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窗戶投射到房間裡,明亮而且溫暖。
章明志睜開了眼睛,神智漸漸清醒,他向窗戶望了過去,然後又向左右望了幾眼,看見了另外幾張病牀,病牀上也躺着像他一樣的傷員,有的人已經醒了,有的人還在昏睡,而一名年輕的女護士正站在隔壁那張病牀邊,爲一名正在看報紙的傷員打針,那名傷員頭部包裹着繃帶,但是這並沒有妨礙他通過報紙獲取信息,他的眼睛距離那張報紙很近,而且在病牀的牀頭櫃上還擱着一副眼鏡,這或許說明他是個近視眼,按說近視眼不大可能通過通常的驗兵程序,所以章明志猜測,那名傷員很可能是一名參謀軍官,參謀戴眼鏡倒是可以接受的。
章明志很高興自己的神智這麼快就恢復了清醒狀態,沒有被髮燒影響分析能力,心情很不錯,於是他對那名正在走向自己的女護士露出了一個傻乎乎的微笑,那名女護士也回敬了他一個微笑。
“胳膊還疼麼?”
走到章明志的病牀邊,那名女護士小聲的問了一聲,然後將手裡端着的那隻搪瓷托盤擱到了牀頭櫃上,並開始撬開一隻小藥瓶。
“不疼。”
章明志還是傻乎乎的笑着,雖然胳膊確實還在疼,但是他覺得女護士剛纔的那個微笑已經極大的緩解了傷口的疼痛感覺,而且,女護士身上那淡淡的香水氣味以及那盤在護士帽裡的黑色秀髮也讓章明志渾身舒坦起來,就連那身上的滾燙感覺好象也消失了似的。
“彈片已經取出來了,還好沒傷着骨頭,用不了一個月,你就可以出院了。”
女護士一邊說着話,一邊用注射器將藥瓶裡的藥水準備妥當。
“彈片?應該沒有彈片吧,我這胳膊上的傷是裝甲板的碎片造成的。這裡是哪裡?聽不見炮響,是不是在後方?你是給我打針?”
章明志問了一連串問題,然後看了眼他的左臂,已經裹滿繃帶,並散發着濃重的藥味。
“這裡是康居後方總醫院,你已經昏迷了一夜了,昨天晚上從前線轉送到這裡。好了,把褲子往下拉拉。”
章明志有些尷尬,向對面看了看,發現那名原本正在看報紙的近視眼傷員已經擡起頭,眯着眼衝着他笑,顯然,他也知道,章明志的屁股上即將捱上一針了。
“你們這裡沒有男護士麼?前線都是男護士的。”
“這裡是後方,自然是女護士居多,男護士不是沒有,不過都是乾重活的,比如說把傷員從火車站轉送到後方總醫院,打針的活還是要靠女護士的。來吧,別害臊,把褲子往下拉一拉,別人都是這麼打針的。”
章明志無奈,只好側過身子,用右手將穿在身上的那條病號褲往下拉了拉,但是拉得不夠,結果最終還是女護士幫他拉到了位置,然後一針下去,又快又狠,倒是讓章明志想起了他的那輛559號坦克的神炮手,那一炮過去,也是又快又狠。
“老憨怎麼樣了?他傷得比我重,現在是不是也在這裡?”
章明志想起了炮手,他記得在昏迷之前,炮手已經因爲負傷而昏迷不醒了,還是他幫着弄出坦克的。
“老憨?誰呀?你的戰友?”女護士拔出針頭。
“我的炮手,他傷得比我重。”章明志說道。
“那個我不清楚,等大夫過來,你問問大夫吧,這裡是輕傷員病區,重傷員在另外的病區。”
女護士說完,開始收拾托盤,準備離開。
章明志沒再問什麼,看着那名女護士走出病房,然後他扭過頭來,摸了摸有些疼痛的屁股,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二次在屁股上吃針,而上一次吃針還是在少年時代。
“也不知道是什麼針,這麼疼。”
章明志唸叨着,平躺過去,盯住了天花板。
病房裡安靜得很,這或許是因爲這裡是輕傷員病區的緣故,如果換了重傷員病區,或許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人要真疼起來,絕對不是靠毅力可以制止喊叫的。
躺了片刻,章明志坐起身,用右手去拉開牀頭櫃的抽屜,第一層抽屜是鄰牀的私人物品,第二層抽屜就是章明志的隨身私人物品,在這裡他找到了他的那隻手錶,這還是當年軍事演習結束之後評獎得到的獎品,國產的“天工”牌手錶,算是高級貨。
或許是沒上發條的緣故,手錶的指針已經不走了,章明志擔心手錶在戰鬥中受損,急忙上了上發條,然後就看到指針走了起來,於是鬆了口氣。
“嘿!兄弟,現在幾點鐘了?”
章明志看見隔壁那個近視眼傷員手腕上戴着手錶,於是小聲朝對方問了一句。
“上午十一點整,再過一個小時,開飯時間,到時候護士會先過來問你想吃什麼,你儘管說,不要客氣,只要菜單裡有的東西,你都能吃到。咱們是國家英雄,開小竈是特權。”
那名傷員笑着說了幾句,然後話鋒一轉,問道:“你是裝甲兵吧?聽說你們打得不錯,蘇軍昨天的總攻硬是叫你們給打退了,那可是人類戰爭史上迄今爲止規模最大的坦克戰,據說參戰坦克、自行火炮總數超過了兩千輛。”
“有那麼多坦克麼?”
