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揚聞言心便往下一沉,他的行李中的確是夾帶了一封秘密公文,是由南鎮撫司指揮使親筆所寫,內容是說明李清揚身份以及這次行動的目的,簡單說就是李清揚南下之後調動錦衣衛系統配合的憑證。這封公文之所以要緊,是因爲其中有“查辦海漢亂黨”這樣非常明確的說法,就算李清揚想替自己洗白也無從洗起了。
果然陳一鑫讓來人先出去,然後慢悠悠地說道:“我們花錢花時間,耗費人力物力替朝廷賑濟災民,平定匪亂,發展貿易,結果最後得到的就是個亂黨罪名?李百戶能不能給我說說這是什麼道理?”
李清揚辯解道:“這中間當然是有些誤會之處,待在下查實之後,自當爲貴方洗清冤屈。”
“怕就怕你想的跟說的不一樣,一心想的只是如何羅織罪名,好把我們這些亂黨一網打盡!”陳一鑫當然不會相信李清揚的說法,畢竟對方可是職業間諜,所說的話可信度都至少得先打個對摺。
李清揚還欲繼續分辯,陳一鑫已經擡手阻止了她:“你不用解釋了,與其爭論這個問題,倒不如先拿出你的誠意,說說你們這次行動是如何安排的,還有沒有其他人也打算像你們一樣潛入三亞查辦我們?”
李清揚並不知道另外幾名同伴的情況,自然不會回答陳一鑫的問題,當下便沉默不語。
陳一鑫見他並不合作,倒也沒有因此而生氣,繼續說道:“你不配合,後面自然會有你的苦頭吃。到時候你吃完苦頭,還是會把實情說出來的,又何必呢?你不說,你那幾個同伴,他們也能跟你一樣咬緊牙關硬撐嗎?”
李清揚哼了一聲道:“在下身爲朝廷命官,自當爲國效命,豈會屈從於爾等淫威!”
陳一鑫搖搖頭道:“你這真是愚忠!你好好想想,就算你真的去了三亞,也順利給我們編出來一堆罪名,最後這事怎麼解決?我海漢民團已經有好幾千全副武裝的士兵,靠你們錦衣衛能解決嗎?”
李清揚爭辯道:“我大明有百萬大軍……”
“是,你們是有百萬大軍,但真正能上戰場打仗的又有多少?”陳一鑫毫不客氣地打斷道:“這幾年大明官軍在東北跟北方野豬皮打,在西南平定奢安之亂,你覺得朝廷還能有閒錢在瓊州島上再開一個新戰場嗎?你們錦衣衛想立功,但朝廷未必想打仗,你真以爲兩廣的各級官府不知道我們在幹嘛?說白了只不過大家都想和和氣氣地賺錢而已,沒人想撕破臉開戰斷了自己的財路。你知道我們跟大明之間的生意有多大的規模嗎?你知道這些生意關係到多少人的飯碗生計嗎?你以爲你在爲國效命,但你想沒想過你們這樣做會害死多少人?”
“哼,這些不過是你一面之詞!”李清揚嘴上仍然硬氣,但心中卻已經開始有些忐忑。看樣子這些海漢人雖然落腳在偏遠的瓊州島上,但消息一點也不閉塞,甚至連發生在遙遠北疆的戰事也知道。而且陳一鑫所說的這種可能性並不是完全不存在,官府和地方豪強勾結一起謀取利益的事情多得很,全國各處都有,在巨大利益的趨勢之下,朝廷的份量大概還比不了白花花的銀子。
陳一鑫笑道:“你信不信我都沒關係,但你可以仔細想想,爲什麼你們一來就會被抓。我不怕告訴你,從你們進廣州城開始,你們所做的一切就已經在我們的監控之下了,包括你們應徵職位,搭船來到這裡,都是我們提前做好的安排!”
