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軍事手段佔領原屬於另一國統治的地區,這對於海漢而言可謂是駕輕就熟,歷年來的對外領土擴張也多是以這樣的方式在進行,並且效果十分顯著。而相較於海漢在海外用武力攻佔的其他統治區,馬尼拉被劃入海漢版圖的過程也並沒有什麼特別,找到充分的動武理由之後,便集結重兵攻打當地,趕走原來的統治者,然後在當地構建起隸屬於海漢的新統治機構。
戰敗者當然難以接受這樣的結局,畢竟西班牙人花了半個多世紀的時間纔在馬尼拉灣建起了這座城市,並將其視爲了帝國在遙遠東方的橋頭堡和貿易中心,但這麼一個重要的地區卻被南海後起之秀用武力手段奪去,西班牙人自然不甘失敗,在戰後一直不斷地嘗試從海漢手中奪回馬尼拉城的可能性。
但年初那一場圍繞馬尼拉城展開的攻防戰讓西班牙當局元氣大傷,損失了超過一半的武裝力量,他們也意識到如果繼續在正面戰場跟海漢軍死磕,吃虧的只會是自己這一方,至於派艦隊攻打馬尼拉灣更是被視爲不切實際的想法,畢竟在雙方的海軍交戰史上,西班牙還幾乎從未佔到過便宜,再硬着頭皮上也純粹只是給海漢軍送戰績罷了。
所以西班牙當局對策略進行了改進,不再嘗試直接以武力手段解決問題,轉而開始打起了別的主意。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與其他反海漢勢力建立關係,也成爲了西班牙當局在這個階段的反擊手段之一。
但這件事說起來容易,要實施卻並不簡單。在失去了馬尼拉這個橋頭堡之後,西班牙當局只能將治所南遷,一開始在在呂宋島南端的八打雁地區,但這地方距離馬尼拉灣太近,駐防馬尼拉港的海漢艦隊隨時都能突襲此地,將治所放在此地極不安全,於是只能繼續往南遷移。
西班牙此時在東印度羣島建立的殖民地數量其實已經不少,但能達到馬尼拉城這種經營規模的地方卻屈指可數,畢竟西班牙在這一區域內半個多世紀的經營,主要的資源都投放到了馬尼拉一地。但這種把雞蛋放進一個籃子裡的做法,如今也是嚐到了苦果,一旦遇到海漢這樣的強敵,攻破馬尼拉就等於打敗了西班牙。
因爲沒有留下太多選擇的空間,所以西班牙當局很快就確認了將治所南遷至維薩亞斯羣島的宿務。宿務其實歷史比馬尼拉更爲悠久,早在西班牙人來到這裡之前,當地便已經是一個非常興盛的部落了。1521年4月,西班牙航海家麥哲倫抵達宿務,在1565年至1571年之間,宿務便是西班牙在東印度羣島的首府。而西班牙人登陸馬尼拉則是在1571年,比麥哲倫足足晚了半個世紀之久。
不過宿務這地方的海港條件比不了擁有天然海灣的馬尼拉,所以在馬尼拉那邊建起了城堡之後,西班牙當局很快就將治所遷到了北邊的馬尼拉。其實兩地間的最短航程也僅有四百多海里,但馬尼拉的位置卻更爲靠近西班牙人心心念唸的貿易對象大明。這不僅便於他們開展跨國貿易,同時也是向北發展的重要跳板。
1626年西班牙人在臺灣島北部修建了聖多明哥城和聖薩爾瓦多城兩處堡壘據點,試圖在當地興建殖民地。如果這個進程不是被從天而降的海漢人給打斷,那麼至少在今後的數年內,他們仍有希望將貿易航線和控制範圍進一步向北延伸。
當然了,在海漢於1633年出兵搶佔了淡水和雞籠兩處港口之後,西班牙殖民當局的如意算盤已經沒法再打下去了。他們赫然發現自己在東方的主要對手並非在全世界範圍內鬥得不可開交的荷蘭人,而是一個剛成立沒幾年,以前從未聽說過的小國。
