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路燈亮了權來。上海公其租界的外灘掩映在盾燈光中,夜幕中遠遠望去,那裡彷彿繚繞着一種朦脆而華貴的氣質,讓人心嚮往之。
十里洋場,名不虛傳。
夜逛外灘,也是這十里洋場的夜生活之一,失意的政客可以在這裡排遣心中的鬱結,得意的商人可以在這裡顯示自己的情趣,在華旅居的外國人可以在這裡找到一點歐洲的朦朧影子,追求新潮的情侶可以在這裡體會工業時代的浪漫,剛剛進入租界討生活的鄉下漢子可以在這裡大開眼界,就連那些浪蕩公子也能在這裡的流鶯身上找到樂趣”
夏日夜晚的上海外灘,總是這麼熙熙攘攘的。
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羣中,四個並不引人注目的男子正沿着黃浦江邊的馬路漫無目的的閒逛着,其中的兩人年長一些,約莫四十左右,另外兩人年輕一些,最年輕的那位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
這四人並不是普通人,他們不是法官就是律師,要麼就是制憲委員,年長的那兩位分別是夏壽康、張振武,稍微年輕些的那位是蒲殿俊。最年輕的那位則是顧維鈞,今年不過區區二十一歲。
蒲殿俊和張振武是主審“川漢路款虧空案”的法官,顧維鈞則是爲該案被告提供法律辯護事宜的律師團團長,至於那個夏壽康,現在是制憲會議的一名制憲委員。
由於共和軍已控制了大部分“川漢路款虧空案”的相關人員,此案的審理就變得非常順利,雖然此案主犯趙爾巽在受審之前突然暴斃,影響了審理進度,不過衆人齊心協力。案情基本理順,除了趙爾巽挪用的那些款項無法追回之外,其他案犯貪墨、挪用的部分已基本上全部追回。相關案犯也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在“討逆戰爭”的隆隆炮聲中,“川漢路款虧空案”宣佈結案。
此次趕到上海,蒲殿俊、張振武、顧維鈞是來向制憲會議述職的,畢竟當初是制憲會議決定設立特別法庭的,法官理應向制憲會議負責。至於辯護律師團的團長,也是要向制憲會議提交一份相關報告的。
三人今日下午纔到上海,正好趕上制憲會議休會,所以這結案報告尚未來得及提交上去,於是三人便相約到這公共租界外灘欣賞夜景,半路碰見夏壽康,索性也將他拉上。一同到這十里洋場閒逛。
“少川,此處景象比之美國如何?”
夏壽康指了指馬路邊的那些非國洋行辦公樓,問跟在身後的顧維鈞。
“美國大城市裡到處都是如此景象。”
顧維鈞的話看似答非所問,但聽者卻都領會了他的意思。
蒲殿俊嘆道:“莫比,莫比。越比越喪氣,還是跟過去比比好些,幾個年前,這外灘還是個小汪村呢。”
張振武哼了哼,說道:“便是比過了美國又如何?這外灘是洋人的地盤,咱們中國人到這裡閒逛,還的看洋人臉色呢。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外灘奪回來,咱們中國人自己管理。”
“難啊。以現在的國力,收回租界是遙遙無期啊。”蒲殿俊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
“上次“薪州慘案。之後,共和軍就說過要收回漢口日本租界,但走到現在也沒見他們行動,可見他們也是有所顧忌啊。”夏壽康也是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受之,你不在武漢,自然不清楚。共和軍雖然沒有強行收回租界,不過現在仍在對日本租界實施封鎖日本租界裡的洋行已紛紛關門歇業了。這已走了不起的成就了,換了別人,只怕是連封鎖都不敢呢。”張振武替共和軍辯解了幾句。
“趙總司令確是愛國將領,也難怪那麼多人都去武漢投奔他。等提交了結案報告,我也打算去武漢長住。如果不能爲軍政府服務的話,我就在那裡開辦律師行,學以致用。”
顧維鈞一本正經的規劃着自己的未來,讓走在他身邊的蒲殿俊微微一愣,腳步停頓了一下,然後又跟了上去。
蒲殿俊雖然也在件國學過法律,不過畢竟在官場裡混了幾年,對人情世故瞭解頗深,雖然對於共和軍那位趙總司令也很佩服,不過他佩服的並不是總司令的民族與國家主義立場,他佩服的是總司令的權謀手段。
蒲殿俊一直認爲“川漢路款虧空案”主犯趙爾巽的死很可疑,“自殺”的結論有些站不住腳,他曾仔細研究過相關文件,發現趙爾巽死的時候和他甩關一間牢房的還有幾個同案犯,不過當趙爾巽暴斃之後,那幾個同案犯卻不知下落,監獄看守異口同聲說那幾人已死在監獄的那場大火中,而且屍骨無存,可謂死無對證。
但蒲殿俊卻對這種說法持懷疑態度。聯繫到總司令在事後對趙爾巽家眷的處置方法,蒲殿俊總覺得總司令與此事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
畢竟”漢路款虧空案雖然審理完畢,但是還有兩百多萬兩的虧空銀下落不明,這些虧空都被算到了趙爾巽頭上,而死人是不可能爲自己辯解的,所以,如果哪個人想從中漁利的話,這就是一個很好的替罪羊。
不過,若說總司令吞沒了這筆路款。蒲殿俊卻也不相信,從總司令的所作所爲來看,他似乎不像是一個貪財的人,而且作爲一軍統帥,他有的是機會光明正大的撈銀子,完全沒有必要冒着風險犯衆怒,所以,如果真是總司令一手策劃了趙爾巽之死的話,那麼他肯定有別的理由。
但到底是什麼理由,蒲殿俊完全無法揣測,不過通過此事,他對總司令的敬畏感卻進一步加深了,他隱隱覺得總司令甩你謀導段卜並不比袁世凱差而且總司令更高明的地方座弓…“利用“民意。小。
這個時代本就是一個講究“民意”的時代,他們幾人向制憲會議述職。這本身也是對民意的一個交代。
可是,這個時代真的是“民意。決定一切麼?如果是這樣的話。爲什麼吳佩乎竟敢在鄭州向請願的百姓開槍?難道那些百姓不是“民意”麼?如果這不是“民意”的話,那麼什麼纔是“民意”?
