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官府的這種惡疾自上而下,極少有例外,所以外國商人即便想要告狀也是投訴無門。時間一長,商人們便慢慢放棄了自行進入安南做買賣的打算,而是前往由海漢經營管理的幾處港口從事貿易活動。這些港口名義上屬於安南,但實際卻是處於海漢控制之下,營商環境要比安南自行經營的港口好得多,商人們的利益也比較有保障。
至於像鄭柞這樣的大人物是否知道下面的人如此胡作非爲?李繼峰認爲大概率是知情的,但當地風氣一貫如此,鄭柞如果要下狠手處理,不免就會觸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估計最後也就只能睜隻眼閉隻眼了事。
李繼峰自然不會當着鄭柞的面提及這些事情,但他心裡對安南官方的印象卻不免受此影響,始終是對鄭柞來廣州的真正目的抱有疑慮。但他又不想放棄這個擴大福瑞豐在海外影響力的機會,只能吩咐李奈要小心應對,留意安南人接下來的動作。
李奈覺得父親的看法有一點大題小作,畢竟向商人吃拿卡要這種事情並非安南獨有,大明各地也都大同小異,頂多也就是吃相沒那麼難看而已。不過他也知道父親的看法一向很準確,謹慎一些總無大錯,當下也就沒有表示異議。
李繼峰的直覺其實是對的,不僅是鄭柞,而是整個安南高層都對大明南方的土地心存貪念,只是沒有得到海漢的支持之前,安南也不敢對大明妄動刀兵。但由鄭柞主持的設立駐廣機構一事,本來也的確是有藉此機會蒐集大明情報的目的。李繼峰先前故意在談到海漢駐廣辦的話題時提及何夕,也是想看看鄭柞對此有何反應。
李繼峰今天原本還邀請了現任的駐廣辦負責人陳天齊,但不巧陳天齊這兩天去了外地辦事,正好不在廣州。李繼峰打算等他回來之後,還是要碰個面說一說安南的舉動。
翌日一早,李奈的手下便登門拜會張金寶,給出了兩種安排讓他自行選擇。一是張金寶一行可先在廣州自由活動幾日,瞭解本地的房產地產交易行情,順便看看是否能自行找到合適的地方開辦書院。另一種選擇則是直接去看李奈爲他提供的那處地方,如果合適就可以開始進入正式的實施階段。
關於書院選址的問題,張金寶也已經做過考量,李奈主動提供的地方,不管環境合不合適,於情於理都是要去走一趟的。而考察市場狀況的這個安排,更是不可缺少,張金寶想了解的不只是本地的房地產行情,還有廣州這邊的用人需求,這樣他才能在後續的書院運營中選擇開設合適本地狀況的學科。
張金寶便選擇了先自行考察市場,待收集到了所需的信息之後,再去看李奈所提供的地方。若是李奈提供的地方合意,再跟他商量合作條件的時候,也好有討價還價的分寸。這個項目自開始策劃算起,迄今已經有一兩年時間了,如今已經走到實地考察選址這一步,張金寶倒也不會急於這兩三天了。
雖說是自由活動,不過爲了張金寶等人便於行事,李奈還是給他們配了嚮導和馬車。而李奈事務繁多,自然沒那麼多時間陪着張金寶在廣州城裡城外到處打轉,更何況還有個安南小王爺此時也在廣州考察,他的時間安排肯定得優先照顧鄭柞的行程。
鄭柞對駐廣機構的選址有一個特殊的要求,那就是希望能夠離海漢駐廣辦近一些。而他的出發點也很簡單,就是希望借海漢駐廣辦的影響力,讓自家的駐廣機構能夠順利設立。如果遇到什麼突發狀況,跟海漢駐廣辦離得近點也好有個照應。
李奈聽了這個要求只覺得鄭柞把廣州的局勢想得太過緊張,就算這個機構的安南背景暴露,本地官府也不太可能對其採取強力措施,更不需要讓海漢出面提供庇護。
