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穿越集團在勝利港落腳以來,崖州方面已經通過不同渠道傳過幾次話,希望能把這邊的土地納入到官府治下。而達成這種統治的標誌,崖州方面認爲應該是巡檢司的入駐和田契地契的建檔。
地契這玩意兒,在執委會看來其實可有可無,穿越集團佔下的土地不是憑着一張紙就能奪走的。不過執委會考慮到目前跟崖州官方的相處還算比較融洽,在人口和原材料的引進方面還有許多要借重崖州的地方,也沒有必要因爲這種小事情撕破了臉面。上次跟着巡檢司一起來的人當中有清查登記田畝的小吏,執委會便順手把田契地契一股腦都辦好了。
當然了,在官府登記的田契地契文書上所寫明的面積,比這裡的實際開發情況少了十倍不止,田契上還特別註明了海漢人所開墾的二百一十二畝田地全部爲“下田”,於是需要繳納給官府的糧賦又直接砍去了一半。
不過就算這砍了又砍的糧賦,執委會也並沒有打算要上繳給崖州官府。反正現在徵賦管稅的小吏就在手上捏着,到時候叫他隨便編個什麼理由混過去就是了。
至於這麼做會不會有人出來挑刺,執委會倒不是很擔心。何夕在崖州的工作做得十分紮實,每家廟裡都是按時燒香,一有什麼風吹草動,他的消息甚至可能比錦衣衛和東廠番子更快更準確——畢竟那兩家特務機構可沒執委會這麼財大氣粗的後盾,一方是用牢獄之災讓人避之不及,另一方則是採取了利益捆綁的方式誘人合作,孰高孰低一望可知。而用金錢開路的措施顯然收效相當不錯,比如勝利港這邊的各種地產文書送回崖州之後,甚至連知州老爺的書案都沒上,就已經蓋完章批覆下來了。
執委會已經給駐崖辦發了指示,如果現階段還有人想要挑事的,儘管送來勝利港,反正已經接了一幫巡檢司的人,就不會介意再多接一些人了。
至於像李奈這樣的外來客,陶東來倒是不怕在他面前多暴露一點實力,畢竟雙方的合作現在正逐漸加深,要想穩固住這種合作關係,就必須建立在對彼此實力信任的基礎之上。執委會很清楚像“福瑞豐”這樣可以跨數省開連鎖商行的客商必定實力不凡,但“福瑞豐”之前卻未必能意識到“海漢執委會”這個機構在地方上的控制力。
果然李奈聽完陶東來的話之後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李奈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他在江浙一帶交往的士紳朋友,有相當一部分都是大地主,家中有數千乃至上萬畝土地的也大有人在,但他從未見過有人像陶東來說得這樣理直氣壯,毫無顧忌。最重要的是,陶東來說的地主並不是他自己,而是“海漢執委會”這個機構,聯繫到陶東來先前說過“這裡沒有地主”,李奈似乎已經明白了一些事情。
在大明的社會中,不管是老百姓還是皇親貴戚,無不以土地作爲安身立命的根本。李奈雖然不明白這些海漢人爲何要將土地這種寶貴資產公有化,但顯然這種做法與大明的制度是格格不入的。沒有地主,就沒有士紳階層,沒有了士紳階層,就沒人來統領基層的百姓,那這個社會豈不是就亂了套?
但偏偏海漢人經營地盤上秩序極好,可以說比李奈去過的任何一個地方都好,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海漢人指定的規矩在精確而刻板地運行着,甚至連行人走在路上應該靠左還是靠右這種細節都有專門的規定。大明士紳的作用,彷彿就是被那些看不到摸不着的各種規矩給代替了。
至於海漢人,李奈並不認爲他們是士紳,真要做個類比的話,他們更像是這裡的官府——修建碼頭村寨、運輸移民遷入,組織開荒種地,自行造槍鑄炮組建民團,這些事情可不正是官府應該去做的嗎?
