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希齡和樑士詒一前一後趕去總統府前的侍從室接待處,拿出公文,值班的機要員急忙搖通總統府侍從室電話,片刻之後,一輛美國福特轎車從總統府裡開到門口,開車的司機熊希齡不認識,但是那押車的軍官他卻認識,正是現在的總統衛隊隊長秦四虎。
“二位,總統都等了你們好半天了,趕緊上車,我帶你們去見總統。”
秦四虎走下車,衝着熊希齡和樑士詒嚷嚷兩聲,然後提起兩人的公文包,放在了車上。
熊希齡和樑士詒一前一後的上了汽車,熊希齡問了一句:“公府前馬車衆多,今日總統可是在召集各部開會?”
秦四虎上了車,搖頭說道:“不是開會,是安排各部工作。二位,坐穩了,咱們這車可開得快。”
話音未落,那司機已啓動了汽車,向總統府核心地區駛去,沿途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這警戒措施比之袁世凱當政時還要加強了幾分。
熊希齡和樑士詒不敢問東問西,坐在車上各自琢磨着心思,不過很快,另一輛汽車迎面駛來,與他們乘坐的這輛轎車擦肩而過,而那開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趙北以前的衛隊長田勁夫田上校,車上只有一個乘客,正是熊希齡在來的路上看見的那個洋裝筆挺的青年,當時他就覺得那人有些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熊希齡沒問,但是樑士詒卻向坐在前排的秦四虎問了一聲。
“秦隊長,若是我沒看錯的話,坐在田上校那輛車上的人是汪兆銘吧?剛纔我們在路上看見他們過來,現在又瞧見他們出去,倒是來去匆匆。”
秦四虎扭頭瞧了一眼那輛遠去的汽車,然後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聽樑士詒這麼一問,熊希齡想起來了,沒錯,那個看上去有些眼熟的青年就是汪兆銘,同盟會高級幹部,而且據說是同盟會領袖孫先生的得意門徒,更是同盟會的筆桿子,此人筆名“精衛”,取得就是“精衛填海,矢志不渝”的意思。
熊希齡上次去上海辦理公債發行事務的時候曾見過汪兆銘一面,不過當時此人只是宋教仁的一名隨員,引見的時候是混在一幫同盟會幹部裡頭,絲毫也沒引起熊希齡的注意,所以他只是覺得此人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面。
能夠出入總統府的人可沒有多少,汪兆銘竟然能夠跟着田勁夫在總統府進進出出,這確實讓熊希齡很是奇怪,於是小聲詢問樑士詒。
樑士詒因爲前段日子談判京漢鐵路贖回交涉時與外交總長唐紹儀來往密切,而唐紹儀也是一名同盟會正式會員,樑士詒也正是通過這個關係才得以認識汪兆銘,對於這個人,唐紹儀有些看不起,用唐總長的話來講,這個人就是“朝三暮四、一心鑽營”之徒。
聯合陣線成立之後,汪兆銘表現頗爲活躍,不僅積極辦理黨務,而且也對趙北巴結得很勤,但是不知是什麼緣故,趙北對此人一直比較冷漠,因此,此人就轉而巴結聯合陣線的二號人物宋教仁,宋教仁遇刺身亡之後,汪兆銘沒了靠山,前段日子很是落魄,至於他是怎麼又巴結上了田勁夫田上校,樑士詒卻是不清楚了。
汪兆銘畢竟只是一個小人物,這個時代,像這樣四處鑽營的小人物隨處可見,熊希齡這樣的大人物自然沒有太多興趣,只是問了幾句之後,便不再關心,而且,這時汽車也抵達了居仁堂,並在臺階邊停了下來。
秦四虎提起熊希齡和樑士詒的公文包,領着兩人走進居仁堂,進了一間小會議室,熊希齡和樑士詒這才發現會議室裡還坐着幾人,除了民國大總統趙北之外,另外兩人都是陌生面孔。
“你們來得正好!來,來,坐,坐。四虎,上茶。”
趙北站起身,指了指身邊的兩張沙發,熊希齡和樑士詒急忙行禮,然後大大方方的落座,向坐在對面那兩名客人望去,確實都是陌生人。
“這位是民國財政總長熊希齡先生,字秉三,那位是民國交通銀行總辦樑士詒先生,字翼夫。這兩位都是四川過來的貴客,這位是範銳先生,字旭東,以字行,那位是秦宏文先生,字秀舉,他們都是實業家,也是現在中國不多的化學專家。”
趙北親自爲雙方引見,自是免不了一番客套寒暄,熊希齡和樑士詒這才恍然大悟,現在總統正在大肆提倡興辦實業,與國民中那些抱着“實業救國”理想的人不謀而合,難怪會在總統府看見兩位化學專家。
“範旭東?教育部次長範靜生可是你的兄長?要麼你就是與範靜生的弟弟同名。”熊希齡向其中一人問了一聲。
“範靜生正是在下兄長,若非是他提攜督促,在下也不會去日本留學。”範旭東微笑着點了點頭。
“你怎麼去四川了?以前我問範靜生你在哪裡高就,他卻笑而不語,原來你竟去了四川。”
“實不相瞞,我去四川,還是當初總司令請我去的,當時四川纔剛剛光復。”
範旭東說到這裡,看了趙北一眼,猶豫着要不要繼續說下去,畢竟,他在四川辦的工廠目前還屬於軍事機密。
趙北淡淡一笑,替範旭東說了下去。