“有人出賣了我們!”李清揚立刻便明白了陳一鑫話裡的意思。這也完全可以解釋爲何他們在沒有露出明顯破綻的情況下,初到萬山港就被海漢人給揪了出來。既然海漢人早已經在廣州設好了陷阱等着他們,那在此之前自然是有人將他們的行動消息告知了海漢人。
“在福建和廣東,有很多人都不希望改變現在的局面,特別是不希望改變我們海漢與大明之間的關係。如果有人試圖改變現狀,自然就會有人站出來阻止他。”陳一鑫以一種憐憫的眼神看着李清揚道:“所以你們在南京接到命令出發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失敗的結果。南鎮撫司就算再派來十個,百個,也會是同樣的下場。你現在的不合作,根本影響不到大局,你明白嗎?”
“這……這不可能……”李清揚一時間心神有些恍惚。自從早上莫名其妙地就被海漢人抓捕,他一直在回想自己從南京出發後的行動中是否出現了漏洞,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纔會導致行跡敗露。然而陳一鑫的這番話讓他不得不面對最殘酷的事實——出賣他們的極有可能便是官府中人,而且權力不小,能夠接觸到南鎮撫司這一級的衙門。
如果陳一鑫的話屬實,那麼他們這五人無疑就是成了大明與海漢人利益博弈的犧牲品。知道他們最後去向的大概就只有廣州城內的那處酒肆暗哨,然而現在回想起來,那處酒肆的人是否可信也很難確定了。
“你們現在已經算是在人間失蹤了,而且不會有人能夠再找到你們。留下你和你夥伴的性命,是因爲我們認爲你還有活下去的價值,如果你沒法證明自己的這種價值……”陳一鑫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那我可以保證你很快就能爲國捐軀了!”
陳一鑫站起身道:“我給你半個時辰考慮,如果你有想說的話,就叫外面的門衛。如果你什麼都不想說,那也沒關係,因爲你只會在這裡待一晚,明天一早我就親自送你們五個人上路!”
陳一鑫和厲鬥對五個人進行了交叉審問,所得到的消息也讓他們大大鬆了一口氣,南鎮撫司派出的探子的確就只有他們五人,而他們所肩負的任務也僅僅只是潛入偵察,收集情報,並沒有安全部所擔心的破壞與暗殺之類的內容。
不過這五人中的首領,掌握信息最多的李清揚,卻並沒有交待太多事情,只承認自己五人相關的事,至於跟錦衣衛這個衙門相關的問題,他卻是守口如瓶,不做任何迴應。
第二天一早,在鹹魚倉庫裡被薰了一整晚昏昏沉沉的李清揚被拖了出來。他終於在時隔一天之後再次看到了自己的另外四名夥伴,其他幾人看起來也同樣十分萎靡,不過倒是沒有明顯的外傷,看來似乎並未遭受到嚴酷的拷問。
“把他們先鬆綁,給他們食物。”陳一鑫出現在現場,對着尚未回過神的幾個錦衣衛探子道:“好好吃飯,不準站起來,不準交頭接耳!”
李清揚舉手示意有話要說,陳一鑫點點頭道:“你說。”
“不知貴方意欲將我兄弟幾人作何打算?”李清揚大着膽子問道。
“先吃飯,吃完送你們上路。”陳一鑫隨口應道。
李清揚一激動便要從地上站起來:“你昨天說了要保我們性命……”
“坐下!”身後的民兵一腳便踹在李清揚腿彎裡,讓他撲倒在地。
“你誤會了,我真的只是送你們上路,並不是要取你們性命。”陳一鑫應道:“難道你覺得以你們的身份,還能就這麼了事,拍拍屁股走人嗎?你們既然想方設法都要潛入三亞,那乾脆就送你們去看看好了!眼見爲實,相信你們到了那裡之後,一定會對我們的看法有所改觀的!”
