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除了礦產之外,勿里洞島上的環境倒是非常適合一種香料的種植和生長,那就是胡椒。自從古羅馬人嚐到胡椒的滋味以後,它就成爲了歐洲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劑調味料。不過胡椒的產地在印度和東南亞,歐洲本地並不出產這種香料,因此其價值也是十分高昂。不過這種香料在世界歷史中所起到的作用,可不僅僅只是餐桌上的佐料而已。
公元408年西哥特人攻陷羅馬城之後,曾經要求羅馬人用3000磅胡椒和大量金銀來贖城,可見當時胡椒在歐洲的緊俏程度。而公元476年西羅馬帝國滅亡之後,東西方之間的商貿渠道一度中斷,胡椒幾乎消失在了歐洲人的餐桌上。這個時候阿拉伯人抓住了商機,把印度產的胡椒運到埃及,再由威尼斯商人轉運到地中海海岸,等這種東方香料抵達歐洲人的餐桌時,價格已經暴漲到了原產地的四五十倍。
如此的暴利所打動的不僅僅是歐洲商人,就連高高在上的羅馬教廷也難以免俗。從1095年開始的十字軍東征,在冠冕堂皇的宗教旗幟之下,教廷的口號卻是簡單而粗暴:“東方是那麼富有,金子、胡椒俯拾皆是!”
1453年奧斯曼土耳其攻破君士坦丁堡,阻斷了原來的胡椒貿易商路,使得歐洲人尋找另一條通往東方新航線的理由又多了一個。在那之後的幾十年內,哥倫布發現了美洲大陸,達迦馬經過海路抵達了印度半島,麥哲倫完成了史上第一次環球航行。在那個時代的地理大發現中,胡椒這種不起眼的植物也爲人類的進步默默地發揮了一份促進作用。
到了17世紀,胡椒在歐洲依然是價比黃金,甚至在一定時期內可以在市場上充當硬通貨,用來買田置地、交租納稅、充當嫁妝等等。西班牙人、荷蘭人、葡萄牙人、英國人在遠東地區的大海上展開了長達百年的混戰和劫掠,有相當一部分小規模戰爭都是圍繞着爭奪胡椒產地在進行。
而這種香料作物在進入中國之後,又得到了另外一種功用,那就是入藥。早在《唐本草》中就有關於胡椒藥性的記述:主下氣,溫中,去痰,除肺腑中風冷。而之後幾乎每朝每代的醫藥典籍中都不會遺漏了這一味原本是作爲香料傳入到中國的藥材,其所能治療的疾病也隨着中醫學的發展而越來越多。幾個西方殖民國家對大明輸出的貨物中,胡椒從來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種高價值商品。
東印度公司在五年前向勿里洞島派出了第一批移民,在當地所開發的農用地也以胡椒種植爲主。這五年經營下來,當地的胡椒種植面積已經超過了兩平方公里,每年爲東印度公司創收的數目也相當可觀。這次範隆根所率領的搜救船隊也將在勿里洞島靠岸停泊,並且裝運這裡所出產的胡椒。
雖然從巴達維亞到勿里洞島僅僅只有兩百海里航程,但因爲船隊所擔負的海上搜救任務,所以這一趟也是有意識地放慢了船速,希望能夠在航線上僥倖找到失蹤船隻的蛛絲馬跡。當然所有的人也都很清楚,這樣的尋找純粹就是大海撈針,運氣成分非常重。
也正如荷蘭人所預料的那樣,在這段航程中他們一無所獲。出發三天後,船隊抵達了勿里洞島南端的海灣港口,他們將在這裡停靠一天,裝運胡椒和補充淡水及其他食材。
除了輪值的水手之外,其他的船員一靠岸就離開了碼頭,去鎮上的小酒館找樂子去了,這對他們來可是這趟苦差事裡爲數不多能夠放開手腳玩一玩的地方。
不過幾名高層人士可就沒辦法這麼不顧身份的放浪形骸了,港口小鎮的鎮長維姆·瓊克已經趕到了碼頭上,準備好接待來自公司總部的大人物。
