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5章
陳一鑫對於局勢的判斷還是出現了小小的失誤,最先逃到登州的並不是那些家園被毀的平民百姓,而是帶着細軟和家僕,坐着馬車長途跋涉而來的官宦人家和富戶財主。
這些社會上層人士所掌握的資源和信息都要遠遠勝過普通民衆,當他們意識到自己所生活的地方必將會被戰亂波及時,便以最快速度逃離了戰區。一路乘坐車馬,那自然是比依靠兩條腿逃難的百姓要快得多。
至於往哪個方向逃難纔是最安全的選擇,他們的消息更爲靈通,當然比普通民衆更清楚這一點——整個山東唯一能夠穩穩戰勝清軍的部隊並不在濟南城,而是位於登州福山縣境內的海漢軍。逃到哪裡,都不如先逃去登州保險。
這樣的認識自然是來自於海漢近幾年在遼東地區和朝鮮戰場取得的不敗戰績。儘管這些戰場都遠離山東,但戰果也還是會通過各種消息渠道流入大明,有心人自然能瞭解到相關的信息。
絕大多數人其實並不明白海漢在登州福山縣駐軍的真實情況,普遍認爲這種措施應該是爲了保護海漢在當地的商貿產業,畢竟如今福山縣已經名聲在外,哪怕不是從事商業貿易這個行當,也大多聽說過當地的海貿生意如火如荼,隱隱有成爲大明北方第一貿易港的勢頭。
既然海漢在當地有生意有產業,那派駐一些武裝部隊也算合理,而傳聞只要進入福山縣境內,就可得到海漢的庇護。雖然這樣的傳聞不知從何而起,是否屬實,但處於戰亂中的人們可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等待驗證,肯定是先去到當地再說。
甚至還有一些人嫌陸路太慢,直接乘船從黃河下游順流而下,出海後橫渡萊州灣,向東穿過廟島海峽,從海上直達芝罘港。
當然能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調動黃河上的船隻,從清軍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人,那也肯定不是普通人士了。
而這個時候從交戰地區逃出來的平民百姓,大多都剛離開濟南府不遠,尚在青州和萊州境內。所以福山縣這邊最先被外來人員擠滿的地方並非閒置已久的移民營,而是本地大大小小的旅店客棧。
不過由於福山縣平時就有很多行商進出,旺季時節也會有類似的狀況發生,所以這樣的情況一開始並沒有引起馬家的注意,直到幾天之後本地求購求租房屋的需求突然暴漲,這才引發了關注。
“這種情況怎麼不早點報上來?”陳一鑫在聽到姜盛報上來的消息之後也難免有些不快:“我剛回來那天不就已經說過,要留意近期從濟南府方向過來的人員,他們能帶給我們的消息或許會很有價值!”
姜盛雖然是長輩,但在陳一鑫面前也不敢拿架子,連稱這是自己疏漏所致。
陳一鑫也不好向他發火,只能先跳過姜盛的失誤,問他是否已經對相關人員進行了調查問詢。
姜盛應道:“抓緊時間問了幾人,所說的情況大同小異,所以我便先來報告,已經安排人對縣內所有的旅館客棧進行清查,另外今天還調了些人手到官道和碼頭上設卡,對經由陸路水路進入福山縣的人員盤查登記。”
姜盛所說的這些並沒有讓陳一鑫心情變得輕鬆,這其實都是他回到福山縣之後就立刻部署給馬家的任務內容,但現在看來馬家的執行情況並不理想,辦事效率完全沒法和他自己手下的人馬相比。
當然如果考慮到專業性,馬家的這些辦事人員自然沒辦法和陳一鑫手下令行禁止的軍隊相比。哪怕是姜盛這樣明知當前事態嚴重性的管理層,在執行力方面也依然難以達到陳一鑫所期望的水平。
這樣的執行情況,也讓陳一鑫開始懷疑自己所制定的計劃是否能夠順利實施。如果在難民潮涌入登州時,各種應對措施仍然沒能執行到位,那所將造成的混亂局面可就不好控制了。
不過姜盛所做的事情也不是一無是處,他在對近幾天抵達本地的外來人員作了初步調查之後,倒也得到了一些關於濟南府戰況的最新消息。
