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力側身坐在船頭的位置,兩條腿從欄杆間伸出去搭在船舷邊。船頭不斷地破開波浪,符力卻感覺船身只有極小的起伏。符力以前也曾跟着峒裡的長輩到過海邊,不過只坐船出過一次海,因爲他很不適應那種海上的顛簸感——小小的獨木舟在田獨河裡跟在海上完全就是兩碼事。從那之後符力便對坐船出海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但今天這艘船卻是完全消除了符力以前對海上航行的負面印象。
在符力的印象中,漢人的帆船應該是像他在勝利港港口上見到那幾艘木製帆船一樣,船體上寬下窄,有又粗又高的松木桅杆和厚重的船帆,但這些自稱“海漢”的漢人卻造出了完全不一樣的帆船,船身寬大,船體低矮,船帆看起來又輕又薄,這艘不知道是由何種材料製成的帆船,在海上跑起來卻是飛快。剛駛出勝利港港灣,便已經將先行出發的那一艘小廣船拋到了身後。
“吃驚吧?我第一次上這船的時候也跟你一樣的表情。”
符力聞言側頭一看,見說話的人是於小寶,便友善地笑了笑示意於小寶在自己旁邊坐下來。於小寶現在每晚也在寧崎的臨時學校中上課,跟符力自然是認得的。兩人雖然不是同族,但年紀相當,一個十五一個十六,語言溝通上也沒有太大的障礙,所以很快就交上了朋友。
“你以前上過這條船?”符力好奇地問道。
“這艘船叫‘飛速號’,我坐這條船出海好幾次了。海漢人帶我出海打漁,他們的漁網非常厲害,一網可以捕到幾百斤魚,還網到過這麼大的鮫鯊……”於小寶一邊說一邊張開手,比劃了一個很誇張的尺寸,口氣中不無炫耀之意。
“他們做的海鮮飯也很好吃。”符力立刻便聯想到了只有海漢人才有資格吃到的那種香噴噴的海鮮飯,他曾有幸吃到過兩次。當然若不是因爲他的身份,平時寧崎對他有特殊照顧,他也跟於小寶一樣只有看的份。
於小寶聞言吞了吞口水,不服氣地說道:“昨天寧先生說了,等這次任務回來,他就會獎勵我吃一次海鮮飯!”
說話間“飛速號”已經繞過了鹿回頭角,而此時那艘小廣船甚至還沒駛離榆林角。“飛速號”繞過鹿回頭角之後,便沿着鹿回頭半島海岸向北行去。
“要去崖州城,不是應該向西走嗎?”符力雖然沒怎麼出過海,不過看日頭分辨方向的能力還是有的,察覺到帆船前行的方向有些不對,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於小寶立刻抓着機會扳回一城:“我們這條船可不是直接去崖州,而是要在沿途停靠。海漢老爺們說是要看看這些地方的……嗯……對了,開發價值!沒錯,就是開發價值。”
兩個少年一時也弄不明白“開發價值”究竟是什麼意思,這個疑問就只能等着從崖州回來之後再向寧先生請教了。
行動隊選擇這條北上航線的目的很明確,他們要藉着水道深入後世三亞市區,對三亞河及臨春河沿岸的水文地理狀況進行資料蒐集。
在執委會的區域規劃中,從勝利港至田獨鐵礦的河谷沿線地區,今後將作爲穿越衆的主工業基地和軍事基地來進行發展,即便煤鐵複合產業有可能會在石祿鐵礦和鴻基煤礦開發後北移,但部分“高精尖”的工業產品和化工產品,特別是將會受到嚴格管控的軍火產業,還是將集中在田獨河上游的內陸地區進行生產。這樣做也是爲了避免今後穿越衆控制地域擴大之後,有人動什麼“獨立”的歪腦筋——沒有現代化的工業做爲支撐,誰想在外面自己拉支隊伍玩“獨立”那就是找死。
而後世繁華的三亞市區,則將會作爲未來的商貿區、行政區和居住區進行開發。特別是三亞河和臨春河入海口交匯處外窄內寬的地形,簡直就是執委會夢寐以求的天然良港。上次羅升東帶領的明軍來襲,便是在這處港灣登陸之後從陸路行進至榆林漁村潛伏。當時繳獲海滄船之後,船員們也曾對這裡進行過初步的水文情況調查,而這次再來便真正要爲今後的綜合開發收集資料了。
“飛速號”到了河流入海口附近就開始降帆放慢速度,逐漸調整航向。從海面駛入這個內河良港的水道最窄處只有百餘米,比勝利港港灣外的峽口還要窄得多,而且這處峽口長達一里,在這個地方要是還想玩高速航行,那真的會有擱淺的危險。幾乎所有人都擁到了甲板上,觀看這裡的地形。有船員拿着鉛錘等工具,站到船舷邊開始測量水深流速。根據後世的水文資料,這個港灣的通航航道雖然很窄,但這裡的水深卻是極佳,足以容納後世的萬噸級輪船通行,目前看來這裡的水文狀況跟幾百年並沒有太多差別。看看岸邊渺無人煙的環境,再想想自己這些人就是二十多天前從這地方出發的,船上的穿越衆都感覺恍若隔世一般。
顏楚傑指着峽口南岸的山嶺對北美幫的人講解道:“這裡是南邊嶺,我以前來三亞旅遊時還上去過,山頂上有個小公園,從那裡可以鳥瞰整個三亞市區,風景非常不錯。”
顏楚傑說這些當然不僅僅只是爲了緬懷穿越前的日子,王湯姆已經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點點頭接道:“這裡地勢的確非常好,以後我們可以在山坡上修建防禦工事,瞧瞧這距離,我們只需要步槍就能封鎖住這條進出港口的航道!”