作爲東印度公司屬下的殖民地,這裡的鎮長自然也是由東印度公司進行任命,所以說起來瓊克也是公司員工,只是地位比起範隆根、斯派克斯和布勞沃這種高層就差得遠了。畢竟像這個港口小鎮一樣的小型殖民點,在整個東南亞地區至少還有二三十處之多,在這種地方當鎮長的員工,其實在巴達維亞的時候也就是公司裡的普通職員而已。
令範隆根三人感到欣喜的是,儘管這裡的條件看起來很簡陋,但臨時得到通知的瓊克還是準備了一輛箱式馬車作爲前往鎮上的代步工具,這樣他們也就不用將自己擦得乾乾淨淨的小牛皮靴子踩進海腥味十足的泥濘道路里了。
“很榮幸能在這裡見到三位尊貴的先生,但請容許我問一句,公司這是要準備跟誰開仗了嗎?”在馬車上瓊克主動打聽這支船隊的來意。在這三人裡,他跟範隆根是打過幾次交道的,因此也沒有太見外,畢竟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範隆根的船隊里居然帶了兩艘運兵船。
“打仗?或許會,或許不會。”範隆根含糊其辭地迴應了一句,並且立刻轉開了話題道:“瓊克先生,從四月開始到我們來到這裡爲止,你這裡有從大員港返回的商船進港停靠過嗎?”
“說到這件事,我也深感困惑。”瓊克應聲道:“按照正常的時間表,從四月開始就沒有北方的船隻來過這裡。當然這種情況在過去也會偶爾有發生過,畢竟從北方回來的船員們都希望能夠早一點回到巴達維亞,而不太願意在距離終點僅僅兩三天航程的地方再停下來休整,何況這裡只是一個荒涼的島嶼,並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
“那關於這種異常情況,你向公司總部提交報告了嗎?”斯派克斯在旁邊問道。
“當然,這是我職責內的事情。我在上個月就已經在送回巴達維亞的例行書面報告中提及了相關的情況。”瓊克不卑不亢地迴應道。
“那麼以前有過連續兩個多月都沒有船從北方回來的狀況嗎?”範隆根繼續問道。
“不,這是我記憶中的第一次。”瓊克很肯定的說道:“在我擔任鎮長的過去三年中,沒有發生過您所說的狀況。”
“那麼北上的船隻在近期有什麼異常狀況嗎?”範隆根通過不斷的提問,來一點一點地理清失蹤船隻的線索。
“一如既往地很正常,就在半個月之前還有一艘前往大員港的商船在這裡補充了淡水,還運走了三百磅胡椒。如果路上順利,那艘船應該已經快到地方了。”瓊克回答道。
“看樣子這裡大概並不是失蹤船隻的最後一站。”一直沒開口的布勞沃終於發話道:“它們大概在抵達這個港口之前就已經出事了。”
“失蹤?”瓊克驚訝地問道:“您是說最近兩個月從大員港返回的船都在海上消失了?沒有一艘回到巴達維亞?”
“是的,它們都憑空消失了,而我們的責任,就是找出它們失蹤的地點和原因。”布勞沃說道:“瓊克先生,如果你知道什麼別的情況,也請你告訴我們,比如說附近海域有沒有新出現的海盜勢力?最近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傳聞?”
瓊克想了想之後才應道:“海盜倒是沒有聽說,不過最近有大明商船停靠這裡的時候,聽說北邊的納土納港正在修建港口炮臺,不知道老揚森是不是收到了什麼不好的風聲?”
瓊克所說的老揚森是納土納港口小鎮的鎮長,範隆根曾多次往返於這條航線,自然也是認識的,聞言皺眉道:“修建炮臺?納土納島又沒什麼可以洗劫的東西,難道會有海盜看上那裡?”