陳一鑫接到的命令的確是將這幾名俘虜送去勝利港,不過可不是以觀光客的身份,而是送過去接受安全部的進一步審訊。至於這幾個人到時候是死在安全部的行刑小屋裡,還是被投入苦役營當苦力,那就與陳一鑫沒有太大的關係了。
對於地處勝利港的執委會來說,錦衣衛南鎮撫司向三亞派出探子,只是每天諸多事務中說不上太重要的一樁罷了。在安全部通知執委會已經在萬山港將人一網打盡之後,執委會的注意力就不再遺留在這件事情上了。當下還有更爲重要的事務,需要執委會所有人員傾盡全力才行,這就是已經開始進入實施階段的昌化——石碌的交通線修築工程。
爲了保證有充足的勞動力投入到施工工地上,執委會給這條道路修築計劃批准了足足五千人的勞動力配額,比初期規劃的時候又增加了兩千人,這是因爲今年的移民形勢一片大好,南越政權倒臺之後,大量的戰俘青壯被安南朝廷以抵押軍費的方式交易給了海漢,而他們的去處便是瓊南、瓊西的各種大型項目工地。
要運送數千人以及所需的各種物資到上百海里之外的地方,在這個時代並不是一個容易的差事,爲此海運部已經調集了名下的大部分貨船參與這次的開發行動,並且將一部分貨運任務外包給了詹貴這樣的海商來做。
1629年6月30日,大明崇禎二年五月初十,瓊州島西岸昌化漁港。
如今再稱這裡爲漁港已經不是太恰當,沿着小小的港灣岸邊已經建起了十幾座棧橋,供來往此地的貨船停靠。岸邊原有的數間漁民棚屋也全部都已經拆掉,如今興建起了大片制式船型屋,其中還夾雜着數間海漢獨有的藍頂活動板房。按照建設部的規劃,這裡可以接納初期到來的近千名勞工及武裝護衛人員。
在港口東側規劃了一大片倉儲區,用於存放陸續運抵的各種生產工具、建材和生活物資等等。在倉儲區以北,勞工們已經砍伐出了一大片林地,在這裡修築了一片封閉居住區,用於安置即將到來的戰俘苦役。這些被當作消耗品的苦役自然不可能享受到跟歸化民勞工同等的生活待遇,他們的居住條件相對要差得多,執委會想要的就是讓他們幹完更多的活,駐地只需控制住衛生條件,不要爆發大規模傳染病就行了。
喬志亞將自己的hk416步槍反背在身上,從船舷直接跳到了棧橋上。匆匆跑過來的民兵排長一個立正,向他敬了個軍禮道:“請首長指示!”
喬志亞擡手回了個軍禮,然後對歸化民軍官吩咐道:“甲板上打包堆好的那些行李,全部搬下來,送到我的住處。另外再找幾個人,把甲板洗乾淨。對了,劉山夏現在人在哪兒?”
“報告,劉首長現在正在東邊大約兩裡地的工地上,需要我派人帶路嗎?”民兵排長很殷勤地問道。
“不用了,我得先去洗個澡,這幾天可不太舒坦。”喬志亞拍拍民兵排長的肩膀,拖着疲憊的身子向駐地走去。
喬志亞這次是從大本營武裝押運一批苦役過來,不過這次的航程並不太順利,剛出勝利港不久,還沒到崖州,就在海上遇到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兩艘帆船拼着命駛入了崖州南邊寧遠河口的明軍水寨,才總算逃過一劫。當然了,目前崖城水寨已經變成了海漢民團海軍的分基地之一,水寨港灣裡停靠的幾乎全是海軍的巡邏船——原本的水師戰船全都成了鹽販子羅升東的發財工具,乾脆就把地方徹底騰出來給海漢還具怒的巡邏船當駐地用了。
在崖城這邊歇了一夜之後,避過風暴的兩艘帆船繼續朝西邊行進,但沒想到的是禍不單行,他們竟然在六個小時之後又遭遇了一次風暴,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的位置距離鶯歌海鹽場已經非常近,於是再次有驚無險地避了過去。但這次其中一艘船的船帆在風暴中被毀壞,喬志亞不得不讓隊伍在鶯歌海逗留了一天,用以修補船帆。
等船隊克服種種困難趕到昌化港的時候,已經比正常的航程多用了整整兩天的時間。而作爲船隊負責人的喬志亞,在這幾天中也的確沒有得到過太多休息的時間,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洗個澡然後躺到牀上睡一覺,至於其他的事情都可以稍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