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這段時間的觀察,孫丙知道清軍這支火槍隊從營地出來訓練時一般都是徒步行進,也只有那名外國教官及其護衛人員會選擇騎馬。畢竟這處訓練場距離清軍大營非常近,給馬匹裝卸鞍轡花費的時間肯定比路上的時間更長,實在沒有騎馬出行的必要。而出現全員騎馬的場面,就說明這支火槍隊大概要去到離營地比較遠的地方活動——說不定這便是時隔許久之後的又一次作戰行動,也是孫丙一直在期待的戰機。
孫丙立刻命人儘快趕回海岸的臨時基地傳令集結,讓所有人做好交戰準備。只要這支火槍隊離開清軍大營足夠遠,孫丙就會尋找動手的時機,力求一次解決掉這個隱患。
不過陸戰隊的藏身之處是在山林之中,要靠兩條腿跟上清軍的騎兵機動可不太容易。好在位置居高臨下,通過觀察倒是能將清軍的行進方向提前判斷出來,而且對方並未策馬疾行,所以暫時還不至於會跟丟。
但陸戰隊的觀察點距離海岸的臨時基地有數裡之遙,等傳信回去完成集結再趕過來,時間上肯定會錯過。所以孫丙只能先帶了幾個人徒步追蹤,在沿途留下指引方向的標記,讓大部隊能儘快跟上來。
從清軍大營往西南方向大約十里左右,便是依託大黑山山脈構建的堡壘防線了,分別在大黑山東南和西北方向有大片的密集堡壘區,大大小小的堡壘已經多達上百個。海漢即便武器裝備佔優,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徹底掃清這一地區的清軍堡壘。
海漢軍之前也曾組織過幾次大型攻勢,但隨即發現要攻克這些堡壘需要耗費大量的炮彈和火藥,人員傷亡也在所難免,而且敵方會不斷地補建新的堡壘來維持其防線縱深,要打下這地方的消耗和收穫完全不成正比,最後還是主動放棄了攻打堡壘防線的打算。
在那之後,雙方便默契地停止了主動出擊,開始依託各自的防線進入到戰略對峙的局面。雖然不時還是會發生小規模的武裝衝突,但大多隻是在巡邏隊層級的短暫交手,雙方都很剋制地沒有投入更多的兵力。
清軍控制的大黑山防線與海漢軍駐守的金州地峽防線之間有大約不到十里的間隙,但這片地方基本都是平原地形,比較難以隱藏行跡,雙方的巡邏隊一般都不會離開己方防線太遠。而上次清軍火槍隊便是在堡壘防線外圍設伏,打了貪功冒進的海漢巡邏隊一個猝不及防。
不過在那次交戰之後,清軍想要再用這種手段來伏擊海漢巡邏隊就不太容易實現了。在確認清軍陣中裝備有制式火槍後,海漢軍就已經頒下軍令,嚴禁巡邏隊擅自遠離預定巡邏路線活動。而兩軍防線之間相對空曠平坦的環境讓清軍很難提前設伏,如此精貴的一支小股部隊又不敢輕易拉出去與海漢正面硬拼,加之已經入冬,所以火槍隊纔回到了後方大營,近期都沒有再出動。
如果火槍隊真是要去到大黑山防線的附近,由於地形環境容易暴露行跡,孫丙就不太可能跟上去了。好在敵人似乎並非打算出擊,在行軍了一段之後便向南轉向了海岸。這樣一來,行軍路線其實就是貼着孫丙等人藏身的這片山林繞了一個大圈,從山前繞到了山後,總共走了大約十來裡地。
這地方離陸戰隊設在海岸附近的臨時基地也就只有七八里,不過援軍肯定會先去到清軍大營方向的觀察點,然後才能順着標記一路再繞到這裡來。孫丙估計就算緊趕慢趕,援軍起碼也要兩小時之後才能趕到此地。現在只能寄希望於敵人就在此地駐留個一天半天,這樣便能讓自己有充分的時間來準備動手了。
換了一個環境讓巴亞諾的心情也稍稍舒緩了一些,他原本打算讓士兵們徒步完成行軍,但後來想了想,這野外還有一定厚度的積雪,往返徒步二十多裡實在有點不人道,最後還是安排了騎行。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這些士兵的身份背景,要是訓練條件過於艱苦,那事後又會有一幫子巴亞諾惹不起的大人物會對他感到不滿。
