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島這種環境下策劃武裝暴動,秦華成覺得這些西班牙人真的是在作死。據他現在所瞭解到的情況,這個島上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是駐防在此的海漢正規軍,而且這支部隊剛剛纔完成了在馬尼拉的作戰任務回到星島,是實打實的一線戰鬥部隊而不是什麼後勤工程部隊。西班牙人在馬尼拉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都尚且輸得一敗塗地,如今換到了海漢的地盤上,而且全是手無寸鐵的囚犯,竟然還在妄想通過武裝暴動來逃出生天,這哪有什麼成事的可能性?
秦華成甚至有了一種新的想法,自己在這個階段將謀劃暴動的這些人檢舉揭發,其實是在挽救他們的性命。因爲星島上的勞動力是十分寶貴的資源,所以只要這些人沒有犯下不可饒恕的死罪,那就算受到查辦,事後的懲罰措施也不會危及性命。但他們要是真敢動手造反,帶頭的一批人可就死定了,想必典獄長秦伯度也並不希望事態發展到那樣的程度,早點把這些危險分子揪出來舉報,對大家都只有好處。
秦華成雖然已經在馬尼拉做過一段時間的治安警,但畢竟在西班牙人的統治下生活了二十多年,立場的轉換也並非能夠一蹴而就,要讓他狠下心來整治西班牙人,心裡多少還是有一點芥蒂在。朝着這個方向去考慮,秦華成的思想包袱就放下了大半,不用再因爲出賣了西班牙犯人的秘密而感到愧疚不安。
對於已經取得的進展,秦華成也不敢隱瞞,主動告知了秦伯度並請示下一步的行動。果然秦伯度並不希望讓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便要求秦華成儘快拿到組織者的名單,然後由獄方出面處理這些危險分子。
事情發展到了這步田地,秦華成要想取得犯人首領的信任已經比剛開始時容易了許多。有了秦伯度的授意,他現在可以向犯人首領透露看守們的換班時間和期間存在的漏洞,以及看守住所旁邊存放槍支的地方,這些信息對想要造反犯人們來說都十分重要,而且最關鍵的是他們無法在行動之前查證其真實性,只能選擇相信秦連成。
秦連成的“熱心相助”終於是換回了西班牙人的信任,兩名犯人首領先後向他透露了參與此事的骨幹人員,以便能制定更詳細的行動計劃。令秦華成稍稍有些驚訝的是,參與謀劃暴動的犯人還真是不少,僅直接向這兩名犯人首領負責的小頭目就有二十多人。而這還不是最讓秦華成心驚的,真正讓他感到害怕的,是看守中似乎已經有人被這些犯人以某種方式買通,可能會在犯人們暴動時配合他們的行動。
這個發現讓秦連成頗爲後怕,若是被買通的看守中有人知道他的真正使命,那他每天跟這些西班牙人混在一起,隨時都有被人戳穿身份的危險。秦連成不敢再多耽擱,趕緊就將自己所掌握的情況上報給秦伯度,並說明了其中的風險所在。
如果換個人,秦伯度或許會下令讓其繼續調查,把被買通的看守也一併挖出來,但秦連成是他頂頭上司譚舉任所選定的人物,他也不知道這中間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講究,但肯定不能拿秦連成的性命去冒險,否則萬一真把秦連成給害了,事後譚舉任要追究責任,他也不好向上頭交代。
“那就準備收網吧!”秦伯度權衡一番,決定趁着現在事態尚在可控範圍之內,早些收網拿人,及時解除潛在的危險,順便也讓秦連成能從這種半臥底的狀態中得到解脫。
有秦連成提供的嫌犯名單,要控制這些犯人對獄方來說自然不是什麼難題,唯一的漏洞或許就在於尚未被秦連成打聽清楚的看守內鬼。不過這也不算什麼太大的問題,頂多就是從西班牙人身上掏出信息的時候多費點手腳和時間罷了。於是在某天晚上,秦伯度特地提出申請,從駐軍調來了兩個排,到西營區專門執行抓捕任務。
這抓捕對象都在號頭裡關着,根本就無處可逃,只需一間一間地照着名單拿人就行了,所以整個抓捕過程顯得波瀾不驚。其中有幾名嘗試反抗的犯人,都在第一時間就遭到無情的武力鎮壓,不過倒是沒有弄出人命。