清軍主力在一月底便已經殺穿了整個河北,並且偵察到了明軍在德州附近集結大軍的動向。清軍並沒有選擇在德州與明軍纏鬥,而是繼續兵分兩路,西路軍自德州西邊連破武城、臨清,直抵東昌府所在的聊城,東路軍則是攻克了陵縣、臨邑、濟陽,抵達黃河北岸。
而德州雖然集結了數萬明軍,但負責指揮戰役的兵部尚書楊嗣昌本就是個議和派,根本沒打算讓山東的明軍與敵人拼個你死我活,所以對清軍的分兵南下策略也沒有做出防範措施,等明軍意識到敵人故意繞過了德州不打,清軍已經在黃河河畔組織渡河了。
原本在黃河南岸還持觀望態度的各個府縣頓時就慌了手腳,而此時已經無法再組織起足夠的武裝力量去阻止清軍渡河。從濟南府等地逃出來的第一批人,大多便是聽說清軍即將渡河攻城,不敢再留在當地,於是便往外逃離。早先陳一鑫在金州接到姜盛送來的報告,稱清軍已經抵達濟南附近,便是這個時期的情況。
而後時間進入二月,清軍在上游的平陰和下游的濟陽同時渡河,對濟南城形成了東西夾攻之勢。
濟南城在明代之前都只有夯土城牆,從洪武年間纔開始在土城外覆蓋磚石,改造成更爲堅固的磚石城牆。在萬曆二十年,天啓五年,崇禎七年,又改擴建了好幾次,築有齊川門、歷山門、濼源門、匯波門東南西北四個城門,城牆高逾三丈,根基厚達五丈,周長十餘里,有城樓、箭樓、角臺、敵臺、鋪舍等防禦設施,城牆根的外牆由青方條石壘了八尺高,再往上則是青磚砌就。
所以即便城防空虛,當時也沒多少人認爲清軍能夠攻破這樣一座堅城。真正往外逃難的,也幾乎都是濟南城周圍地區的人。而濟南城的頭面人物,包括德王朱由樞全家人都留在城內,沒有選擇撤離濟南。
清軍對濟南形成圍城之勢後,當地就已經成了盲區,外界幾乎無法得知戰爭進程。目前逃難到福山縣的這些腿腳快的人物,也僅僅只知道清軍集結在濟南城附近,足足有十餘萬人,並且在攻城的同時還分出了兵力對周邊地區進行劫掠。至於濟南城失陷與否,目前仍無定論。
陳一鑫聽完姜盛的彙報之後,已經大致能判斷濟南城的狀況應該與原本歷史基本一致,城防空虛加上缺乏救援,城內軍民又沒有足夠的作戰能力,被清軍攻破只是早晚問題。
按照歷史上的記載,清軍在小年夜抵達濟南,而正月初二就攻破了濟南城。如果照這個時間來計算,即便這個時空的歷史走向稍有誤差,那也差不多到時候了。
陳一鑫知道憑姜盛的能力,恐怕也沒法從那些逃難的上層人物口中打聽到更多的消息。他也只能再次叮囑姜盛,把自己佈置的各項任務都盯緊一些,切莫再有鬆懈。
姜盛走後,陳一鑫便讓親衛去請剛剛達到芝罘港的特戰團帶隊軍官。以目前的狀況來看,他認爲僅靠馬家的力量已經很難再有效執行自己的計劃,必須儘快讓軍隊介入後續的安排才能保證這裡的社會秩序不會在難民潮到來時變得一團糟。
在等待特戰團軍官來馬家莊報到期間,陳一鑫這幾天一直在等的另一撥人也到了。
風塵僕僕趕回來的是郝萬清和他手下的人馬,陳一鑫從這次踏上福山縣的那一刻開始就在找郝萬清,但這人跟他的一幫手下卻不知去了何處,安全部的留守人員也只知道郝萬清親自帶隊出去執行重要任務,至於去向是絕對機密,郝萬清走時只留下一個時限,如果到了某個時候還沒回來,那就打開他的私人保險箱獲取關於這項任務的情況,而且必須是有海漢高官在場才行。
郝萬清剛回到福山縣便聽說了陳一鑫到來的消息,於是便直奔馬家莊來見他了。
陳一鑫其實猜到郝萬清多半是去了濟南方向,畢竟影響這麼大的事件,如果安全部對此全無察覺,那主持情報工作的郝萬清可就是大大的失職了。
陳一鑫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郝萬清了,所以當他看到郝萬清走進來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郝萬清長胖了不少,蓄了鬍子和長髮,加上衣着打扮,活脫脫便是一個大明富家翁的形象。
“你們安全部就真這麼缺人,連你這個大當家的也要親自上陣了?”陳一鑫打趣地問道。
郝萬清一屁股坐在陳一鑫對面的椅子上,體重壓得那椅子嘎吱作響,他擡手用衣袖擦了擦額角的汗水道:“我可是不眠不休趕了幾百裡地回來報信,你小子不給杯熱茶喝,還開我的玩笑?”