當然,李奈絲毫不會認爲海漢人有聚衆作亂甚至造反的打算——有這種想法的人怎麼可能把自己造的快槍利炮賣給對頭家的商人?這就像朝廷不會把生鐵和糧食出售給北邊的韃子一個道理。
對於海漢人處理本地事務的一些做法,李奈不敢苟同,不過他也承認海漢人的確是值得信賴的合作伙伴,這些人不但有強大的武裝實力,更重要的是他們很講究規矩,這種固執的偏好甚至已經滲透到了本地的方方面面。而一個講究規矩的合作伙伴,甚至比每次交易所能帶來的高額收益更爲重要。
眼看天色已經開始暗了下來,陶東來一行人便草草結束了對農場公社的巡視參觀,回到了一號基地。事實上他們所看的地方也僅僅只是農業部一期開發的成果,而後續在田獨河上游沿岸又開墾出了千畝土地,除了種植水稻和經濟作物之外,甚至還搞了一個小型牧場,開展多種家禽家畜養殖。
李奈一行人可以說是勝利港開埠以來,訪客中身份最重要的人了,因此他們所接受的晚宴款待也最爲隆重。除了陶東來和施耐德之外,顏楚傑、寧崎也列席陪同,規格之高前所未有。當然了,這也與第一天的貿易洽談就達成了一萬多兩白銀的貿易訂單有很大的關係,像“福瑞豐”這樣的大土豪,其經濟實力和銷售網絡都是現在穿越集團所必須倚重的對象。
這幾個嘴炮大神聚到了一起,肯定是要想方設法從李奈口中多掏些情報出來,爲此陶東來還動用了私人儲備,拿了兩瓶五糧液出來。賀強本來還想幫着自己少東家抵擋一下,但幾個傢伙頗有默契,三下五除二就先灌翻了礙事的賀強,然後慢慢開始跟李奈套話。
李奈雖然也是在社會上走南闖北過的人物,但相比於後世複雜環境中鍛煉出來的這些傢伙,他還是顯得嫩了一些,幾杯酒下肚之後,該說不該說的話慢慢都被他們套了出來。等到第二瓶酒見底的時候,李奈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了,陶東來這才讓人送他們去準備好的營房中休息。
至於他們這幾個老江湖,從頭到尾根本就沒喝下去多少酒。用顏楚傑的話來說,那就是“嘴都還沒打溼戰鬥就結束了”。不過現在他們也無心繼續再喝下去,有些信息需要趁着沒忘的時候趕緊梳理一下,再順便商量商量後續的貿易談判應該如何進行。
從剛纔李奈酒後的話語中,他們取得了不少的收穫,其中很重要的一條便是“福瑞豐”購買這些軍火之後的打算。
陶東來道:“我原本以爲他們買這些軍火是有某些渠道可以賣給明軍,倒是沒想到他們打算直接倒賣到福建那邊去。”
“算算時間,今年應該正是十八芝和福建副總兵俞諮皋、大海商許心素打得熱鬧的時候,對軍火武器的需求量應該非常大。而且按照歷史發展的軌跡,明年鄭芝龍就會接受明朝的招安,然後十八芝很快會出現內訌,東南沿海的亂局一直要持續到1635年。”寧崎的頭腦也保持着清醒,立刻補充了歷史背景。
“不過我們既然已經來了,就未必會打那麼長的時間了。”顏楚傑嘴角露出一絲壞笑道:“我們的出現應該可以大大提升這個時代的作戰效率,有了我們製造的武器,歷史裡要打上幾天的海戰,說不定幾個小時就會結束了。”
“這是沒錯,但我們還是要注意策略。”寧崎對顏楚傑的樂觀並不是十分贊同:“鄭芝龍一家獨大的話,對我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好處。歷史上到1633年的時候,鄭芝龍手下的海上軍事力量已經成爲遠東第一,就連荷蘭人都已經打不過他了,所有在東南沿海活動的商船都必須給鄭芝龍交保護費,這更加變相壯大了他的實力。”
“那歷史上有記載鄭芝龍的兵力如何嗎?”顏楚傑饒有興趣地追問道。既然有通曉歷史發展趨勢這個金手指可以開,顏楚傑也很有興趣瞭解一下未來潛在對手的實力如何。
“目前這個階段,鄭芝龍率領的十八芝海盜團伙至少有三萬人左右,五六百艘船肯定是有的。至於他打敗俞諮皋和許心素之後,實力膨脹得更快,到1635年他剿滅劉香的時候,大概有二十萬上下的軍力,三千艘規模的船隊,就算以世界範圍來說都是一支非常強大的海上武裝力量了。”寧崎不無感嘆地說道。
顏楚傑聽得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氣,雖然可以料想八年後的穿越集團肯定會比現在強很多,但也未必能擁有二十萬左右的軍力和三千艘規模的船隊,這個數字着實有些嚇人。
“一個以海起家的梟雄不可能坐視我們這樣一支力量在南海崛起,就像我們不會坐視他在福建一帶坐大一樣。”陶東來沉聲說道:“我們得想辦法拖一拖他的發展速度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