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啓超匆匆的走進廣東督軍辦公室,吳紹霆、岑春渲、陳炯明、宋教仁四人正在等待着他的到來。吳紹霆坐在辦公桌後面,手裡端着一份一個鐘頭前送到的通電電文,隨着目光沿着電文下移,他的臉色愈發凝重。
辦公室大門敲響,鄧鏗引着梁啓超走了進來,陳炯明、岑春渲、宋教仁三人立刻把視線落到了梁啓超身上,他們的臉色也不見得好看。
“吳將軍,我已經收到消息了。唉,真沒想到袁世凱會來這一手!”梁啓超還沒來得及站定,已經哎聲嘆息的說道。
吳紹霆放下了手裡的電文,擡眼看着梁啓超,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方纔緩緩的開口:
“卓如先生,這件事的責任也不能怪你。進步黨本來就是三黨合一,黨內派系衆多,在這個重要的立場岔口必然會有人選擇不同的道路。其實我們早該有所預料,袁世凱的新法既然能通過國會和參議院的論證,已經足以徵明袁世凱收買了不少人心。”
“湯化龍實在太可恥,哪怕素日政見不和,也不至於放棄國家民族的利益來作對!他現在公開宣揚所謂的‘不黨主義’,分裂了進步黨搞什麼憲法案例研究會,向袁世凱的獨裁專橫趨炎附勢,這簡直就是中國人的奇恥大辱。”梁啓超咬牙切齒的大罵道,雙手緊握成拳,情緒顯得十分激動。
“事已至此,也沒有其他辦法。我們《兩黨聲明》已經公佈了出去,沒理由會半途而廢。今日請卓如先生前來,就是希望能商討應付此事的對策。如今湯化龍的憲法案例研究會指責卓如先生一派是非法進步黨成員,拒不承認《兩黨聲明》中進步黨的言論,這對於我們製造的聲勢有很大的阻力,如果不能在輿論上扳回局面,只怕憲法案例研究會會成爲進步黨的代表,卓如先生這邊倒真的會背上非法之名。”吳紹霆態度認真的說道。
“吳將軍所言極是,我已經收到秉公和宗孟兄的信文,他們正計劃前往山西、河北、河南和江蘇一帶,進行演講和遊說,策動進步黨籍地方軍政長官響應《兩黨聲明》。只要有更多地方政府響應,一定能扳回局面。”梁啓超充滿信心的說道。
吳紹霆暗暗嘆了一口氣,梁啓超和熊希齡實在太想當然,遊說什麼人不好,偏偏要遊說地方政府的官僚,越是地方政府的官員越是看重實際利益。不論是袁世凱的新法,還是南方的《兩黨聲明》,本來對他們是沒有實質影響,一旦摻和進去那可是決定命運的大事。
他不難猜出,熊希齡和林長民在北方的遊走效果不會理想,最好的結果也僅僅是得到這些地方官僚的口頭承諾,一旦二人離開,很快就會棄置腦後。
默然思索了一會兒,他鄭重的對梁啓超說道:“卓如先生,秉公和宗孟先生積極遊說固然是好事,不過我另外希望卓如先生利用文筆,與湯化龍展開一場筆戰。儘管我知道這種方式很侷限,但起碼能讓我們反對的聲音更持久長遠、更能深入民間。”
梁啓超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寫文章他是行內人,正巧他也有這樣的念頭,用自己擅長的方式來回擊敵人。他立刻答應了下來:“吳將軍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這時,宋教仁重重嘆了一口氣,聲色俱厲的說道:“其實現在我們已經可以看清楚袁世凱的嘴臉了,他從始至終就沒有把我們的聲明當一回事。我們苦口婆心一番言論,寄希望袁世凱能懸崖勒馬,重新修改新法,把中華民國帶回共和民主的道路上。可是看看袁世凱的做爲,他不僅一錯再錯,不顧國家民族利益,更是執迷不悟,死性不改,一定要當這個獨裁者。”
衆人聽到宋教仁突如其來的這番話,一時都肅然了起來。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就算當年上海遇刺案險些喪命,宋教仁也沒有把責任全部推到袁世凱身上,一心一意要求依法辦案。這不僅因爲宋教仁對新生國家法治的尊重,同樣也是對袁世凱這位大總統抱有幻想。
這麼多年過去了,宋教仁看着國內局勢與袁世凱的種種做爲,終於對袁世凱徹底失望。如今,他看出來阻礙中國施行民主共和的不是列強和舊勢力,正是高高在上被寄予無限希望的大總統。
“唉.........我真想大發一通牢騷,”宋教仁表情十分悲憤,雙眼竟有了明顯的血絲,“不管我們再怎麼努力,袁世凱已經是鐵石心腸,一味心思要奉行他那一套獨裁專制,不容許外人覬覦最高權位!這是什麼道理?這就是要把中華民國變成他姓袁的一人之國!”
