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外交 遠東從未見過的新型匪徒
“我先給你1000兩銀子做定金,只要你能請領事或者商會代表來我這裡,400擔鴉片算什麼?我連你惠州的三個鴉片館都可以還給你。”趙闊蛇一樣的微笑。
惠州離香港不遠,靠着以前做行商的家底,鍾家良認識不少外國商人乃至領事,爲了不傾家蕩產去跳穿鼻洋,這個公子哥沒有辦法,咬牙替叛賊趙闊工作,進入了香港。
幾天後,出乎趙闊意料之外,居然來了個香港“使團”,其中光洋人就有20個,三大領事和三商會代表全部在內,還有不少人純粹是來看猴的。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這是後世大偉人的名言,但對於西洋列強而言,他們會問:“沒有調查過,你怎麼可能發言?”
趙闊一進入廣東,英法美的商人和領事就開始蒐集這傢伙的所作所爲,甚至不少身份頗高的洋人親自冒險進入趙闊的領地,比如英國廣州領事把他的秘書兼翻譯史密斯親自派入了惠州蒐集信息和情報。
歷史上太平天國對洋人絕無排斥,他們是認爲這羣人是洋兄弟。
只是洪秀全楊秀清因爲知識的愚昧,骨子裡還是儒家那套天子君臨四方的思想,認爲洋人國家是要臣服於他的,就好像滿清看到琉球朝鮮和越南一樣,這種東西列強會弔你嗎?而且列強因爲對太平天國信仰期望有點過高,在調查他們的所作所爲後,失望更大,認爲比滿清都不如。
但太平天國領地內有很多洋人在爲他們服務和工作,甚至於打仗,比如後世寫出《太平天國親歷記》的伶俐先生。
不過那個時代,來遠東這個落後地區的絕非都是兼職做科學家軍事家的商人和政治家,在自己國家窮困潦倒過不下去來遠東討生活的洋窮鬼多的是。
有洋人甚至因爲偷竊華人商販的一個油餅或者水果被差役逮捕,這在廣州、上海都是很正常的現象。
爲太平天國工作的洋人幾乎全部是屬於這一類,就是爲了錢而工作而已。像伶俐這種就認準拜上帝教的英國人除了他一個外,沒有別人。
所以趙闊地盤上也晃悠着各種稀奇古怪的洋人,有富的,有窮的,有西服筆挺的商人,也有在最廉價妓院喝得酩酊大醉的水手,趙闊對他們的態度是視而不見,甚至還會找一些掮客去香港蒐羅一些軍火,總之他的策略是:除了對他造成威脅的那部分縉紳和鴉片商要幹掉外,其他的,比如小商人、農夫的生活,最好是維持原狀,洋人的活動也一樣。
又因爲惠州府本來就是和廣州府和香港交界,不沒有上海南京之間的那種清廷封鎖線,因此情報來的輕鬆之極,但隨着各種情報流入香港和廣州的列強圈子,趙闊的行爲竟然呈現出兩種截然矛盾的表現。
在收到趙闊委託的富商(天地會成員)、牧師(羅孝全)、行商(鍾家良)等屢次看起來很有誠意的邀請後,三大領事決定從香港親自去拜訪一下趙闊。
當然,這次行動的政治性被最大限度的縮小。
沒有人希望在確認情況之前就惹惱清政府,雖然惹惱了它也無所謂。
隨行的《廣州記事報》記者孫杰文(此報是外國人在廣州發行的中文報紙,此記者是英國人,那個時代,常住中國的外國人都喜歡給自己起中文名字,比如大名鼎鼎的羅孝全、李泰國、馬士等,從此可以看出兩種文化哪一種更具有學習性和進步性。)報道了這次會面的情況:
“…..太平軍的平南侯是個非常年輕的中國人,穿着一件華麗的長袍,並裹着他們那標誌性的頭巾,相比他同胞黝黑的皮膚,他的皮膚白皙,身材不高,而且作爲這樣一個他士兵眼裡的大人物,他罕見的沒有蓄鬚,並且牙齒非常白皙,從外表上來看,他也許是我見過最顯整潔的中國人士。行動上,魁梧有力、行動迅速,精力非常充沛。
“……這個太平軍的王爺絕對會說流利的英語,雖然明顯帶着倫敦貧民區的口音(抱歉),儘管去之前我們就已經耳聞,但親耳聽到這樣一個從廣西的窮苦村落裡出來的中國皇帝的反抗者可以說這種語言,還是讓人震驚…..