章明志確實有些驚訝,作爲一名連長,他當然不可能知道己方參戰坦克的準確數字,不過昨天的戰鬥倒是讓他印象深刻,憑直覺,他也清楚昨天的蘇軍發動了一場大規模的進攻戰,現在,他有些想念他的那輛559號坦克了,也不知道修好沒有。
“聽收音機裡說的,病房裡沒有收音機,想聽收音機廣播,你得去食堂。”
看到章明志左顧右盼,似乎在尋找收音機,於是那名傷員提醒了一聲。
“兄弟,你是哪部分的?什麼軍銜?”章明志詢問對方。
“戰區參謀部的,少校參謀,給高級參謀們做跟班。”
“戰區參謀部的?那你這傷?”
“別以爲參謀部就是絕對安全的,現在可是立體作戰時代。”
那名參謀也沒多說什麼,這事關軍事機密,確實也不便細說,實際上,在昨天戰鬥最激烈的時候,戰區參謀部的許多高級參謀都親臨戰鬥第一線,更別說是他們的跟班了。
“你這傷不重吧。”
章明志也沒追問,很明智的換了個話題。
“不重,就是叫炸彈炸起來的石頭給崩了一下,躺幾天就好了。”
少校參謀說得輕鬆,不過那蒼白的臉色顯然與章明志一樣,都是身體極度虛弱的表現。
既然身體虛弱,那麼這談話時間就不宜太長,很快,這場談話就結束了,章明志躺回了病牀上,直到十一點半,一名女護士拿着菜單過來詢問傷員們午飯想吃葷還是想吃素,章明志想起那名少校參謀的話,也不客氣,在菜單上點了兩樣葷菜和兩樣素菜。
中午十二點鐘,午飯遲遲沒送來,病號和傷員們都有些奇怪,正琢磨時,卻見走廊外頭傳來一陣喧鬧,片刻之後,一名女護士興沖沖的跑進病房,告訴病號和傷員們一個好消息。
“總統過來視察了!”
章明志一聽,驚訝起來,雖說康居距離陸上前線較遠,可是這裡畢竟是裡海岸邊的城市,而裡海上的蘇聯艦隊和空軍也會經常性的進行騷擾襲擊,這裡其實就是前線,而總統居然在戰爭期間視察前線,這確實讓人佩服。
走廊上很快擠滿了人,醫生、護士、病號、傷員,凡是能夠走動的人都想跟總統握握手,說說話,要個簽名,章明志也是一樣的想法,於是立刻從抽屜裡找了一本戰鬥日誌,興沖沖的跟着那名少校參謀衝出了病房,雖然身體虛弱,可是也跟着衆人往樓下擠。
總統的隊伍就在病房樓下,但是無法進入大樓,因爲樓前的空地已經被人們完全佔領了,那是人山人海,章明志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身穿病號服的人站在一起,場面很是壯觀。
仗着五大三粗,章明志拉着那名少校參謀,靠着一股頑強精神,在人羣裡奮勇向前,不過現場人太多,推推搡搡是免不了的,而且身體確實虛弱,所以,當章明志好不容易擠到總統先生隊伍跟前的時候,腳下被人一絆,往前便倒,好在跟前一人搶先一步,已將他抱住。
“章兄,穩着點,別摔了另一條胳膊。”
那抱住章明志的人笑眯眯的看着這名五大三粗的坦克兵。
“你是?”
章明志看着那人,對方身穿空軍少校軍裝,聲音聽着耳熟,但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面,正詢問時,沒等那人回答,一名身穿陸軍元帥服的人已走到跟前,不是別人,正是大總統趙振華。
“你是哪個軍種的?”
總統看了眼章明志,問了一句,並接過章明志拿在手裡的那本作戰日誌,另一隻手從一名副官手裡接過一根鋼筆。
“報告總統!我是裝甲兵!”
章明志一個立正,吼了一聲。
“裝甲兵的?很好,很好。你們昨天打得相當不錯,你們擊敗了朱可夫的坦克部隊,這個戰績值得誇耀。”
“那是上級指揮正確!”
章明志應聲回答,他還是第一次聽說“朱可夫”這個名字,這個人是誰,爲什麼值得總統如此重視,他卻不清楚了。
“呵呵。沒有你們這些基層官兵的奮勇作戰,上級就是紙上談兵。”
總統簽完了名,將作戰日誌交還給章明志,拍拍章明志的肩膀,鼓勵幾句,然後,又去給另外一名仰慕者簽名留念。
就在章明志發呆的時候,那名空軍少校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一張名片塞進章明志的手裡,並說了幾句話。
“章兄,等你傷好了,咱們一定喝個痛快,不見不散!”
說完,那名空軍少校轉身離去,跟着總統隊伍繼續前進。
章明志突然想起了什麼,於是拿起名片一看,那上頭寫着“趙啓文”,這時他纔想起來此人是誰,昏迷之前,他聽到的那個名字好象就是這個名字。
“怎麼樣?怎麼樣?總統給你簽得是什麼字?”
那名少校參謀擠到章明志身邊,搶過那本作戰日誌,看了一眼。
“國之柱石,軍中棟樑。好傢伙,你這個簽名可是跟別人很不一樣啊,要不咱倆換換?”
少校參謀的如意算盤沒能得逞,章明志搶回了作戰日誌,然後將那張名片遞了過去,問了一句。
“這個趙啓文少校是什麼人?是總統的副官麼?”
章明志確實有些奇怪,他記得那名空軍少校就是昨天在交火區駕駛飛機迫降的那名飛行員,但是那人明明是前線作戰部隊的軍官,爲什麼會調到總統身邊呢?
“你問我,我又問誰?”
少校參謀搖着頭,但是也立刻發揮了一下他的想象力。
“聽說總統的長子就在空軍服役,或許,這個趙啓文就是總統先生的長子吧。”
對於這個推測,章明志有些驚訝,但是想起“軍人世家”,他又釋然了,既然總統當年崛起于軍界,那麼總統公子在軍隊裡接受歷練倒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的事情了,總統巡邊,他來陪同,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