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溰此時已經在黑土港待了六天時間,基本上把附近區域有參觀價值的地點都去了一遍,甚至連處於勘探階段的礦脈都沒放過。這樣的安排早就超出了之前所預定的行程,其實以他的看法,如果不打算在這裡學習煤礦開採的相關技術,那這地方就沒有必要再花更多時間待下去了。他更想早點回到海南島繼續之前中斷的行程,去看一看號稱海漢文教產業中心的儋州到底是怎樣的一片風光。
本來按照原本的預定行程,李溰在兩天前就應該踏上返程了,但又因爲天公不作美,海上的風浪較大,在白克思的建議下,李溰便在謝春的私人島嶼上又多盤桓了兩日。雖然在島上如同度假一般悠閒自在,但李溰還是惦記着自己的使命,眼見天氣已經開始好轉,李溰便主動向白克思提起了回程的安排。
白克思何嘗不想早日了結此間事務返回海南島,但儋州那邊的偵破抓捕工作據說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所以張新發來電報,希望黑土港這邊能再延緩一兩天的時間,待當地的抓捕行動結束之後,再安排李溰一行前往儋州。
而李溰也決計想象不到,在他本人還待在下龍灣某個風景秀麗的小島上的時候,卻有一支船隊打着他的名號抵達了儋州灣。不過由於官方對港口實施了嚴格的安全管制,所以普通民衆無法到近處目睹這位朝鮮世子的風采。儘管官方很低調地沒有對此做過多的宣傳,但這畢竟是近期唯一一位造訪儋州的外國政要,消息依然是在本地迅速傳開了。
當然也有一些人在此之前就已經得知了朝鮮世子來訪的消息,比如提前兩天拿到行程單的薛正。雖然薛正也沒有辦法進入被軍隊提前封鎖的那片港區,但他還是特地帶了兩個手下去了港口附近,以確認的確是有重要人物抵達儋州港。
薛正已經基本確定了要孤注一擲將勝負手賭在霍飛所建議的漾月村,但他也沒有完全聽信霍飛的一面之詞,已派了人前往漾月村,確認當地的環境是否適合在夜間發動襲擊行動。好在距離最後的行動還有足足兩天多的準備時間,所以他打算今天先看看朝鮮人抵達儋州後的狀況,稍晚一些會親自趕去漾月村查看當地環境。
薛正在港區外的官道邊選了一處視野比較好的茶樓,要了一個二樓臨窗的位置,從這個地方正好可以看到被暫時封閉的那片港區。在等待了大半個時辰之後,他看到了有幾艘海漢制式的大帆船駛抵了碼頭,從外形看應該是與朝鮮人從三亞出發時所乘的帆船一樣。不過因爲距離太遠,就算他拼命想看清更多的細節,卻完全無能爲力。
其實薛正隨身攜帶的物品中便有一具海漢所產的民用望遠鏡,這玩意兒因爲在民間的保有量也不多,所以價格不菲,是薛正以前在黑市上用了近千元的高價纔買到的寶貝。不過他此時不敢將這東西亮出來,因爲說不得附近便有官府鷹犬,要是明目張膽地拿出望遠鏡來觀察有重要人物的區域,很容易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又耐心地等待了約莫兩炷香的時間之後,軍方在港區連接官道的支路上設置的路障終於被值守的士兵搬開了,很快一支車隊就出現在了薛正的視野中,清一色的黑色箱式馬車,一共七輛,在外圍還有騎兵護衛,這種安保檔次顯然是一等一的重要人物了。
因爲前方有騎兵開路,這支車隊在進入官道之後暢行無阻,很快便通過了薛正所在的位置。而薛正也注意到隨行騎兵中有數騎身着異族服飾,並非海漢士兵的行頭,想來應該便是朝鮮世子所帶的親衛了。這至少證明了一點,霍飛提供給他的行程還算比較準確,接下來只要確認後續的參觀地點也都與霍飛給的那份行程單的內容相符,那就可以放心安排最後一晚的行動了。