“未必是海盜,也可能是討厭的葡萄牙人。”斯派克斯提醒道:“他們可是很擅長幹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
“等等,到這裡停靠的大明船隻上的人有沒有提到他們是否在納土納港見到過我們的失蹤船隻?”布勞沃的心思顯然縝密得多,立刻就抓住了一個關鍵點。
但瓊克的回答讓他略微有些失望:“這個……我倒是沒有詳細問過……”
“那麼最近從北邊過來的船,也就只有明人的船?明人有沒有提起過北方海域有海盜或者是葡萄牙人活動之類的消息?”布勞沃仍是不肯放棄地追問道。
瓊克這次倒是迴應得非常快,不假思索地應道:“據明人說去年在瓊州島鬧事的那股海盜並沒有被海漢人徹底剿滅,時不時地還是會在南海活動。沒人知道他們的老巢在哪裡,也沒人知道他們現在的實力如何,下次會在什麼地方出現。”
“瓊克先生,我不想聽這種沒有意義的廢話。”布勞沃很失望地搖搖頭,給出了自己的評價:“我們需要的不是捕風捉影的傳聞,而是有乾貨的情報!”
瓊克臉上一紅,喃喃應道:“對不起,這裡的消息實在很閉塞,我也只能通過每個月在這裡短暫停靠的商船來獲得外界的消息……我並不知道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情……”
“好了,這不是你的錯,你也不必爲此表示歉意。”範隆根有點看不過去,開口打斷了瓊克的致歉:“或許等過幾天我們去到納土納港,老揚森能夠告訴我們一些別的消息。那個傢伙可是一個非常懶惰的人,能讓他打起精神組織移民們修築炮臺,想必一定是有什麼特別的事刺激到了他的神經。”
然而範隆根所不知道的是,北邊的納土納羣島已經換回了以前的名字,而在島上組織修築炮臺的也並不是鎮長老揚森——他和他的一家人現在已經抵達了黑土港,開始在當地服勞役了。至少在近幾年,老揚森大概只能被列入到東印度公司的失蹤人口當中了。
至於那些曾經在安不納島停靠過的大明商船船員,其實並不能很好地分辨出葡萄牙人和荷蘭人之間的差異,特別是當其中一種有意識去僞裝成另一種人的時候。葡萄牙理事會專門從澳門送到安不納島的一批移民,在這個階段的確也起到了煙霧彈的作用。畢竟範隆根等人很難想到,北方的這個小港口已經變成了海漢的一處陷阱,而且是針對荷蘭船隻設下的埋伏,大明商船卻能夠得以安全通行。
“看來問題出在納土納羣島以北的海域。”就連心思縝密的布勞沃也被瓊克所提供的信息誤導了思路,作出了自以爲是的錯誤判斷。
“那樣至少我們在近幾天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斯派克斯面對未知的局面倒是顯得很樂觀。
“這裡出產的水果酒相當不錯,我可是一直都在惦記着,想必瓊克先生應該爲我們準備了不少吧?”範隆根的心情也變得輕鬆了起來。
“說到水果酒,真算得上是本地土人爲數不多的傑作,雖然這些傢伙又臭又懶,但他們倒是很懂得如何利用這裡的自然條件來愉悅自己。”瓊克向三位貴賓介紹道:“我已經命人去山上獵殺一些新鮮的獵物,今天的晚餐一定會讓三位感到滿意的。”
瓊克並沒有吹牛,勿里洞島上雖然有價值的物產不多,但熱帶水果倒是品種不少。而這也導致了本地土人的懶惰習性,因爲就算他們不事耕作,就靠吃大自然出產的各種瓜果,也能好好地存活下去。而且在填飽肚子之餘,還能用來釀製各種水果酒,以飽口腹之慾。
不過三名貴賓在晚餐上卻被另一種酒所吸引了,據瓊克的介紹,這是大明海商從廣州帶過來的一種新式水果酒,名字叫做“三亞特釀”,這一聽就是海漢出產的東西。這種口味甘冽的酒不但味道好,而且裝酒的瓶子竟然不是明人管用的瓦罐瓷瓶之類的容器,而是晶瑩剔透的玻璃瓶——這樣的包裝大概也只有據說掌握了高級玻璃製作工藝的海漢人才能做得出來。像這樣的一瓶用玻璃容器盛裝的“三亞特釀”,據說在廣州市場上能賣到五十兩的高價,而且基本上是有價無市,沒有一些特殊的關係根本就買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