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道石一心想在賽程中搶時間,卻不知道幾乎每個隊的賽程中都有類似這樣需要繞行馬場的路線,但其他人可不敢違規闖入平時被列爲禁區的馬場,都是選擇老老實實地從外面繞行,以免節外生枝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只有安道石這個二愣子,認爲既然這項賽事沒有特別說明不允許進入的區域,法無禁止即可爲,那在賽程覆蓋的區域內就沒有禁區一說,抄近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認爲看守馬場的騎兵大概並不清楚相關的安排,所以纔會在發現自己闖入後立刻策馬追趕,好在自己反應夠快及時脫身,否則真要是被人在馬場裡拿下,那隻怕就難以完成接下來的賽程了。到時候朝鮮軍免不了拿個倒數第一,他必然就成了罪魁禍首。
安道石趕緊把這種分心的念頭趕出腦海,將注意力集中到眼下的賽程中來。由於各支隊伍的行進路線並不相同,他也無法在途中通過其他人出現的位置來判斷當下的實時排名,只能拼命地搶時間完成自己的賽程,希望能夠在抵達終點之前多追上那麼一兩個人,讓本隊的排位再提升一些。
看臺上熱熱鬧鬧的交流活動慢慢停了下來,嘉賓們關注的焦點終於隨着比賽進入到最後一個賽段而重新迴歸到了校場上。
其實大多數普通人並不會特別在意最後是哪支隊伍贏下了這一場,在他們看來,這些外國隊伍爭得再怎麼厲害,那也不都是我海漢國的學員?同門師兄弟競技而已,表現得再好,最厲害的人也還是傳授他們技藝的師父纔對。
當然或許也有人會說,徒弟勝過師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那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上午的比試項目結束後,官方所派出的狙擊兵已經用事實證明了這些外國學員與海漢軍人之間的實力差距,徒弟跟師父的水平還差得太遠,根本談不上超越的可能。
所以這項比武活動在普通嘉賓眼中,沒有太多需要關注的目標,基本上就純粹是看熱鬧而已了。
當然了,如果來自大明的許家軍最終能夠奪魁,那觀衆們肯定會對這個結果比較滿意,畢竟在場這些海漢籍的嘉賓,其中絕大部分人在數年前都曾是大明的國民,如今雖然身份換作了海漢人,但日常生活也還是跟大明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故國的軍人有好的表現,對他們而言肯定是樂見其成。
雖然來自大明的隊伍其實遠不止許家軍一家,在場的十支隊伍有一半都是大明所屬。但以官方身份出現在這個賽場上,許家軍倒是獨一份,可以說是代表了大明的威嚴和聲望。也正是因爲這樣的情況,許家軍在這次比武活動中其實佔據了一定的優勢,看臺上的觀衆絕大部分都是幫着許家軍叫好加油,至少算得上是大半個主場了。
但只有在看臺中間就座的這些貴賓才清楚,許家軍會出現在此處,可不是代表大明而來。事實上大明並沒有向這個活動派遣官方隊伍參加,而在場能夠代表大明官方的人,大概也只有從上午開始就面色冷峻的費策賢了。
作爲大明委派至三亞的使臣,費策賢才是真正意義上代表了大明官方的利益。他在接到出席活動的邀請函時並不驚訝,海漢這種舉動看似磊落,但其實也是藉此在向他這個大明使臣示威,意思便是海漢與大明各地勢力的聯繫,已經不需要再躲躲藏藏地進行,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擺到檯面上來了。
