
陶東來會意地拉着施耐德退開一段距離,給他們留出空間。
賀強低聲道:“三少爺,此物可大量購入!”
李奈愕然道:“這是爲何?我們在李家莊的民團不過百人,就算半數裝備此種火銃,也只需四五十支就夠了。左右不過幾百兩銀子,他們又有現貨,若是大量購入恐怕海漢人反倒無法立刻供貨。”
賀強道:“三少爺,這是好東西,我們不但能留着自用,還可以轉賣賺錢!”
李奈搖頭道:“軍中那些軍頭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你讓他們拿軍械出來賣或許能行,但要讓他們掏腰包買軍械……絕對無此可能!”
“就算他們肯買,賣給軍中又能賺幾個錢?”賀強打量一下站在遠處的陶東來和施耐德,繼續說道:“這東西我們若是賣到福建那邊去,至少能賺兩倍的錢!”
“你是說……賣給十八芝?”李奈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賀強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他相信話說到這個份上,李奈自然可以想明白這事是否可行。
所謂十八芝,是福建大海盜頭子鄭芝龍牽頭組織的一個海盜同盟。鄭芝龍年輕時曾經來往於東南亞各地,並且先後在大海盜商人李旦和荷蘭人手下做事,1624年鄭芝龍娶了日本倭寇首領顏思齊的女兒,並於次年顏思齊身死之後繼承了他的遺產,然後糾集各路海盜首領,成立了“十八芝”,成爲福建沿海地區實力最爲強大的一支武裝力量。順便值得一提的是鄭芝龍之子,被後世所崇敬的民族英雄鄭成功已於1624年出生,目前還尚處於幼兒形態。
十八芝成立之後李旦也於當年八月去世,於是他在臺灣的產業全部被鄭芝龍所控制,而廈門的產業則是落入了海商許心素手中。在穿越集團定居三亞的這個時候,十八芝正以臺灣魍港爲基地,與福建廣東沿海的明軍不斷交戰,同時對許心素的海上力量進行打擊。
“福瑞豐”在福建也有分號生意,甚至與許心素、十八芝都有私底下的貿易往來,對於那邊的局勢也很清楚。現在鄭芝龍和許心素都是傾盡全力想要消滅對方,獨霸東南海疆,對於各種物資的需求都是極大,而武器自然是重中之重。
由於福建的明軍與十八芝正處於交戰狀態,十八芝想要從軍中買到制式武器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唯一能向鄭芝龍和許心素大量提供武器的荷蘭人一直抱着坐山觀虎鬥的心態,對於兩邊提出的求助要求都表示了拒絕,顯然是要等他們自行分出高下之後再決定接下來的合作對象。
在這種形勢之下,如果有另一個軍火商介入市場,那無疑會受到這些參戰方的追捧。至於說這些武器的價格,只要不超過現有的黑市價,這些不差錢的金主肯定會大量購入。
這種地下軍火買賣固然會存在一定的危險性,但對於做慣了大買賣的“福瑞豐”來說,他們的抗風險能力要遠強於普通商行——每年掏了大把銀子好吃好喝養着的民團可不是吃素的,這些人平時是守村護寨的民兵,在護送商隊的時候就變身爲武裝鏢隊。如今李奈打算將民團裝備進一步火器化,可以預見其戰鬥力將很快會再提高一大截。而隨着“福瑞豐”在東南沿海的生意越做越大,所控制的民團規模也需要進一步擴大,就算到時候賣不出去,這些火繩槍在內部消化掉也沒什麼問題。
李奈打定了主意,便走回到陶東來身邊道:“此種火銃,鄙行欲採購兩百支,價格便按先前的報價,全要十二兩的套裝,陶先生覺得如何?”
陶東來道:“兩百支沒問題,不過目前我們手頭上沒有這麼多現貨,這次先交易一百支,半個月之後再交易一百支,怎麼樣?”
“若是這樣,那還請陶先生多給些優惠。”李奈趁機討價還價。
“那就所有槍支都按四十發彈藥進行配發,相當於我們多送兩千發彈藥,這樣總行了吧?”陶東來肯定不會降價,寧可多送贈品,價格是咬死不鬆口。
“那便這樣定下了!”李奈倒也爽快,沒有在這點小錢上跟陶東來過多糾纏。畢竟這次來勝利港的貿易內容中原本並沒有武器一項,只是臨時起意的一樁生意而已。雖然交易額已經有兩千多兩,但在李奈眼中看來,與海漢人的貿易可遠遠不會止步在“千兩”這個等級。
唯一有點麻煩的是海漢人不直接用銀兩進行交易,李奈他們還必須得先將來的現銀兌換成海漢人的“流通券”才行,好在“流通券”與白銀的兌換率定在一比一,兌換起來倒也不算麻煩。李奈此行還有許多交易要與海漢人商談,也不急於現在立刻就進行結算。
談定這筆交易之後,李奈追問道:“若是鄙行以後想要大量購入此種火銃,這價格和提貨期上是否能有更好的條件?”
