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打碎舊世界

1839 61 打碎舊世界

7月17日

“建繅絲廠?”楚劍功問,“這種事情不是你在管麼?和我說幹什麼?”

“是這樣,”李穎修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措辭,“繅絲業目前還是以農村零散的小手工作坊爲主,無論廣東還是江浙,都是如此。”

李穎修要建立繅絲廠,就必須去農村收繭。那麼,散佈在農村的這些零散小作坊,要麼依附於南洋實業總局的繅絲廠,變成供應方,要麼被擊垮,被消滅。繅絲業只是第一步,別的農村副業作坊遲早要過這一關。

“消滅小作坊主?現在就要開始麼?是不是再等等?”

“我也沒底,所以和你商量。”

李穎修和楚劍功都另一個時空,另一個時空的歷史是這樣的。

對於延續了整個清朝中前期的中國來說,整個社會的經濟生活其實是停滯的。農忙的時候佔用絕大多數農民的勞動力和時間-農閒了剩餘勞動力從事依附於農村的簡單手工業和運輸業——再次在農忙的時候全力投入農業生產,如此往復,一年又一年。

這個自明朝而來的傳統經濟方式,如果沒有外力破壞,就會在土地畸形兼併中逐步發展出一個商業繁榮的末世,然後被無數饑民的暴動徹底摧毀。新的王朝輪迴。在這個傳統的循環中,以家庭單位參與經濟活動的農民,不但是農產品的生產者,也是依附於農村的小作坊的勞動力提供者。中小地主不但是地主,也是小作坊主,小運輸主。

可是清朝的末期,不是明朝的末期。1840年之後,門戶逐漸開放,隨着資本主義的逐漸影響,東南沿海少數城市開始出現了帶有明顯資本主義色彩的新式作坊開始出現了,新的組織結構,新的技術,讓他們效率遠遠高於傳統小作坊。

於是,靠近新式作坊的傳統作坊破產,新作坊獲得更多的利潤,變得更強大,更遙遠地方的傳統作坊在競爭中破產。失去了傳統作坊的農村,也就開始了急速的衰敗。

農閒期不能讓農村的剩餘勞動力過於遠離家鄉,當不能在附近作坊打工的時候,越來越多的自耕農逐步喪失購買力,更快的破產。喪失購買力會加速傳統作坊的破產,也會大大壓低農村的人力成本,讓僱傭勞動的利益超過傳統永佃制。於是,更多的地主採取僱傭經濟的方式,進一步惡化農村的傳統經濟結構。

“然道這樣不好嗎,打破農村傳統的經濟結構,摧毀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以適應工業化大生產的到來。”楚劍功振振有詞。

“是的,從宏觀的歷史來看。這是歷史的必然。但是,歷史的洪流摧毀了舊的經濟制度,依附於舊的經濟制度而生活的人就必然心懷怨恨。我們還是繼續回顧一下另一個時空的歷史吧。”

在這個不斷惡化的漩渦中,中小地主,中小作坊主的子弟們對整個舊時代充滿了憎恨。橫行不法的洋人、軍閥的剝削,買辦的洋貨入侵,城市新興作坊主抽骨吸髓的壓榨。誰是罪魁禍首?北洋統治的時候,那就是北洋。於是大批的進步青年南下廣東,去考黃埔軍校。

中小地主子弟會支持“平均地權”甚而共產主義?顯然不是嘛。他們去黃埔的目的就是爲了推翻北洋的統治,打碎這個舊世界。

“你說的我明白,但是,你沒有辦法解釋在推翻北洋之後,還會有人繼續革命。”

“當然要繼續革命!”李穎修大叫起來。“打垮了北洋,常凱申同學能改善這些問題嗎?”

1929年關稅談判,明面上是關稅平等,但實際放棄了關稅保護。面對的是美歐完成工業化後的商品傾銷和資本擠壓。隨後,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夾縫中發展起來的中國民族資本大規模破產。

沒有破產的那些呢,製造品沒技術優勢,沒數量優勢,那就只好價格優勢了。價格優勢怎麼來的?更殘酷的內部剝削。更大範圍的傳統經濟破產瓦解。於是,破產農民和進步青年,將憎恨的目標轉向買辦。他們投身於共產黨,要摧毀常凱申所代表的買辦經濟體系。那些進步青年不是什麼高級領導人,而是千千萬萬高喊着爲了新中國,前進而捨生忘死的基層指導員。

“你要知道,摧毀傳統鄉村經濟的,不是共產黨,而是買辦。鄉村農民,中小地主種糧競爭不過美國麪粉和東南亞大米,開作坊不是大城市新式作坊和洋貨的對手,還要承受苛捐雜稅的盤剝,所以只能破產。破產越多,憎恨越烈,願意追隨毀滅舊世界的人越多,飛蛾撲火的熱情越高。”李穎修最後總結說。

“我們不是買辦。”楚劍功反駁道。

“對,我們不是買辦。但摧毀農村自給自足自然經濟的過程中,我們同樣有可能成爲廣大失地農民和破產地主憎恨的目標。如果所有的破產地主和自耕農飛蛾撲火一般來和我們拼命,你怎麼辦?我退一步還可以做胡雪巖,你呢?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說了這麼多,你準備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