巴亞諾最終在山腳下選了一處與訓練場相似的地方,一個底部平坦的山坳。他今天要安排火槍隊訓練的科目是戰鬥期間作戰隊列的推進和後撤,這也是困擾這支火槍隊許久的一個戰術科目,總是會有人跟不上行進節奏,從而導致整個隊形的混亂。
巴亞諾傳授給清軍這支火槍隊的戰術是這個時代比較“先進”的線列步兵陣形,即排隊槍斃戰術,這在海漢的普通部隊中也依然是最主要的作戰方式。只不過海漢軍的作戰思想一向都是避免與敵人在空曠處正面硬拼,即便是在平原地帶也會設法制造掩體,所以大多數時候是依託於防禦工事來與敵人交手,通過武器性能的壓制來獲得戰場上的優勢。
而使用這種作戰方式需要出色的戰場指揮協調能力、土木工程營建能力、優異的武器裝備性能等條件,同時代的對手們即便知道海漢這種作戰方式更加高效,也很難進行效仿。
按照巴亞諾所掌握的戰術,橫隊要在行進間保持整齊的隊形,就必須要按照固定的步幅和步頻行進,才能做到快慢一致。而爲了幫助士兵們掌握這個節奏,這支火槍隊還專門配有兩名鼓手,以鼓點作爲隊伍的行進節奏標準。
巴亞諾對士兵的要求是在戰場上一定要服從指揮,聽口令完成前進、裝彈和射擊,如果前排士兵倒下,後排對應位置上的人得主動填補空位,以保證火力輸出密度不受影響。當然了,如果有那種貪生怕死,聽到槍響就轉身跑路或者倒下裝死的,那必定是會被列入淘汰名單了。
對巴亞諾而言,這些清軍士兵的長處在於武勇十足,幾乎個個都是悍不畏死的狠人,他們打小就被當做戰士培養,基本不會存在畏戰的心態。這些士兵甚至讓他聯想到了歐洲戰場上那些兇狠的北方蠻人,似乎生長於北方的種族都會有更爲強烈的作戰意願。
不過此時西班牙的步兵方陣戰術中仍然還有長矛兵的配置,但清軍將這支火槍隊視作寶貝,全部人員都配有戰馬,配長矛就沒法保持足夠的機動性了。而且按照清軍高層的想法,組建這支火槍隊的標準就是要比照對手的配置,既然海漢軍都沒有在部隊中編入長矛兵,那就說明這種兵種配置不夠高明,應該果斷放棄。
不得不說清軍高層的這種想法是很聰明的,充分意識到了海漢軍在戰術方面的先進地位,但他們有所不知的是,其實海漢軍在早期也設置過長矛兵這個兵種來配合火槍兵。原因便是當時的武器性能和火槍兵數量都還達不到線列步兵的在戰術要求,所以只能採取比較原始的西班牙方陣戰術,以少量火槍兵搭配長矛兵,結合了遠程殺傷和進距離作戰,保證隊伍的整體戰鬥力不會因爲交戰距離的改變而受到太大影響。
但到後來海漢逐步解決了武器性能和兵力的問題,便果斷在正規軍中放棄了長矛兵,倒是在民兵編制裡一直還保留着這個作戰單位。
當然清軍不在火槍部隊中配置長矛兵,其實還有一個不足爲外人道的理由,那就是在與海漢軍交手時,極少會有機會將交戰距離縮短到長矛兵的殺傷範圍。爲火槍隊配長矛兵,除了能擋子彈,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實際意義了。對清軍來說,相較之下還不如多配備一些騎兵,在戰場上至少比機動性極差的長矛兵管用。
但除了英勇這個長處之外,這些清軍士兵身上讓巴亞諾頭疼的缺點似乎就多了,最麻煩的是便是這些人習慣了自由發揮的作戰方式,對於火槍兵這種連行進步點都需要做到整齊劃一的兵種極爲不適應。他們更渴望在戰場上用傳統的方式去衝鋒,而不是邁着小步往前蹭。裝填好彈藥,卻要等待指揮官的命令才能開火射擊,這也是讓士兵們極爲不解,爲何不能裝好彈藥就直接開火,這等待的時間不就是在貽誤戰機嗎?