這些人被緝拿之後立刻上了重刑鐐銬拖到室外,互相一看便能隱隱猜到自己被捕是爲何事了。而獄方能夠以這種方式將他們同步抓捕,很顯然是事前已經得到了詳細的名單,換言之他們是被人出賣了。不過對於誰是罪魁禍首,卻基本沒人會把這事聯想到此時並不在場的那名漢人翻譯身上。畢竟只有少數幾人知道秦華成掌握的信息足以毀掉他們苦心經營起來的網絡,絕大多數人還僅僅以爲秦華成只是一個喜歡和人聊天的翻譯罷了。
只用了一個多小時的工夫,獄方就完成了對名單上二十三人的抓捕工作。不過這個節骨眼上也來不及慶功了,獄方立刻就展開了對這二十三人的審訊工作,力求要在天明之前就把內鬼先抓出來。
秦華成雖然不用參與抓捕過程,但審訊犯人這個環節,他作爲翻譯卻是避無可避了,不然獄方對這些犯人的緊急提審將很難進行下去。苦役營裡雖然也有其他懂西班牙語的翻譯,但對案情的瞭解就遠遠不及秦華成這個當事人了。而且這個案子由秦伯度親自出面提審犯人,秦華成若是不想前功盡棄,就只能盡力好好配合下去。
雖然這個安排對秦華成來說似乎有點不太友好,但這本身也是他任務的一部分,並且重要性不容他拒絕,所以也只能硬着頭皮幹這差事了。
獄方首先提審的自然便是加戈和羅德里格斯這兩名犯人首領,而他們看到秦華成出現的那一剎那,自然便明白了自己爲何會突然被捕——如果有一個人能毫無顧忌地出賣他們,那這個人就只能是秦連成了。
對於這種近乎背叛的遭遇,兩人的反應也是截然不同,加戈毫不吝嗇地用唾沫表示了自己的憤怒,當然如果不是鐐銬束縛了他,砸到秦華成臉上的恐怕就不是輕飄飄的唾沫,而是重重的拳頭了。而羅德里格斯則表現得極爲冷漠,對秦華成所翻譯的提問完全置之不理,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
秦華成對此也沒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不過秦伯度可不會容忍這些階下囚在自己面前擺架子,當即便吩咐給他們上刑。海漢對於刑訊逼供的操作有着比較深入的研究,並且實踐對象的屬性也是相當豐富,涵蓋了這個時代東西方多個國家、種族、職業,早就總結出了一套非常實用的刑訊手段。想要在海漢的逼供手段之下保守住秘密,一般人是很難做到的,倒是直接咬舌自盡還更容易一點。
儘管被提審的加戈和羅德里格斯在此之前都是現役軍人,意志力要遠勝普通人,但不管是憤怒還是冷漠,他們的個人情緒對於抵抗海漢的刑訊手段其實並無明顯作用。加戈只撐了三輪酷刑之後就吃不消苦頭宣告放棄,羅德里格斯稍好一些,到第五輪開始前,看到行刑的蒙面人已經拿出了鋼鋸,準備要將他的手指腳趾一根根地生鋸下來,終於是招架不住心理崩潰了。
秦華成雖然曾在軍中和警隊都當過差,但着實沒有見過行刑這麼血腥的場面,幾欲嘔吐。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自己所冒的風險着實不小,要是沒成功抓出這批危險分子,那說不定吃苦頭的人就會換作他自己了。
審訊進行到半夜,這兩名犯人首領終於是先後被撬開了嘴,將所知的情況向秦伯度和盤托出。作爲翻譯的秦華成自是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強打着精神逐字逐句地翻譯雙方的對話。
秦伯度問完口供,便讓親信帶着軍方的人去抓捕這兩人供出的看守內鬼。這被買通的看守的確也已經認得了最近每天出現在西營區的秦華成,但幸好並不知道秦華成的真正使命是來調查西班牙犯人的底細,否則只要把這風聲泄露給西班牙人,秦華成大概早就稀裡糊塗地死在西營區裡了。
“肚子餓了,去弄些吃的來!”秦伯度摸摸肚子,對自己的屬下吩咐道:“也給他準備一份。”
秦華成見他是指着自己說的,趕緊躬身謝過。
“你這次表現不錯,比我預計的還要更好。這個功勞,我先替你記下了!”秦伯度此時心情大好,倒也不吝讚賞秦華成兩句。
秦華成連忙應道:“這多虧大人謀劃周全,小人只是照您的吩咐辦事,不敢貪功。”
秦伯度對他表現出來的謙卑態度很是滿意,點點頭道:“等這事處理完了,我會重新計算你的服刑時間。你放心,事前答應過你的條件,都是能兌現的!”