薛正當然想象不到,包括霍飛給他的行程在內,他所看到的這一切竟然都是海漢官方安排的一出大戲而已。而如此勞師動衆的目的就只有一個,便是要藏在暗處的薛正及其同夥盡數引出,在真正的朝鮮世子抵達儋州之前,徹底解決掉這個困擾海漢官方多日的隱患。
如果不是得到了儋州地方官府的支持,張千智當然也無法調用如此之多的資源,不僅爲此封閉了一片港區,甚至還專門調了幾艘帆船來假扮朝鮮世子的船隊,而接下來的兩天還要讓更多的本地機構參與到這場演出當中。
薛正有了霍飛所提供的這份詳細行程之後,即便當下很難見着正主露面,但要驗證這些行程安排的真實性倒也不難,畢竟朝鮮世子會去到的地點,多半都會提前部署安保措施,很容易便能確認。
當然除了驗證行程之外,薛正也要藉此機會儘可能大致瞭解到朝鮮世子的身邊的安保水平。關於這一點,霍飛倒是免費向他提供了一點信息,朝鮮世子這次出行只帶了四名貼身護衛,其餘的安保措施統統都交給了海漢安排。而在最後一晚的行程中,海漢方面沒有安排頭面人物陪同朝鮮世子前往漾月村,所以當天晚上的安保力度肯定會較前兩天有所減弱。
雖然這算是一個好消息,但薛正依然不敢有任何託大,要說動武,他手下這批人的確有些本事,但也未必打得過這等重要人物的貼身護衛,終究還是要以多打少纔夠穩妥。所以他準備屆時將這批手下全部部署到漾月村,以一擊必殺爲行動目標。
薛正前腳離開茶樓,同在二樓的另一桌便有人起身跟了出去,還剩下兩人繼續端坐未動。其中一人開口問道:“你剛纔可認清了?”
另一人應聲道:“稟大人,卑職看是看清了,不過當日那人臉上抹有煤灰作爲掩飾,卑職只覺得面孔與剛纔這商人依稀相似,身形倒是一致……若是能聽到他講話,大概就更有把握作出判斷了!”
問話的人是張千智,而回話的人便是他特地從昌化調來的目擊者之一,當日在戊三工坊外與薛正有過對話的那名騎兵。張千智在昌化所畫的疑犯肖像,也是根據此人的描述所作。但薛正在昌化扮作搬運工時本就有意對樣貌進行了修飾裝扮,因此就連目擊者本人也不敢確認剛纔那名商人與當日自己所見到的搬運工是同一個人。
在薛正驗證朝鮮世子行程的同時,張千智也在設法確認這便是在昌化扮作搬運工圖謀不軌的同一頭目。雖然霍飛聲稱他曾試探過此人,應該便是從昌化流竄而來,但張千智還是希望有更可靠的證據來確認這一點。
當然若是不計後果,張千智也大可調兵包圍客棧,搶在先把薛正一夥全部拿下,然後使用嚴刑拷問去確認這一點。但萬一他的判斷失誤,在昌化動手的另有其人,或是薛正有其他同夥部署在這間客棧之外的地方,那就很可能會打草驚蛇,再想將其一網打盡就難了。
所以儘管目前已經基本掌握了薛正一夥的動向,並且通過霍飛成功地將對方拖進了自己所設置的圈套,張千智還是沒有貪功冒進,依然按部就班地在慢慢收攏手中的大網。
第一天過去之後,薛正就已經基本確信了霍飛提供這份行程的可靠性,雖然朝鮮世子去到的幾處地方他都沒能混入,甚至連目標的人影都沒見着,但的確是與行程單上的內容完全相符。
“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薛正當晚很難得地點了幾壇酒犒勞手下,喝了幾個來回之後,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雖然他很清楚海漢這個國家的商業氛圍,但以前也未曾想過就連這等重要的情報都能直接用錢買到。雖然價格確實有點誇張,但只要能達成最終的目的,花多少錢都是值的。薛正有一瞬間甚至在想,如果出得起足夠高的價格,會不會能買通海漢官府,讓他們直接幹掉朝鮮世子算了。
