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督署衙門。
雖是隆冬時節,寒風凜冽,但衙門前的街上卻站滿了人,男女老少幾乎擠滿了這半條街,鼓樂喧天,人聲鼎沸。
“噼裡啪啦!”
鞭炮響個不停,男女老少捂住耳朵,神情興奮。
一旁的軍樂隊也在賣力演奏西洋樂曲,鞭炮聲與鼓樂聲中,一塊被紅綢遮起的匾被幾個工友架到了衙門正門的門楣上。
鞭炮聲停歇之後,一羣軍官和士紳簇擁着趙北走上衙門前的臺階,趙總司令只略微謙讓一番,與一位耆老走到那塊匾下,兩人伸出手,將一根垂下的繩索拉了一下,那塊遮住匾的紅綢便被扯了下來,匾上的幾個大字金光閃閃:武昌軍用被服廠。
衛隊長田勁夫帶頭鼓起掌來,底下頓時掌聲一片,軍樂隊也更賣力了,鞭炮聲再次響起,現場氣氛更是熱烈。
待鞭炮聲停歇,趙北擡起手,示意軍樂隊停止演奏,隨即揹着手站直了,清了清嗓子,高聲宣佈:“我宣佈,‘武昌軍用被服廠’正式掛牌成立!從現在起,這湖廣總督衙門就不再是官衙了,它將作爲共和軍的第一座軍用被服廠載入史冊!也將作爲共和政府扶持私人工商業的象徵載入史冊!”
話音一落,現場掌聲再次響成一片。
趙北走下臺階,從張激揚手中接過一份地契,鄭重其事的交給幾名士紳,說道:“這是地契,已經過戶備案。諸位縉紳響應軍政府號召,積極籌備軍用被服廠,趙某深感欣慰,若是全國縉紳都如諸位一般深明大義,何愁中國不強?這座總督衙門以後就是諸位的私人產業了,還望諸位盡心督促,使工廠能儘快縫製出合格的軍裝、被服,如此,便是對革命事業的大貢獻!”
幾位士紳點頭哈腰,忙不迭的答應,客氣一番,隨即指揮男女工人走進衙門,開始清理廠房,一些苦力也擡着笨重的縫紉機械走進了這座曾經象徵着官權的建築,好奇的四下打量。
看了那些古老的機器一眼,趙北暗自嘆了口氣,那些人力機械實在是太落後了,產量不可能很高,看起來,共和軍要想將軍裝配齊,恐怕還得等一段時間了。向洋行購買軍裝未嘗不是辦法,但趙北一心扶持國貨,卻也不肯向洋商伸手。
這座軍用被服廠就是趙北曾經謀劃的那座工廠,不僅生產軍裝、被服,而且也生產鞋子、雨衣,甚至步槍揹帶。他原本打算採用國營的方式經營,但後來幾個紳商探得消息,便毛遂自薦的趕過來,要求承租這座工廠。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座工廠將爲共和軍提供軍裝被服,銷路自不必愁,商人驅利,再加上清末“官督商辦”的例子,都想來分一杯羹,拿不了大頭,也可拿個小頭。不過這些商人顯然打錯了主意,趙北一見他們過來,二話不說,立刻建議他們自行組建一座私人被服廠,軍政府爲他們撥廠房,除了派駐兩個軍代表常駐廠裡監督質量和生產外,該廠一切經營均由商人自行決定,趙北絕不過問。
在趙北看來,既然商人們願意經營,那麼不如鼓勵他們自己幹,也算是扶持一種新的生產關係,而且還可藉此向所有商人發出一個信號:共和軍支持私人殖業。
不過商人們也有自己的顧慮,畢竟被官壓了這麼多年,哪行哪業官府不曾刮過地皮?所以趙北的建議一出,衆人頗爲躊躇,生怕爲他人做嫁衣裳。對於他們的顧慮,趙北也能理解,於是許了諾,白紙黑字寫了合同,而且還給了兩個優惠政策:第一,免稅一年;第二,五年之內,共和軍一切被服所需均首先向該廠求購,如果產量能夠滿足需要,甚至可以將全部被服交由該廠生產。
就這樣,這座被服廠就建了起來,剪綵這天,趙北遍邀城內外紳商代表前來觀禮,進一步向商人展示軍政府扶持工商業的決心。
現在的中國,工商業凋敝,原因之一是無法得到政府扶持,無法得到關稅保護,原因之二則是因爲洋商和洋貨的衝擊,在這種艱難環境下,能堅持下來的商人要麼是爲洋人扛活的買辦,如盛宣懷一類,要麼就是小商人,這些小商人資本少,抵抗風險的能力弱,如果沒有政府的支持,他們遲早會被買辦吞併,而這,正是趙北極力避免的,靠洋買辦,是無法使中國的工商業強盛起來的,這一點,歷史已經證明。
與前來觀禮的紳商代表一一握手寒暄,趙北繼續闡明自己支持國貨、國商的立場,鼓勵衆人實業救國,雖然這些人未必都是愛國者,但商人必然會被商業利潤所吸引,只要有一個強有力的支持者,他們就能見縫插針。