很多線列步兵戰術的細節,對這些清軍士兵而言都難以理解其目的,這與他們意識中的戰鬥概念完全不一樣,即便知道這是敵人也在採用的先進戰術,但對這些一根筋的傢伙來說,也還是很難接受。
這種作戰理念的差異,使得這支火槍隊在訓練中一直無法完全達到巴亞諾的要求,始終會在細節上磕磕絆絆,不是行進的步點不夠整齊,就是轉向的命令下達之後會有些人轉往錯誤的方向,導致整個隊型難以保持作戰要求。
令行禁止這種規則,對這些有背景的清兵似乎是不存在的,他們在訓練中並不會完全遵從西班牙教官的指令,哪怕在此之前巴亞諾指揮他們打了一場勝仗,也並未能從根本上改變他們的想法。
當然了,在之前的那場伏擊戰當中,他們只是隱蔽在林間,並未真正結成戰鬥隊形,也不存在行進和隊形轉換,更沒有敵人與他們對射交火的情況發生,完全只是單方面的射殺對手。在這種特殊的交戰狀況下,他們平時所練習的線列步兵戰術幾乎完全沒有發揮作用,自然也就不太可能讓這些清兵改變原有的看法了。
巴亞諾很想說服這些傢伙改變他們的固有觀念,但問題在於他很難跟自己的手下進行比較深層的溝通。這不僅僅是因爲雙方在理念上存在着很大的差異,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便是語言上的障礙。
他與清兵之間的溝通需要通過翻譯來進行,但問題在於這個翻譯是中間商提供的人選,也只是粗通滿語和西班牙語,很難做到準確地傳達雙方的想法。即便是配了專屬翻譯,巴亞諾作爲指揮官,與下屬之間的溝通往往也只能連比帶畫,十分麻煩。
巴亞諾在清軍當教官的待遇雖好,但他自己也很清楚這份差事有太多自己難以處理的問題。現在不光是清軍,連清國高層都對這支部隊寄予了厚望,認爲只要擴軍就能與海漢有一戰之力,但巴亞諾卻明白這只是清軍一廂情願的想法,如果在正面戰場上對陣海漢軍,這支訓練水平並不達標的火槍兵部隊大概很快就會死個乾乾淨淨。
當然了,作爲這支部隊的指揮官,在出戰時他也必須要與士兵們站在一起,而且按照規矩要站在第一排以便於指揮開火,所以如果這支部隊團滅了,那他應該會比這裡的大多數人都死得更早。所以不管於公於私,他都得通過訓練儘量提升這支部隊的戰鬥力才行。
既然難以通過溝通來改變士兵們的想法,那巴亞諾也只能使用最笨拙的方法,就是增大訓練量了。用大量的反覆訓練來讓士兵們對各種指令形成條件反射,讓他們沒有精力去考慮每個戰術細節安排的具體意義,這就是巴亞諾目前所能想到的辦法了。
在大營附近訓練的時候,時常會有清軍將領過來指點江山,巴亞諾並不希望在進行訓練的時候有高級武官在旁邊插手自己的工作,而將部隊帶到了遠一些的地方,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惱了,起碼耳根子清靜了許多。
孫丙在山上看到清軍集體下馬,然後開始了日常訓練,便安心了不少。通常這種隊列訓練都會持續半天以上,清軍今天跑了十來裡地到這個地方來訓練,那肯定不會練一會兒就離開,這下可以安心等待後援到來了。
果然兩個小時之後,從臨時基地趕來的援軍與孫丙會合的時候,山下的清軍依然還在進行隊列訓練。而旁邊還分出一些人手在搭建野營竈,顯然是打算在這裡埋鍋造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