連串的問號在蒲殿俊的腦海裡盤旋着,他用力搖了搖頭,向左右望了望,這才發現身邊幾人不見了蹤影。停下腳步向後一看,發現另外三人正落在身後十幾步的地方,站在一根路燈杆下,目不轉睛的盯着被顧維鈞拿在手裡的一張報紙,旁邊不遠的地方還站着一斤小報童,正在數手裡的銅板。
顯然,幾人剛網買了一份晚報。似乎有什麼新消息吸引了他們的注
。
蒲殿俊急忙走了回去,也站到了路燈杆下,向報紙上望去,卻見一整版都是日本樞密院議長伊藤博文在北京大前門火車站遇刺身亡的專題。
“你們還沒看夠啊?從前天開始,這報紙上都是伊藤博文遇刺身亡的消息,雖說這也算國際事件,可是這麼翻來覆去的報道。似有小題大作之嫌。”
蒲殿俊抱怨了幾句,也沒認真看那報紙上的專題。實際上,前天伊藤博文遇刺身亡之後,各大華洋報紙都開始連篇累犢的報道此事。甚至就連袁世凱向四國聯合借款的報道都被擠到了邊邊角角,蒲殿俊等人從武漢一路過來,走到南京的時候就看到了相關報道,雖然幾人很是驚訝了一番,不過也沒真當回事,畢竟,死的是今日本人,刺客是個朝鮮人,似乎都與中國沒有關係。
“蒲大哥啊,這可不是小題大做,這是國際事件!你瞧,共和軍的趙總司令又拍發通電了,拒絕了日本政府引渡刺客的要求!”
顧維鈞將報紙遞到蒲殿俊眼前,大聲喊了幾句。
蒲殿俊頗感詫異,接過報紙,匆匆掃了幾眼,不由大驚失色,原來這報紙現在的專題是關於趙北通電反對將刺客安重根引渡到日本受審的報道。
伊藤博文被一個朝鮮愛國者刺殺。表面看來似乎只是日本與朝鮮之間的事情,但是實際上此事確實牽涉着中國利益,因爲伊藤博文遇刺的地點是在北京大前門火車站,這個地方既不是外國租界,也非日本的租借地,在法律上,這件刺殺案是發生在中國主權管轄範圍之內的。
所以,如果要審理此案的話,按照國際慣例,只能由中國方面組建法庭審理。
但是日本政府卻不這麼看,在伊藤博文死訊傳回日本之後,日本政府所做的第一個決定就走向中國提出引渡刺客的要求,而且語氣非常傲慢。
但是現在,共和軍的總司令趙北明確拍發了一封全國通電,站在法律的角度上一口拒絕了日本政府的無理要求,理由非常充分:爲了維護中國的司法主權!
通電一出,新聞界和外交界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這 這似乎有些道理蒲殿俊愣了片刻,拿着報紙的手有些哆嗦起來。
“什麼“似乎有些道理,?根本就是理直氣壯!”顧維鈞眉飛色舞的拿手比劃了一下。“論國力,咱們不如日本,可是論法律,咱們可就不能叫日本給比下去了!這是一次展示中國法律文明的最好機會!咱們不能錯過!列強爲什麼在中國堅持治外法權?還不是藉口中國法律落後麼?現在咱們就叫他們看看,咱們中國法律界已經跟上強國的腳步了。讓他們失去這個藉口,維護咱們中國的司法主權!”
“沒錯!維護司法主權,這句口號再合適不過!袁世凱也不能反對!”張振武附和道。
“走!咱們這就趕回旅館,整理一下這個案件的細節,一旦開審,咱們就能派上用場。說不定,咱們之中家人就是本案的主審法官!”
顧維鈞一提議,另外幾人立刻同意。於是也不逛外灘了,調頭就離開公共租界,返回投宿的旅館。
旅館就在制憲會議禮堂邊,幾人趕到旅館,遠遠望見制憲會議的禮堂裡燈火透明,門前人來人往,有人哭有人喊,顯得異常混亂。
“發生何事?”
顧維鈞與夏壽康對望一眼,急忙奔了過去,片刻之後匆匆返回旅館。帶給蒲殿俊和張振武一個更讓他們震驚的消息。
“國民真黨務總理陶成章在上海法國租界工部局的晚宴上遇刺身亡!”
聽到這個消息,蒲殿俊和張振武也如顧維鈞、夏壽康一樣,久久沒有說話。
陶成章本來是打算在前天訪問法租界的,但是不知什麼緣故推遲了兩天,直到今日上午,法國駐滬總領事寅麥禮才正式邀請陶成章訪問租界工部局,並在工部局擺下晚宴。熱情的招待這位“中華第一大黨”的黨魁。
但是,晚宴尚未正式開始,一名刺客就在花園裡用手槍向陶成章連開兩槍,一彈擊中肩膀,一彈擊中腰部,陶成章當即重傷到地,雖然被人迅速送往租界最好的醫院救治。但回天乏術,終究與世長辭。
消息傳來,制憲會議和國民黨政黨代表團不得不緊急召開會議,討論善後辦法,這也正是爲什麼禮堂裡燈火透明的原因。
此刻,蒲殿俊、顧維鈞等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這真是一個刺客橫行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