“…….性格開朗,富有幽默感,會見中我們都時常開懷大笑,比如英國商會會長詢問客廳正中的神龕一樣的高臺是做什麼用的,當然我們都猜到平南侯平常就是坐在這高臺上辦公,但平南侯卻說是因爲他搜遍半個廣東都找不到帶抽屜的辦公桌,只好在坐到臺子上辦公,廣東除了煙榻之外不出產辦公桌……..
“…….以其個人優雅的言談和廣博的知識而言,雖然廣州城和香港都有人指陳平南侯是個匪徒,但不可否認,就算他是個匪徒,他也是遠東以前從未見過的新型匪徒…..
“….好消息是:對於英國領事的關於自由貿易的問題,這個剛入新教不久的平南侯保證在他的地盤上,每一寸土地上,他都會保護各國商人自由貿易的權利…..
“…壞消息是:美國人讓侯爺啞口無言了最少一分鐘,而且不是一次……”
那天的會見情形是出乎趙闊意料之外的。前半截出乎意料的好,後半截…..苦不堪言。
對這羣掌握其命運的客人,趙闊的形象工程做的很少,他猜到對方是有備而來,沒有掌握到足夠的情報,外國人哪那麼容易出來,所以他命令一切照舊,只是讓手下把客廳打掃得乾乾淨淨。
一羣洋人來後,趙闊拿出來的是後世公司招待大客戶的架勢,只是在門口點頭哈腰的等着,逐個握手寒暄,然後親自引進客廳。
這時候,他是絕不會傻到再爬五級臺階做到那山神位置上的。如果他非得這麼做,他寧可在帳子上吊根繩子直接上吊算了。
歷史上,洋人受不得不公平,第一絕對不跪,羅孝全剛去南京,見洪秀全的時候,旁邊一羣侍衛大吼一聲“跪”,結果被嚇跪了,很快發現自己跪的不是上帝而是洪秀全本人,暴怒!這就這樣無權無勢的小牧師都被洪秀全嚇的跪一次後都引爲生平奇恥大辱。
第二,絕對要平等,尤其是外交時節。英法美公使都親自乘着軍艦去南京觀察過,但就是因爲太平天國這種王侯們坐在高臺上的習慣,導致雖然很多王侯見過他們,但幾乎一次成功的談判都沒進行過。人家公使明確要求,你不能坐得比我高啊,我們應該平等洽談啊。但那羣老農民,洪秀全和他一家人親戚等等,哪裡懂這個,他們不過就是野蠻人而已,他們就覺的我當王侯了,我就是要居高臨下的頤指氣使。
滿清比太平天國好不到哪裡去,但他們比太平天國好點,因爲被列強揍過,滿清皇帝爲了避免自己和公使見面時候對方不跪、平等,自己丟臉(野蠻人骨子裡還以爲自己天朝上國),乾脆就來個“修養遁”了——你不跪老子,老子去避暑山莊不在北京呆着了,這樣你見不着我總行了吧,這樣你不是不跪我、你是沒見到我,哇哈哈,我們清帝聰明吧。
趙闊就坐在下屬的座位上,左手第一個椅子,鍾漢、朱清正等人並列排下去,最後“無良賣清投敵的倒黴奸商”鍾家良忝居末座。
一排洋人就坐他們對面,按英、法、美順序排列。
這可很平等,洋人對這個排序果然很滿意,人人臉上都掛了笑容。
然後談了起來,一開始趙闊不理什麼國家尊嚴,開口就是英文,果然在一邊驚呼聲中,洋人顯得更加滿意和震驚。
但後來,會場語言很快又變成中文。
因爲英國公使看鐘漢、朱清正等人完全不懂雙方在說什麼,自己主動要求翻譯翻成說中文,要知道清末洋人學習的意識不是蓋的,那真是到什麼山說什麼話,這個使團三分之二的人都在中國生活了很長時間,全部能聽懂中文,三分之一可以流利的說。
而趙闊就不行了,他的口語只能應付下日常“吃了嗎”這些東西,談到貿易、軍事、乃至商品名稱都傻眼了。
不過這水平比鍾家良也要厲害百倍。在鴉片戰爭前,滿清政府嚴禁中國人教外國人中文,導致一批被派來做貿易的洋人好像地下黨一樣,偷偷摸摸的在他們廣州城外十三洋行的一個小倉庫裡請個中國老師苦學中文。而中國人說英文,全是變異的英文,當時十三洋行和行商做生意,中國店鋪裡有薄薄小冊子,教夥計說英文,比如“西風”標着“維特溫”、“一、二、三”後面標着“溫、吐、特里”(這大約是粵語的諧音),交流起來,那是洋文、粵語混雜着上啊,但雙方都聽得懂!比如富商伍浩官(伍秉謙)事先通報有一箇中國大官要來索取一大筆賄賂時候,他就無奈的對一個年輕的美國商人說“man-ta-le、sendee、one、piece、chop,he、come、tomollo,wantee、two-lac、dollar”就這火星語,人人卻都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不努力學習加上一口經典“行商英語”的鐘家良,趙闊其實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甚至在他成功招來使團前,一直在懷疑他是不是用越南話騙自己會英語啊。
很快會議語言又變回了中文,不過趙闊已經取到了自己想要的印象分!