費策賢沒有因爲這種行爲掃了大明的臉面就直接拒絕,他還是選擇了出席活動,這可是收集情報的好機會,正好可以藉此機會摸清海漢在大明培養的危險勢力有哪些,實力如何,是否有可能會威脅到朝廷的統治。
儘管費策賢對這次比武活動會出現的某些狀況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到了各支隊伍出場的時候,他還是不免受到了打擊。他事前知道會有來自福建和金盾護運的兩支隊伍參與活動,但沒想到除了這兩支隊伍之外,竟然還有來自江浙、山東、遼東三地的另外三支隊伍參加。
這三支隊伍都是以當地民團的名義向海漢派出留學人員,費策賢不太清楚江浙、山東兩地的民團背景,不過遼東的情況,他倒是能猜到七八分。
海漢軍進駐遼東已經有兩年多快三年了,這期間除了從北方蒐羅的戰爭難民之外,海漢還在大明眼皮子底下做了一件大事,便是將原大明所屬的遼東東江鎮軍民全部遷到了金州安置,粗略估計也有上萬人口。
而當初由明將毛文龍所創立的東江鎮,也就此完成了歷史使命,被海漢全盤接收下來。大明朝廷因爲無力影響遼東局勢,也只能是對此裝聾作啞,捏着鼻子吃了這個虧。
費策賢估計以金州民團名義送來三亞接受軍事培訓的這些人,恐怕多半不是什麼民間人士,而是當年東江鎮所屬的明軍軍官。只是這些人一直都待在鹿回頭基地裡,他也沒有什麼途徑能夠接觸,因此無從確認這些人的真實身份。
這麼一算下來,有五支隊伍是來自大明,其中遼東、福建兩地的隊伍,大概率便是由明軍的人員組成。但諷刺的是這些隊伍都不是代表大明出戰,就連在場的這些貴賓,也默認其上司是許裕興、李奈之流,而不是費策賢這個正牌的大明使臣。饒是他能夠勉強忍下這口氣,當下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了。
費策賢的心理非常矛盾,一方面他認爲這些私自參與海漢活動的隊伍都是裡通外國的行爲,作爲官方代表必須要堅決予以譴責;另一方面他又希望這些隊伍能夠取得好的成績,這樣至少還能證明大明的實力仍在安南、朝鮮等番邦小國之上。
或許是因爲費策賢的身份太敏感,又或許是真沒什麼人把他放在眼中,在賽事進行期間,也沒什麼人主動跟他交流看法,彷彿大家都沒意識到費策賢才是在場職位最高的大明官員。
而費策賢也很難在這種場合強調自己的存在感,因爲那樣很可能會讓局面變得更加尷尬。現在大家還可以裝作他是透明人,一旦他主動打破這種微妙的氣氛,那就相當於是在逼在場的人站隊。但以大明今時今日的狀況和影響力,恐怕這些人都會毫不猶豫地站到海漢一邊。特別是那幾支來自大明的參賽隊伍,他們一旦表明立場,那丟臉的可不僅是費策賢,還有他所代表的大明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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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策賢當下只能剋制住滿腔怒火,將注意力集中到賽事中,默默記下各支隊伍的表現,並用自己有限的軍事知識,來判斷各支隊伍在這些項目中所展示出的戰鬥力到底是什麼水平。
而真正讓費策賢大吃一驚的,同樣也是上午的比試結束後海漢展示狙擊兵作戰的一幕。雖然展示打靶的距離不算太遠,但按照海漢人的說法,這種精準射擊的有效距離應該遠遠大於展示的效果,這可就很嚇人了。
即便費策賢的軍事知識有限,也能想象這種武器在戰場上的效用。比如在攻城戰中從城外直接擊斃了城頭上毫無防備的高級指揮官,又或是在某些重要人物出巡的場合,從遠距離一槍將目標狙殺,這樣的場景可謂是防不勝防,只看海漢願不願意使用這種非常規的作戰手段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實施這種作戰的特殊人員似乎也很難訓練,否則以海漢的暴發戶作派,當時就應該拉出百十號狙擊兵,然後請在場的貴賓從中間隨便挑幾人出來打靶,讓大家意識到海漢的戰力儲備是何等恐怖。