喬志亞吹了一聲口哨道:“上次路過這裡的時候我就說過,這地方簡直就是三亞的巴拿馬運河。”
北美幫前次押送繳獲的海滄船回勝利港,便曾經經過了這處峽口。只是那時候匆匆忙忙,船上又還有數名水手俘虜,衆人也沒來得及像今天這樣慢慢地仔細查看地形。
駛過峽口之後,左邊便是三亞河的入海口,而隔着一個形狀狹長的河心島,便是臨春河的入海口了。兩條河的交匯處在便是鹿回頭半島與海南島陸地的連接處,在這裡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腎形港灣。這個港灣包括兩條河的入海口沿岸,在未來全部都可以建成港口,那樣至少能同時停泊上百艘海船。
“飛速號”沿着港灣繞行,然後向北駛入了臨春河。此時三亞河與臨春河之間夾着的這個狹長河心島還沒有後世的面積大,最寬處也不過四五百米,但其長度卻跟後世差不多,足足有三千米以上。“飛速號”沿着河心島兜了個大圈,在上游另一個交匯處駛入三亞河,再沿着三亞河順流而下。
在上游內陸地區倒是看到兩條河的沿岸都有稀稀拉拉的民房,但開荒面積似乎並不大。於大山解釋說這是因爲即便是在這裡開荒,農民們仍需去崖州辦理土地登記手續,當然還少不了繳納費用和承擔相應的賦稅。而這裡因爲遠離崖州的緣故,即便是已經開荒的地也只有極低的市場價值,大量開荒就需要繳納更多的錢給官府,對農民來說反倒不太划算。當然也許會有“聰明人”故意不去辦理登記手續,但這樣做的後果是一旦被下鄉收稅賦的小吏發現,田地全部充公不說,主人還會被罰作苦役,更是得不償失的做法。
於大山的話倒是帶給了農業部特派員高歡一些啓示,如何在這個特殊的時代進行“土改”,一直都是執委會和農業部十分關切的研究項目。在明末時期,因爲各種原因導致的嚴重土地兼併現象,使得失去土地和財產的農民也越來越多,加上後來的天災人禍最終形成了明末的社會亂局。而執委會的初步想法是在統治區內部分沿襲後世國內施行的土地政策,即土地全部國有化,不管是農民還是地主,私人統統只有土地的使用權,所有權只能在政府手中掌控。
這樣做自然會觸犯這個時代統治階級的利益,並且會引起強烈的反彈,所以執委會也沒打算一蹴而就直接推行這套做法,而是要分階段逐步施行。第一步先在人煙稀少地區,即勝利港至田獨鐵礦一線建立牢固的統治區;第二步再在統治區內結合“人民公社制”和“勞工等級制”,讓土地的所有權與使用權的意義慢慢被普通羣衆所接受;第三步在擴大統治區範圍之後,通過接管、沒收、贖買、徵用等方式,逐步將治下私有土地的性質改變爲國有;而最後一步便是建立政權之後通過立法,將土地國有制直接制定爲國策之一,用法律手段來保證政策的推行。
在行動隊所考察的這片區域中,由兩條大河無數年沖刷所形成的肥沃平原自然不會被忽視,農業部早在穿越之前,就已經制定了針對三亞內陸平原地區建設若干大型農場的開發計劃。特別是三亞河上游地區,地勢平坦,河道衆多,灌溉便利,非常適合糧食種植,在後世三亞如此濃重的旅遊商業氣氛之下依然保有數萬畝良田,並且是雜交水稻研究的重點區域。穿越來這個時代之後,執委會也將這裡定位爲未來三亞的糧食保障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