美國領事是不怎麼吭聲,就盯着趙闊看,看到他發毛。英法領事則對趙闊的信仰異常感興趣,對這個問題詢問了好長時間。
這些問題好回答,但趙闊沒想到的是兇狠的給他腦袋一棍子的正是美國人。
在回答關於貿易的問題時,趙闊把以後的天津條約都拿出來餵給洋人作爲誘餌,他說:“只要你們能在中國人自己的事情上保持中立,我保證自由貿易;我保證各國公民手持護照可以進入內地;我也可以保證在通商口岸的傳教自由,……..”
這些東西趙闊扔出去並不擔心,一是如果他不說,等他完蛋了,滿清一樣這麼籤,而且那羣野蠻人傻逼比他蠢多了,他起碼不會被老毛子忽悠簽訂璦琿條約。二是歷史上起碼在19世紀後期以前,這些遠洋而來的列強所看重的都是貿易,並不是像比鄰的俄國、日本那樣想佔領你的土地人民,而且就此刻野蠻人一樣的經濟水平,你洋布進來有人買嗎?有人買得起嗎?占人口大部分的農民根本和快餓死的乞丐差不了多少,製造業百分之百的是手工業。你就想衝擊我市場你也衝擊不了啊。
就識字率而言,你傳教有多少人懂呢?是,老百姓蜂擁在街頭聽你的佈道,但大部分是看熱鬧;是,老百姓蜂擁搶你的小冊子,但這羣文盲百分之百是拿回去當草紙用了,比土坷垃舒服不是?而且他們是能拿兩本絕不拿一本,儘管兩本除了封面顏色外內容都是一樣的,誰叫你免費不是?
識字的、能看懂的則當面吐你口水,背後編造你壞話謠言,這羣人就是儒生集團,誰看你的外門邪道?唯一一個看了的——洪某人,還不是因爲看懂了,而是因爲做了個夢,造了個根本和基督扯不上關係的邪教。再說誰天天造反,這百年不就出了他一個嘛?
因此,趙闊幾乎是陰笑着甩出這些洋人看重但其實是畫餅充飢一般的誘餌,當然不能全玩虛的,他還玩了手實在的:“我不像滿清那麼言而無信,我是隻認條約的文明人。如果我佔領廣州,我保證,我立刻讓各國領事館搬進廣州城!”
這是因爲雖然南京條約規定列強可以在通商口岸設置領事館,但滿清官員,這些儒家精英是從骨子裡對洋人又怕又恨又瞧不起,就是不想讓他們進入首府廣州,給儒家給天子摸黑,而他們向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葉名琛愣是玩官場中著名的“拖”字訣——我沒說不讓你們把領事館從香港搬入廣州,但是這個….那個…啊…哦…..所以…..因此…..過幾天再說。
列強認條約的,對滿清這個官場認識比中國老百姓都不如,就一次又一次信了,屢屢被耍,傻等。
所以這個時候,第一次鴉片戰爭都過去十年了,廣東的列強領事館還在香港窩着呢!
歷史上直到1857年,他們領事館纔好歹的搬進了廣州城。
所以這個提議一出,三個領事頓時交頭接耳起來。這確實是個誘惑,但是情況變了,如果趙闊佔領廣州,領事館一入廣州那就等於列強承認太平軍的合法地位,建立外交關係了,所以在香港反而現在有了觀望選擇的優勢。
而趙闊心裡是巴不得他們進來廣州,哪怕他出錢給他們修領事館都行,外交關係的好處不說,最起碼手裡有肉盾了!有洋人人質了!你滿清敢隨便打廣州?
但隨後,正在趙闊陰險的重新用回英文,當着部下的面肆無忌憚的詆譭洪秀全的信仰的時候,美國商會會長福布斯收起了笑容,他指着趙闊很不友好的問道:“平南侯大人,你是不是仇恨有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