而之後這幾年與海漢的鬥法,西班牙可以說沒有佔到多大便宜,反倒是讓海漢找到了藉口,舉兵打上門來。在丟了馬尼拉之後,西班牙當局終於意識到過去幾年的決策失誤,開始調整應對策略。
海漢軍在攻打馬尼拉的戰事中動用了由大明、安南、葡萄牙等多個國家所組成的聯合部隊,這也讓西班牙人開始反省自己在這一地區的勢單力薄,除了東印度羣島本地的土著兵員之外,竟然連一支來自外部的援軍都沒有。雖然菲律賓總督阿拉貢內斯並不明白什麼叫做“得道者多助”,但他也知道如果繼續單靠自己的力量去與海漢進行對抗,效果肯定不會太理想。
丟掉了馬尼拉的罪過必定會被王室追究責任,但阿拉貢內斯也不知道來自國內的制裁何時會抵達菲律賓,既然當下還未卸任,他也想盡力再多做一些事情,以待時機成熟時反攻馬尼拉,讓海漢人明白西班牙王國可不是什麼軟柿子。
其實在最近這兩三年裡也不是沒有人找上門想與西班牙人聯手,但阿拉貢內斯出於種種考慮,一直都沒有鬆口答應下來。不過如今西班牙人已經沒有什麼資本再挑三揀四,要想遏制海漢在東亞和南海地區的發展勢頭,不多拉一些勢力入夥是不行了。於是高傲的菲律賓總督大人也終於低下了頭,開始與他之前並不是太認可的某些人進行接觸,並按照對方的建議,在更大的範圍內尋求志同道合的盟友。
合作的過程並沒有阿拉貢內斯預期的那麼順利,由於跨越的地域範圍實在太大,信息傳遞所需的時間也着實很長,最後阿拉貢內斯不得不選擇在一定程度上妥協,達成大致合作意向之後,便按照對方的要求開始單方面地投入資源,並交由對方去進行實施。
原因無他,潛在的合作對象全都是在北邊的大陸沿海地區,而西班牙人如果在當地露面就太過招搖了,很容易會引來不必要的關注,甚至是更爲嚴重的引火燒身。他們只能派出少量人手,在合作伙伴的幫助之下潛入這些地區,參與並監督計劃的實施過程。這樣西班牙就無法主導行動的走向,而且前期的投入很容易就會落得個血本無歸的下場。
當然這對西班牙來說也不盡然都是壞處,除了能夠減少參與行動人員被曝光的風險之外,在人員經費開支方面也會節省不少。這種方式不需要西班牙派出大量人員前往海外,只需提供軍事援助即可,而且這也並不是無償投入,合作方也會給予相應的經濟報酬,只不過因爲目的地比較遠,回款賬期可能會比較長而已。如果操作順利,西班牙人甚至能夠從這種合作關係所帶來的軍火貿易中賺到不少。
但對於這些海外合作的對象和相關計劃,其實在西班牙當局也沒有多少人清楚其中的內情,只有少數被派往海外的直接參與者和負責計劃制定的高級官員才掌握關鍵信息,所以阿拉貢內斯其實沒有太多去考慮保密的問題,他也不認爲海漢在短期內就會察覺到己方在進行中的計劃。
不過世事難料,誰能想到西班牙的合作方並不打算一直低調行事,在獲知了朝鮮世子出使海漢,並有可能在海漢長期留學的時候,便立刻制定了刺殺計劃,試圖以此來影響朝鮮與海漢之間的外交關係。
但其實宿務這邊並未及時得到合作伙伴的通知,被派去參與行動的幾名呂宋人,也只是西班牙當局前期派到合作伙伴那邊充當機動力量的人員。而之後各地一連串與武器相關事件的曝光,終於是讓海漢將注意力重新回到南海,聚焦到西班牙人這邊。不過這時候阿拉貢內斯依然還未獲知外界發生的狀況,也根本沒有料想到海漢正在動用各種手段追查這些武器的來源和去向,以及爲西班牙人提供渠道的第三方勢力。