陳一鑫訕笑一下,連忙將親衛喚進來,讓他給郝萬清斟一杯熱茶,再拿幾樣茶點上來。
“郝部長,你真去濟南那邊了?你也不怕遇到清軍走不掉!”玩笑歸玩笑,陳一鑫還是有些擔心郝萬清的人身安全問題。雖然他也知道郝萬清手下外勤組那些人都是個頂個的好手,但如果在戰場上遇到清軍,外勤組那點人手也肯定不夠看。
郝萬清道:“根本就去不了濟南,我還沒出青州,纔到淄博附近,就已經發現清軍活動的蹤跡了。我本來打算至少去到章丘,但聽說章丘以西漫山遍野都是清軍,只有從那邊逃出來的,沒人敢往西去了。登萊兩州集結的部隊,都駐守在青州府城附近,也不敢去增援濟南了。”
陳一鑫聞言皺眉道:“這麼說起來,清軍已經打進了青州?”
郝萬清道:“主力應該沒往青州來,但有小股部隊已經在青州境內活動,據說連壽光附近都發現了清軍蹤跡。”
“壽光?那都快到萊州府了!”陳一鑫皺眉道:“清軍的活動範圍,好像比我們所知的歷史記錄更大一些。”
這場戰事的主戰場濟南城距離福山縣足有八百里之遙,照理說清軍不會對福山縣造成直接威脅,但郝萬清所說的壽光離福山縣就只有五百里左右了。這段距離對於來去如風的清軍鐵騎來說,也就是兩三天的行程而已。如果現實狀況與原本的史實已經有了出入,那麼清軍的攻擊是否會止步於濟南也不好說了。
青州和萊州就相當於是擋在濟南府與登州府之間的緩衝地帶,但如果清軍已經殺入這片區域,那麼所將造成的破壞可能還會超出了陳一鑫之前的估算。
郝萬清道:“清軍這次殺進濟南府的兵力據說超過十萬,光是打個濟南城當然不需要這麼多人馬,所以分兵出來到處劫掠也是很合理的安排。據我所瞭解到的情況,從濟南府東北部地區向南逃入青州的難民,大概就得有五六萬人了。但青州當地根本沒有足夠的接收能力,官府也沒有及時採取措施安定民心,這讓更多的百姓產生了恐慌情緒。清軍在青州剛一現身,青州當地百姓就開始大面積出逃了。”
陳一鑫嘆口氣道:“兵荒馬亂的時候,普通人想活命就只能逃啊!”
郝萬清端起剛送上來的熱茶灌了幾口,放下茶杯繼續說道:“我的看法,濟南肯定沒救了,看最終能逃出來多少人吧!這場大亂波及到的區域和人口,可能要比史料中記載的規模更大。你從遼東過來應該也是爲了這件事吧?”
陳一鑫點點頭道:“這麼多的難民,我們能救一些是一些,不然就算清軍自動退兵,這山東也得再亂上好幾年。”
郝萬清道:“光靠一個福山縣可救不了那麼多的人,這地方滿打滿算能接收兩三萬人就頂天了。”
陳一鑫道:“我沒打算單槍匹馬做這件事,由執委會調動各地的物資和運力,儘量把難民從芝罘港運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