當然這樣荒謬的念頭只是在他心中一閃而過,並不會真的朝這個奇怪的方向去多想。他當下的注意力都放在後天的行動上,沒工夫去顧及其他的私心雜念。
派去漾月村查探環境的手下在第二天才回到客棧與薛正會合,之所以耽擱了一晚,其實也是薛正的要求,他讓手下當晚就留在那處景點確認環境,特別是能見度,周圍的遮蔽物以及出入道路等等,以此來判斷那個地方是否適合夜間採取行動。
而結果讓他也比較滿意,據前往漾月村的手下所說,那處“顏塘漾月”其實是位於村落之外的原野上,距離村子不遠,但到了晚間其實就沒什麼人了。他們還特地問過村民,平時的確是有一些文人墨客會在晚上跑到這個地方來賞月觀景,有些人還會自帶酒食前來,喝多了就在池塘邊躺下睡一覺,幾乎每年都會發生文人酒醉後掉進水塘的荒唐事,不過這池塘水淺,到目前爲止倒是還沒有淹死過人。
這池塘周圍是大片密林,別說十幾人了,就算一兩百人,只要安心藏也能藏進去。而通向這處池塘的道路並不寬敞,類似馬車這類交通工具,不能直接抵達池塘邊,如果乘車前往,那在大約二三十丈開完就得先下車然後步行過去。這樣的環境對想在當地發動襲擊行動的薛正來說簡直就是再合適不過,可以有效地延緩目標脫逃的過程。
而附近除了這個村子之外,到鎮上也有好幾裡地,並且鎮上沒有駐軍,只有一個鎮公所,負責處理民政方面的事務,維持治安基本都靠鄉間民兵。但民兵也只是一個月集中訓練兩天,平時也只有鎮公所傳令之後纔會從各村集結,對薛正而言說不上有什麼威懾。
種種跡象都表明,這個景點的環境的確非常適合發動襲擊,甚至可以說這就是爲了薛正的任務量身打造的一處場所。薛正當即決定稍晚一點就去漾月村,親自確認當地的環境,並安排好最終的行動方案。
“大人,目標甲已經帶了五個人離開儋州城,渡北門江而去,應該是去漾月村了。江對面會有我們的人繼續盯着,但要晚一點纔會有確認的消息回報。”
張千智在儋州城中收到了最新的報告,他並沒有親自前往漾月村坐鎮,而是讓更熟悉本地環境的汪百鎖帶隊去了那邊。不過汪百鎖也沒有進駐漾月村,而是住在附近的另一個村子裡,以免被對手所察覺。
對手的行動已經基本表明了他們的意圖,看樣子的確是按照張千智的安排,將寶押在了漾月村。
張千智得到報告之後立刻又去面見了張新,因爲他要調兩個連的人馬,到漾月村附近布控,而這必須要跟張新進行申請和報備。同時從明晚開始暫時封閉儋州港及儋州城,只許進,不許出,直到把該拿的人全部都拿下爲止。
“總算要結束了啊!這次你可別再放跑了賊人,你明晚抓完人,白總和朝鮮世子是後天就到,一定要把戰場打掃乾淨啊!”張新在調令上籤了字蓋了印章,然後又特地叮囑了張千智幾句。
這次爲了讓張千智能夠放開手腳行動,張新可是給予了極大的支持,要是還不能把這事完結,他也很難向執委會交代了。朝鮮人已經在黑土港多待了好幾天,要是讓他知道內幕,不免會影響到海漢的聲譽,所以這事必須要就此了結乾淨,不能再留下任何的後遺症讓朝鮮人察覺。
張千智從張新的官邸出來,覺得自己此時渾身是勁,他在儋州已經佈下天羅地網,而明天便到了收網的時候。對於這一網打上來的魚能有多大的個頭,他很是期待明天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