接到來自三亞的電報指令後,馬尼拉當地的安全部和軍情局兩個部門的頭目立刻碰了面商議此事。這兩個機構的負責人能坐在一起開會,也算是馬尼拉纔會出現的獨特場景,因爲冉天祿和方鵬二人,在此之前便是以潮升商棧的老闆和護衛頭目爲身份掩護的搭檔,並且在馬尼拉戰役期間一起經歷了最危險的時刻,算得上是有過命的交情。所以在他們二人之間,安全部和軍情局的競爭關係便不像別處那樣明顯,很多安全情報方面的事務都是在一起商量着辦。
而這次從三亞發來的指令中,執委會也明確要求了兩個部門要通力協助,以保證相關調查能夠順利進行,這倒是正好合了他們的心意,不用再去考慮要如何迴避好友了。
對西班牙控制區的情況進行打探,其實不管是在馬尼拉戰役之前還是之後,這項工作都從未停止過。不過考慮到安全問題,兩個部門都沒有冒然嘗試派人深入敵控區去打探情報,至於在敵控區內建立情報網,也一直還停留在紙面計劃上,沒有開始付諸實施。
這倒不是他們不求上進,敷衍工作,而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戰後這兩個情報機關駐留馬尼拉的人員加起來還不到五十人,而其中又有一半是負責情報整理、統計、分析的文職人員,再刨去專司特種任務的外勤行動人員,真正有潛伏諜報經驗的,加上他們自己也不過十人上下。而這些人幾乎清一色都是漢人,如果要去到西班牙人統治下的宿務港,那真就是十分醒目的存在了。
所以爲了能夠更隱蔽地對西班牙控制地區展開監控,兩個情報機關在戰後都陸續吸納了一批年輕的西裔和呂宋土著。這些人雖然還談不上對海漢有什麼忠心,但對他們而言,效力於海漢情報機關可以得到更好的發展機會和更會優厚的報酬,而且還能得到十分緊俏的海漢國籍,在馬尼拉本地已經很難找到比這更好的出路了。
不過由於文化上的差異,要將這些人異族年輕人訓練成可以獨立出任務的情報人員,所需進行培訓工作就不是漢人員工那麼簡單了。雖然情報的蒐集和傳遞過程可以用他們所掌握的語言文字去完成,後期再由專業人員來負責翻譯整理資料,但因爲這些新人完全不懂漢語,在培訓環節就已經耗費了大量的時間,而且培訓效果也離理想的水平有較大的差距。
以這兩個情報機關對新人的考覈標準而言,目前還沒有新人能夠達到及格線。比較明智的做法就是讓新人繼續以平民身份在本地潛伏,一邊接受專業培訓一邊練習基本的諜報技能,待過個一兩年把該學的本事學得差不多了,再派去南邊的西班牙控制區潛伏。
但來自勝利堡的指令將這個時間點至少提前了一年,上面的要求是讓他們儘快派出一批外籍情報人員前往宿務周邊地區,調查西班牙人的軍事輸出到底是通過什麼人在進行,如果能查明這個體系中都有哪些勢力,那就最好不過了。
“這真的挺難啊!”冉天祿苦笑着搖頭道:“就我們手頭這些新人,派到宿務去只怕很快就會暴露身份,到時候要是再被策反成雙面間諜,那我們麻煩可就大了!”
方鵬肅然道:“但這可是執委會的命令,不容你我辯駁,就算再難也只能照做。爲今之計,只有想想怎麼佈置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風險,至於執委會要求調查之事,恕我大膽說一句,恐怕沒那麼容易查明真相,除非能有辦法接觸到西班牙人的高級官員。但我們之前所招收的這些新人都是平民出身,就算去到當地,也很難有渠道接觸到達官貴人。”
兩人商議一番,都覺得此舉困難重重,最難的便是手底下沒有執行任務的合適人選,就算他們能夠制定出行動計劃,手下這些人也不見得有能力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