不過既然是鄭柞認真提出的要求,他也只能給對方提供解決方案:“小王爺,駐廣辦附近的地,基本上都在我家手上,你想買下來自用,那當然沒有問題,不過此事既然關係到海漢駐廣辦,那最好還是先和駐廣辦的陳大人商量妥當,以免有什麼誤會。”
駐廣辦周圍的地都在福瑞豐手上,這並不是福瑞豐有什麼特別的打算,而是應海漢的要求,出面將駐廣辦周圍的地皮陸續收購過來以策安全。而日後駐廣辦如果還需要擴建,也有充裕的空間可供選擇。
當然了,要收購這麼多的地皮,期間的花費着實不是小數目,也只有海漢這種財大氣粗的主顧,纔會採用這種簡單粗暴的解決辦法。
李奈的回答稍稍出乎了鄭柞的意料,不過他還是很沉穩地迴應道:“這次來廣州,肯定要去拜會陳大人,那就等與陳大人會面之後再作決定。”
陳天齊回到廣州的時間正好比鄭柞和張金寶遲了一天,他到駐廣辦收到的第一個消息,便是鄭柞抵達廣州,並且送來了拜帖希望能與他會面。
實際上陳天齊幾天前就已經收到了電報,知道鄭柞來廣州的大致目的。不過關於此事,執委會也沒有給出明確的指示,陳天齊的理解就是靜觀其變,先看看安南人到底要幹什麼。
對於這位安南小王爺,陳天齊以前還沒有與其會過面,對其所知的信息幾乎都是來自情報部門提供的資料,而僅憑這些紙面信息,還不足以讓他判斷出對方的真正來意。
隨後從李奈那邊又送來了新的消息,安南人有意要把駐廣機構的位置選在海漢駐廣辦臨近處,這讓陳天齊似乎嗅到了某些味道。
“給安南人回個消息,以我的名義,設宴爲鄭柞接風。”陳天齊很快便做出了決定。他還是要當面會一會這位喜歡到處拋頭露面的小王爺,看看對方試圖設立駐廣機構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而至於來廣州尋求開辦書院的張金寶,雖然也給駐廣辦這邊遞上了拜帖,但張金寶的身份地位自然是比不了鄭柞,又沒有執委會的大人物提前打招呼,就沒法得到特殊照顧了。
像他這種來廣州向駐廣辦遞帖子的商人每個月都有幾十號,陳天齊有空的時候也會接見一下,不過肯定就不會像對待鄭柞這麼積極了,更不會專門設宴爲其接風。頂多也就是看哪天有空了,與其他近期抵達廣州的海漢商人集中起來見個面。
不過張金寶倒也不急,他來廣州籌辦書院並非幾天就能完事走人,少說也得在這邊待個十天半個月,多等一等也無所謂。他遞帖子求見陳天齊,主要還是抱着在駐廣辦這邊混個臉熟的目的,畢竟日後經營書院,也少不了要打點駐廣辦這邊上上下下,早一點開始建立人脈,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派上用場了。
由於財力有限,如果要在廣州置地之後自行修建書院,張金寶很難負擔起相關的費用,而且考慮到建設週期,自建房舍當然不如買現成的來得快。因此張金寶提出的方向,便是適合改造成書院的現成宅院。至於是不是在廣州城內,那倒不是必要條件了,反正瓊西書院也沒在儋州城裡,對分院自然也不必有太高的要求。
按照張金寶所提的要求,李奈安排的嚮導便帶着他們一行人去看城內外幾處正在出售中的大宅。
張金寶走出大門,有些戀戀不捨地回頭看了一眼這處宅院,這地方據說是以前某任知府的宅邸,四進的院子還帶東西跨院,面積和硬件都完全符合張金寶的設想,而且這院子的建築用料都是上等好料,庭院的佈置也頗有匠心,地段位於城內僻靜的富人區,讓人幾乎挑不出什麼毛病。
唯一的問題,就是太貴了。賣家要價十二萬兩白銀,而且是不二價,這個數字直接勸退了有心將這裡納入候選地點張金寶。他所能接受的心理價位要遠遠低於這個數目,相差太大以至於連還價的必要都沒有了。
“房是好房,這價可不是什麼好價……”張金寶苦笑着對嚮導說道:“要是在儋州,就算是買地加上蓋房,總共都用不了這麼多錢啊!”