陶東來和施耐德兩個老狐狸眼神一對,兩人心頭都是一樣的念頭——這傢伙是想做二道軍火販子啊!
對於李奈的這種想法,陶東來他們並不介意,雖然代理商會分走相當一部分利潤空間,但對於目前缺人缺船缺關係的穿越集團來說,這其實是在短時間內打開市場的最有效辦法。如果要靠着自己一點一點去摸索,恐怕最快要等明年才能把出產的貨物賣到廣州,而現在像“福瑞豐”、“安富行”以及羅升東這樣的代理商,已經迅速地將穿越集團出產的商品發賣到目前穿越衆所不能到達的區域。
像軍火這種性質特殊的商品,要打開銷路更是不易。上次陶東來已經與羅升東談過此事,但羅升東卻表示想讓經費捉襟見肘的明軍採買軍火絕非易事,除非是朝廷和兵部撥下來專款,否則就算穿越集團的火繩槍威力大到能一槍打死一百人也沒用。
而“福瑞豐”的這位少東家提出這問題,顯然不是無的放矢,陶東來和施耐德都立刻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商機。
陶東來乾咳了一聲道:“只要貴方能提早下訂單,具體的價格和提貨時間,我們都是可以協商的……其實我們這裡除了火繩槍之外,也還可以買到別的軍械。”
李奈搖頭道:“若是尋常刀槍,陶先生便不必推銷了,佛山一地遍地都是冶鐵匠所,要打造這些東西很是方便,價格也極爲低廉。”
陶東來也搖頭道:“李先生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可沒打算賣給你那些東西。我的意思是,有些比火繩槍威力更大的武器,不知道李先生有沒有興趣?”
李奈立刻就想到了進港時看到岸邊坡地上正在修建的那些炮臺,當下脫口而出道:“莫非是紅夷火炮?”
陶東來點點頭道:“如果貴方有興趣買,那我們也可以好好談談價格。”
相比於火繩槍的生意,陶東來和整個軍警部都更屬意出售火炮。同樣的一噸生鐵,用來生產火炮要比生產火繩槍所需的人員和工時都少得多,而成品的利潤更是相差巨大。一支二七式火繩槍連同刺刀在內目前的生產成本約在兩元上下,出售價格爲十元,毛利率大概有五倍。
而一門二七式6磅陸軍炮的生產成本還不到五十元,出售的價格按照軍工部門的預計,至少在六到八百元,毛利率竟然高達十倍以上。更大口徑的火炮由於其製造難度倍增,價格更是以幾何倍數上漲,像歐洲商人賣給鄭家水師的大口徑艦載長重炮,一門18磅炮的價格竟然要數千兩銀子。槍炮兩種武器對於外貿來說孰輕孰重,從利潤的角度來看,結果就不言而喻了。
爲了遲早都會到來的軍火銷售,軍工部門早就下了苦工,研發出專門用於外銷的外貿版火炮。在短期內火炮還無法升級換代的情況之下,爲了堅持貫徹軍火交易中的“代差理論”,軍工部門有意識地將外貿版的火藥、射程和使用壽命都做了小幅度的削弱。如果有朝一日穿越集團的部隊在戰場上面對使用外貿版武器的敵人,那射程上的差距就足以讓炮兵們好好教對手該怎麼做人了。
至於火繩槍的銷售倒是沒有這個忌憚,因爲下一代主力武器燧發槍的研製已經順利完成,等到黑土港投產之後運回煤炭,這邊的鍊鋼爐開始使用之後,質地堅韌的鋼鐵將解決掉軍工生產中的一系列技術難題,燧發槍就會很快成爲武裝民兵的制式裝備。而相對發射速度較慢,威力有限的火繩槍就將徹底淪爲外貿產品。當然這種淘汰下來的軍備對於現階段整個遠東地區的戰場來說仍然還是高級貨,只要想法打開了銷路,穿越集團的軍工製品肯定會迅速佔領這一地區的地下軍火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