關鍵是信心,要把商人們對土地的興趣轉移到工商業上來,要讓他們認識到工業的巨大利潤,投資不了重工業,至少可以先投資輕工業。
領着紳商代表在廠裡轉了轉,現在衙門裡的東西基本上已經搬空,工人們正在安裝機器,也沒什麼可參觀的,倒是那幾套共和軍新式軍裝的樣品引起了衆人的興趣。
這是趙北親自設計的軍裝,請漢口的洋裁縫精心縫製。灰布軍衣軍褲,綁腿,布鞋,式樣與北洋新軍軍裝相似,只是軍帽與衆不同,不是大檐帽,而是船形帽,之所以採用這種軍帽,是因爲製作簡便,成本低廉,而且不佩帶的時候可以直接插在肩章上,或是裝進兜裡。除此之外,一條Y形揹帶也非常別緻,與那條帆布腰帶配合,可以有效減輕士兵腰部、背部疲勞,牛皮子彈盒就掛在腰帶上,兩個帆布材質的手雷袋也掛在腰帶上。
對於這套新式軍裝,參謀們沒有太大異議,惟獨對那頂船形帽提不起興趣,因爲他們曾試穿過,發現那船形帽戴在腦袋上太過彆扭,沒有大檐帽好看,而且沒有帽檐,不能遮陽。參謀們曾建議繼續沿用大檐帽,但趙北固執的堅持船形帽,在他看來,如果將來裝備鋼盔,大檐帽就會成爲華而不實的累贅,還是船形帽方便,在軍費不很寬裕的情況下同時裝備兩種常帽是不切實際的。
送走紳商代表,趙北正欲前往楚望臺視察,但剛走下臺階,一個早就恭候在路邊的男子被衛兵帶了過來,呈上一封請柬,說道:“黎議長與友人在黃鶴樓觀景,請總司令賞臉,屈尊前往,登高遠眺,指點江山。”
趙北認得此人,是黎元洪幕客饒漢祥,字宓僧,湖北廣漢人,舉人出身,一手駢體文寫得是出神入化,只是好吸大煙,是個癮君子,以前在外省遊歷,先後做過些小官員的幕客,但一直鬱郁不得志,革命軍興之後便返回湖北投機,借住武昌,在報紙上發表了幾篇讚頌革命的駢體文章,被黎元洪看中,聘入幕中做文案,由於做事幹練,而且年紀也輕,因此很得黎元洪器重。
“黎議長的美意我心領了,不過事務繁忙,這觀景會就不去了。”趙北搖了搖頭。這段日子以來,黎元洪頗爲活躍,自從趙北解除了對他的監視後,更是上躥下跳,發通電,招幕客,攬名士,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雖然湖北省議院尚未組建起來,可他黎黃陂卻已是名聲在外,不知底細的人還以爲他纔是湖北的主政者呢。
饒漢祥陪着笑,說道:“總司令,您這話我可不敢去跟黃陂回稟,就算真的不去,您最好也看看這帖子。”
趙北接過請柬,翻開一看,見那落款不僅有黎元洪的名字,還有一人,叫“鄒廷弼”,這個名字很陌生。
趙北問道:“這個鄒廷弼是什麼來頭?”
饒漢祥說道:“此人是個商人,黎議長髮通電,號召立憲人士齊集武昌議政,這位鄒先生就跑來了,這黃鶴樓觀景之行其實是此人提議的,請總司令赴會也是他的意思。”
“這麼說,他是君憲派?”趙北皺了皺眉,對於君主立憲派,他一向不感興趣,這不是立場問題,而是策略問題。
“這個在下不清楚,不過他名下的實業倒是挺多的。”
“實業?他是經營什麼的?”趙北本不打算去,但一聽這話就來了興趣。
“鄒先生辦的實業不少,主要是經營鐵業,兼營絲業。升昌五金煤鐵號、震昌鐵號、同昌鐵號、廣昌鐵號、裕昌祥繭號,這些廠子都是鄒先生一手辦起來的,除了工廠,他還是信誠商業儲蓄銀行的東家,說起這位鄒先生,那也是東南一帶實業界裡鼎鼎大名的人物。”饒漢祥眉飛色舞的說道。
趙北微感詫異,這個叫鄒廷弼的人只怕算得上清末的大實業家了,又是工業又是金融業,可是爲什麼自己毫無印象?莫非也是個空手套白狼的商業奇才?
想及此點,趙北覺得非去看一看不可了,現在中國什麼都缺,連有眼光的商人都少得可憐,如果那個鄒廷弼真是這麼了不起的實業家,那麼倒是可以去聯絡一下感情,看看能不能拉些投資。
“既然鄒先生是個實業家,我不能不見。義仁,咱們去瞧瞧。”趙北將請柬交給田勁夫。
饒漢祥指了指街邊的一輛四輪馬車,說道:“請總司令上車,這車是黎議長爲總司令備下的。”
趙北看了眼馬車,那是前幾天漢口英國領事送給黎元洪的,卻沒送他趙總司令,英國人的用意很明顯,不過趙北也沒怎麼計較,只要軍權緊緊抓住,這裡還是他說了算!
“我坐不慣馬車,還是騎馬去。走,去黃鶴磯頭!”趙北翻身上馬,帶領衛兵弛向黃鶴樓,饒漢祥也不敢怠慢,急忙上了馬車,搶在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