而且海漢人明顯不打算把這種特殊的本領外傳給其他勢力,哪怕是與其關係最密切的盟友,看樣子也顯然沒什麼機會向海漢學到這種特殊的本領。至少這種手段不會在短時間內流傳開來,那麼對大明所造成的威脅也會相對小一點。
下午這個耗時頗久的比試項目,費策賢也基本看明白了,這就是考驗參賽人員在野外行軍的本事,若是本事沒練到位,恐怕出了這個校場就很難再找到回來的正確路線了。
不過費策賢認爲這個項目的比試範圍還是太侷促了一些,這鹿回頭半島雖然地方不小,但來來回回也沒幾裡地,其實不太能試出這些人的真本事,換個地方就未必能有這樣的表現了。等到真正踏上戰場,這些人多半也還是比不過大明的將領。
費策賢微微轉頭,有些幸災樂禍地看了看朝鮮世子李凒,他手下的人在今天的表現只能算是普普通通,僅僅只是在上午拿到一個第三而已,費策賢認爲這位世子此時的心情應該不會比自己好到哪裡去。
費策賢雖然不太清楚朝鮮國送來這批留學人員到底花費多少,但以他所掌控的情況來看,顯然不會是一個小數目。而花了這麼多的錢,所得到的效果卻一般般,想必朝鮮國也會對這種培訓方式的有效性產生疑慮。
然而費策賢卻沒有考慮到,在三亞培訓的外軍學員並不止朝鮮一家,既然有許家軍這樣的榜樣在前,朝鮮人多半不會把比武結果與培訓方式的有效性聯繫到一起,而是會考慮是不是送來留學的人太少,花的錢不夠多,所以纔會跟別家的訓練成果有差異。
李凒此時便在琢磨這事,在他看來自己手下的這批留學軍官個個都是軍中精英,能力也並不比別家差多少,要說真正有差距的地方,大概還是在於基礎不夠。類似安南軍和許家軍早就從與海漢的長期合作中掌握到了一些訓練方法,會針對這些海漢軍要求較高的科目提前做一些基礎訓練,到三亞受訓的效果自然強過了幾乎毫無準備的朝鮮軍人。
不過今天上午已經拿到一個第三,這個成績雖不算理想,但李凒還是能夠接受,只是沒什麼驚喜罷了。至於下午這項比試,李凒也知道己方實力有限,而最後一段開始前排名已經落後太多,大概也很難取得理想的成績了。他已經想好了,即便這個項目最終排名不好,但等結束之後還是要去鼓勵一下自己的下屬,讓他們不要太在意一時得失,好好準備明日的項目。
安道石此時已經找到了最後一個簽到點,完成這裡的簽到任務之後,下一站便是出發的校場。他一直將校場的方位記在腦中,倒也不用再費時費腦確定位置和路線,直接殺回去就行了。
不過他前面的路程衝得太快,此時體力已經快要耗盡,從口鼻中噴出的氣息也熾熱無比,身上的衣褲都早已溼透。而負重物品中的飲用水也已經喝完了,他只能回到校場之後再設法補充水分。
但安道石此時連停下來休息片刻的念頭都不敢有,他知道自己一旦停下,很可能就會癱軟倒地爬不起來了,只能踉踉蹌蹌地小跑前進。
他估計最後這段路也就兩裡多地,擱在平時大概一口氣就衝下來了,但此時身上的揹包似乎重逾千斤,而手裡攥着的槍也沉重無比,連胳膊都收不起來了,只能靠掛在脖子上的槍帶承重,兩手抓着槍勉強維持着平衡。
眼見校場已在前方,安道石擡手抹了一把眼皮上的汗水,看到前方還有兩人也正從別的路線匯合過來,向終點發起衝刺。
安道石在整個賽程中都沒跟其他人併線競賽,這快到終點了才終於遇到兩個人,這讓他頓時燃起了鬥志,加快步伐試圖追上並超越這兩個人,這樣本隊的排名至少又能往前提兩位。
前面這兩人只領先安道石三四丈的距離,但即便他使勁渾身氣力,也只是將距離縮短了一些,想要超過他們卻仍是差了一口氣,最終僅以數尺之差,在這兩人之後衝過了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