這嚮導名叫甘韋,土生土長的廣州本地人,聞言笑着應道:“張爺有所不知,廣州城裡的大宅,如今能買到的已經越來越少,物以稀爲貴,這價錢自然也就起來了。您還別覺得今天這喊價高,要是您再過個三五七天來,或許又得漲個萬把兩銀子,又或許已經被別家給買下了。”
張金寶聽了之後也頗有些好奇,便又追問道:“廣州城裡的宅子爲何會如此緊俏?”
甘韋應道:“這些年廣州的商人都在跟海漢國做買賣,錢來得快,有錢了自然是買房買地,加上還有很多海漢商人也跑來廣州買房,水漲船高就把價錢給擡起來了。您要早個三五年來,可能只要如今一半的價錢就能成交,但當下買房的比賣房的多,人家自然是咬死了高價不會鬆口。”
張金寶啞然失笑道:“那照這麼說起來,這廣州城的房價暴漲,倒是跟海漢脫不了干係!”
甘韋沒有正面迴應張金寶的說法,但還是給出了自己的證據:“張爺,不瞞您說,最近這幾年小人牽線成交的幾套房產,超過一半都是海漢人買下的。遠的不說,駐廣辦那幾位大人,可不是個個都在城裡有一套宅子?價格可也一點都不便宜……”
張金寶聽這傢伙議論駐廣辦的海漢官員,他可不敢隨意接這話茬,只能乾咳了一聲道:“這些官員常駐廣州,在本地購置房產,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駐廣辦的官員爲何要在廣州城裡購房,那當然還是爲了生活方便。駐廣辦的地方雖大,但日常進進出出的閒雜人等也着實不少,並不適合住家。像陳天齊這種在廣州已經娶妻生子的情況,那當然是自己買房才能住得比較舒心。
駐廣辦的這些官員手中掌管着大量的商業資源,他們無需自己下場經營,便可以通過提供高價值的商業信息來獲得收益,而陳天齊這種有穿越者身份的高官更是不差錢,要在廣州城內購置房產不在話下,也不用像張金寶這麼在意價格的高低,看上合適的買就完事。
而廣州的各種生活配套設施,城內跟城外基本就是兩個世界,要住得舒心,那當然還是在城內買大宅爲佳。加之近兩年海漢與大明的關係趨於緩和,住到廣州城裡似乎也沒什麼危險可言了。
張金寶沒有高官們的經濟實力,這十幾萬兩銀子的宅院,對他而言還是超標太多了,房子條件雖然不錯,但終究得拿現錢說話,張金寶想了又想,也只能忍痛捨棄這個候選對象。
接着又看了兩處城內的房產,但都遠不如第一處那麼合適。一處地方太小,頂多只能辦個蒙學的私塾,用來做分院太小氣了一些。另一處則是地處鬧市,原本就是個商棧,左右隔壁分別是車馬行和錢莊,這地方用來做買賣還不錯,開書院就不太適合了。
張金寶在城裡沒挑上合適的房產,便問甘韋是否能去城外看看類似的地方。
甘韋應道:“有是有,但地方可能會比較偏一些,小人這便帶張爺去看看。”
一行人乘馬車出了城,又去看了一處離城七八里遠的莊園。據說這地方是某位退休官員家的地產,不過如今老大人已經過世,後人打算遷去別的地方,就準備把這處莊園賣了。
這莊園地方倒是夠大,連莊園周圍的農田算在一起,面積大概能有五十畝地,全部買下來只要三萬兩銀子。不過張金寶看這莊園的房舍已經年久失修,要用來開書院恐怕還得進行大規模的翻修,這相應的支出肯定也不會是小數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