“漁父,你怎麼突然......”陳炯明憂心的問道,他本打算詢問宋教仁怎麼變得如此消極,可是回頭一想又覺得宋教仁的話很有道理。南方再怎麼施壓袁世凱都能置若罔聞,那施壓的意義何在,何日才能達成願望?
“竟存,雲公,卓如,還有震之,我知道我現在有些失態,但這絕不是我突發奇想的埋怨之言。在我看來,要想改變這個國家的現狀,我們已經不能指望袁世凱,也不能憑藉單純的政黨政治。因爲只要袁世凱在位大總統一天,政黨政治就是一句空話。除非袁世凱死,除非北洋派徹底完蛋。”宋教仁大聲的說道,尤其是在最後一句話時,他的語氣十分激烈,臉色都變的冷酷起來。
衆人再次變了臉色,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往日文質彬彬、一心充滿革命的理想的宋教仁,竟然會有這樣可怕的一面。不過所有人心裡明白,這是宋教仁理想主義真情流露的一面,爲了實現理想而必須做出的狠心。
吳紹霆看着宋教仁的憤怒,一時沒有開口說話,他心裡有一些感慨也有一些契機的想法。感慨的自然是宋教仁幡然醒悟的爆發,總算看出清楚中國所面臨的必然局勢。至於契機是源自私心,除掉袁世凱的言論不是什麼人都能說出來,他正好可以利用宋教仁的這番話,來成爲自己挑戰袁世凱的口實。
這個口實不一定是開戰的理由,更重要的是用在拉攏人心站在自己這一邊。
消滅袁世凱才能救中國,那在消滅之後必然要有另外的人去取而代之。宋教仁的這一聲怒吼,不偏不倚成爲吳紹霆上位的助力之一。
“宋先生,你的話..........並非沒有道理,不過當今中國四方割據,如果沒有一個有實力的人來坐鎮,何談國家統一?國家若不統一,何談民族富強?更遑論獨立主權,並肩於國際!北洋勢大,我們這些人能做的很有限。”梁啓超無奈的說道。
宋教仁張開口想要說些什麼,可最終欲言又止,滿腹的言論只化爲一聲怒嘆。
吳紹霆站起身來,走到宋教仁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臉色換上了一副莊嚴肅穆。他用不大的聲音舉重若輕的說道:
“諸位,相信大家都明白,我們現在在做的事情承擔着極大的阻力。在我們面前有一座大山,阻擋着我們所有人的理想和信仰,我輩可以流血也可以犧牲,目的就是不畏艱難險阻剷平這座大山,爲子子孫孫能看到大山之後的光明希望而奮鬥。在國家民族面前,哪怕我們能做的很有限,但總得有人站出來承擔這個責任。我們流血五步微不足惜,可我相信在人性和歷史之中總會記下我們奮鬥的這一筆。”
這番話鼓舞人心的言論立刻引起了在場衆人的反應,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莊嚴和熱血。在這個年代哪怕是爲了利益,人們內心中總還會保留着一絲血腥和理想。宋教仁和梁啓超更是感動不已,忍不住點頭贊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