秦華成大喜過望,連忙再次謝過秦伯度。他之所以冒着風險接下這個差事,就是因爲海漢官員聲稱可以戴罪立功。如今任務已經基本執行完畢,效果似乎也還算不錯,接下來就等着秦伯度給出具體的獎勵內容了。至於刑期的計算,秦華成估摸着這次一口氣抓了二十多個犯人,還有揭發出來的看守內鬼,就算一人加一年刑期,按比例也差不多要把自己這三年刑期給抵消完了。若秦伯度的承諾能夠不打折扣地兌現,說不定自己重獲自由就真的指日可待了。
一口氣拿下了這麼多人,破獲了西班牙犯人正在謀劃之中的暴動,這可不是什麼小案子,秦伯度很清楚這個案子整理清楚案情之後,肯定是要上報到司法部,甚至還會驚動執委會。當然具體怎麼操作才能在最大限度內獲利,他還得再去請示一下上司譚舉任,畢竟這麼大的事情,事後要計算功勞,那也不是他一個小小的苦役營典獄長能夠獨吞的,肯定得先把主要的功勞往上面拱,讓譚舉任拿大頭才行。
半夜三更,苦役營的廚房裡也做不出什麼特別的宵夜,就給辦案人員端來了幾碗麪條,而秦華成是其中唯一一名囚犯,這也算是極爲難得的特殊待遇了。秦華成對於這樣的“優待”也不敢怠慢,三下五除二就將這碗麪條吃完了,連碗裡的湯湯水水都消滅得一乾二淨。
第二天一早天色纔剛剛亮起,秦伯度便來到譚舉任的住處候着,以便在第一時間就向上司報告這起案件的調查情況。
譚舉任在聽完案情彙報之後也是頗爲驚訝,對於秦伯度安排秦連成去查案一事,譚舉任只聽秦伯度提過一次,也並沒有太在意這個安排,但沒想到後續竟然查出來這麼大的案子。如果不是破獲及時,那後果的確是有些不堪設想了。
“辦得不錯,記得除惡務盡,不要留下什麼後遺症。還有,關於辦案過程,你寫一份詳細的報告上來,回頭好向上頭替你請功。”譚舉任對於秦伯度的表現十分滿意,決意要給這名得力部下一些獎賞。
秦伯度應道:“卑職只是按照首長的謀劃行事,豈敢貪功!就算要論功行賞,那也是首長居功至偉纔對。”
秦伯度送上的高帽子讓譚舉任十分舒服,能有如此懂事的下屬,也算是在這偏遠海島上的一點心理慰藉了。譚舉任笑道:“司法部要賞那也是賞你,我是直接對執委會負責,司法部又不會給我記功。”
秦伯度正色道:“若是執委會了解了這起案子的辦案經過,想必也會認爲是首長謀劃周全,指揮得力,才能將這樁陰謀消彌於萌芽狀態。卑職以爲,或許可以向執委會報告此案。”
譚舉任一想,這說得也有道理,既然自己是對執委會負責,那麼島上出了這種大案,理應要給執委會通氣彙報才行。至於會不會因此而得到執委會的嘉獎,那倒是可以再期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