“在座的都不是外人,這邊是愛國的實業家,專業人才,那邊是政府的高級官員,都是爲了這個國家的崛起而奮鬥的人,也就沒有必要隱瞞範先生的工作了。其實,範先生在四川,是爲中國建立一座大型化工廠,現在那座化工廠各方面建設已近尾聲,就差安裝機器設備了,一旦開始生產,咱們中國就算是擁有自己的化學工業了,三酸二鹼就能夠自行製造了,那樣一來,無論是軍事工業,還是民用工業,咱們中國人都不必再仰人鼻息了。”
熊希齡和樑士詒這才明白範旭東對於總統的重要意義,這個人不僅僅只是一個實業家,他更是中國化學工業的一線曙光。
“此次範先生到這裡來,主要就是爲了這個機器設備的事情,現在化學工業最爲發達的國家就是德國,我打算親自做一回工業掮客,安排範先生與德國商會進行一次談判,從德國引進最新式的化學工業機器和設備,爭取儘快使中國的化學工業步入正軌。當然,這其中涉及到工業生產專利技術的轉讓問題,所以,今天我特意將熊總長、樑總辦也請了過來,大家一起參謀參謀,等一下伍文爵趕到,咱們就可以正式商議此事了。”
趙北接下去的話讓熊希齡和樑士詒都有些意外,他們這才明白,趙北叫他們過來,並不僅僅只是爲了財政問題。
伍文爵就是伍廷芳,現在是民國司法部總長,專利問題涉及法律,自然需要他給些意見。
不久之後,伍廷芳趕到居仁堂,還帶了兩名專業法律助手,一個叫章宗祥,一個叫陸宗輿,都是曾在日本深造過的留學生,現在是司法總長伍廷芳的左右手,號稱“法部二宗”。
在“法部二宗”的指點下,包括趙北在內,在座的所有人這纔對這個時代的國際專利保護制度有了一個初步的瞭解。
自從“專利”出現在歐洲之後,各工業強國紛紛出臺了本國的專利保護法律,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各國的專利保護法只是保護本國工業專利,一旦離開國境,就無法再得到保護,所以,各國的工業專利侵權行爲非常普遍,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1883年,通過一次在法國巴黎舉行的外交會議,比利時、法國、巴西、薩爾瓦多、意大利等十一個國家才正式簽署了一份《保護工業產權巴黎公約》,即所謂的《巴黎公約》,從此之後,“國際專利保護”才正式成爲國際標準,凡是簽署了《巴黎公約》的國家都有義務對同一公約中的其它成員國給予工業專利保護,目前加入這一國際公約的國家已有數十個,主要是歐洲工業強國。
換句話說,如果沒有簽署《巴黎公約》的話,這個國家是沒有義務遵守國際專利保護規則的,作爲剛剛立國的中華民國,自然不可能去簽署這個公約,因此,理論上講,民國的企業家可以毫無顧忌的侵犯別國工業專利,只要對方沒有在民國申請專利保護。
但是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巴黎公約》直接與國際市場和關稅壁壘掛鉤,如果某國不簽署這個國際公約,那麼其工業製成品就很難在簽約國市場立足。
作爲一個落後的農業國,這個時代的中國確實沒有資格談論本國工業產品進入它國市場前景的話題,但是問題在於,趙北現在召集這麼多人來討論專利的事情,就是爲了保護中國的工業製成品。
原因很簡單,範旭東的那座大型化工廠在正式投產之後,其所生產的第一種工業製成品就是一種化學藥品,那種藥品叫做“磺胺”,這是一種消炎藥,在歷史上,這也是第一種人工合成的化學抗菌藥品,在青黴素問世之前,這種化學消炎藥也是人類對抗細菌感染的唯一特效藥。
如果趙北沒有穿越到這個時空位面的話,那麼,磺胺這種化學合成藥物會遲至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纔得到廣泛使用,但是現在,趙北決定將這種化學合成藥物的“發明”時間提前二十多年,利用這種專利產品解決中國工業發展所需要的資金問題。
但是,如果沒有國際專利保護的話,這種化學藥品就不可能具有“國際壟斷性”,那麼,其所產生的利潤也將侷限在國內。
因爲這種化學藥品的生產過程和原理非常簡單,任何一個擁有化學工業的國家都能批量生產,侵犯這種專利幾乎沒有技術障礙,唯一需要克服的就是專利法的保護。
明白了這一點,也就明白了趙北即將做出的選擇。
民國政府將正式加入《巴黎公約》組織,承諾對它國工業專利進行保護,而同時也享受該組織對本國工業製成品的專利保護。
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原因很簡單,因爲這個時代的中國根本就拿不出別的工業品去壟斷國際市場,更爲重要的是,作爲一個穿越者,趙北在穿越到這個時代之前,在貿易公司裡接手的主要業務就是化學工業原料,他接觸過磺胺的衍生物,知道這種化學抗菌藥的簡單生產流程以及原料。
換句話說,趙北只會做這一種化學抗菌藥,他也只能寄希望於這種化學抗菌藥爲他帶來滾滾財源,並利用這些利潤補貼那空空如也的國庫。
要想在國際上壟斷這種化學抗菌藥的生產和銷售,目前也只能依靠國際專利保護組織。
說到底,決定政策的還是一個財政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