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三省南部地區是日本的勢力範圍,作爲被日本政府和軍部視爲眼中釘肉中刺的民國總統,如果想安安全全的巡視東三省的話,那麼這防衛工作就是重中之重,此次總統專列出關北行,這隨行的護衛人員多達五千餘人,其中有兩列裝甲列車,一前一後的保護總統專列,而走在最前頭的是一輛沒掛幾節車廂的前導車,專門用來探路,以免有破壞分子在鐵路上埋設炸彈刺殺總統,而在天空中,還有飛機來回巡弋,一旦發現列車附近有什麼異常的軍隊集結與行軍,就會用空投煙幕彈和信筒的方式向總統專列發出警告。
除此之外,保護總統安全的措施還有幾項,比如說總統專列所有車廂全部掛起窗簾,除了身邊的副官之外,誰也不知道總統到底在哪一節車廂裡,再比如說,專列上的所有軍官都統一佩帶“准尉”軍銜,連總統也是如此,如此一來,就更分辨不清總統的行蹤了。
另外,此次北巡東三省,美國駐華公使司戴德先生也率領着一幫財大氣粗的美國商界名流,乘坐另一列火車跟在總統專列後頭,這固然是爲了考察東三省地區的工業發展前景以及鐵路發展前景,但未必沒有別的含義在裡頭,畢竟,有的時候總統先生會特意與美國客人們同坐一列火車,要想謀刺總統,就必須做好將那幫美國闊佬和政客也一同炸上天的準備。
當然,總統先生多數時間還是呆在自己的總統專列裡頭,與身邊的幕僚們磋商着下一步的戰略,現在的局面之下,總統確實沒有多少心思和那幫美國客人一起欣賞這遼闊黑土地上的粗獷風情。
現在,總統先生乘坐的專列終於抵達了長春火車站,恭候多時的吳祿貞帶着幾名重量級手下走上站臺,等專列停了車,便被一名總統派來的侍從室副官領上了專列,從守車上去,穿過幾節一模一樣的車廂,這才見到了總統的面。
“職部見過總統!”
吳祿貞立正敬禮,他身後那幾個部下也急忙跟着向總統先生敬禮。
趙北迴禮,指了指附近那幾排座椅,說道:“幾位不必拘謹,各自找座坐下。今天請諸位過來,咱們好好商議一下這東三省未來兩年軍事工作,我這一路走一路看,就是爲了實地考察一下東三省的防衛工作。”
吳祿貞在總統跟前找了個座椅坐了下去,掃了眼車廂,看見了幾位熟人,不僅政宣委的大佬張激揚過來了,就連《先鋒日報》的頭頭兒詹大悲也跟着總統一起過來了,此刻正在與一名副官收拾一架電影機,不過這車廂裡的高級軍官也就他們這幾位,想必總統此次過來,就沒帶多少大人物,連陸海軍聯合參謀部的總長藍天蔚也沒有過來。
見衆人已落座,趙北接過翠旖遞過去的一杯涼開水潤了潤嗓子,然後開門見山。
“諸位,現在歐洲巴爾幹地區爆發了戰爭,由於擔心奧斯曼帝國因爲戰敗而土崩瓦解,進而導致歐洲力量對比失衡,歐洲列強不得不密切注意東南歐方向的局勢發展,歐洲列強已無暇關注亞洲局勢,除了美國之外,其它強國都已被巴爾幹的炮火硝煙吸引了注意力,所以,如果現在中國與日本又發生什麼軍事對峙的話,那麼,恐怕就找不到什麼有力的國際調停力量了,一切就只能依靠我們自己了。
說句實話,我不怕打仗,我之所以在前段日子主動尋求‘東北亞危機’的緩和,並不是膽怯,而是從長遠考慮,目前我國的‘四年工業發展計劃’尚未完成,各地工廠仍在加緊建設,工人與技術人員的培訓也在緊鑼密鼓的進行,目前來講,中樞政府的一切政令與政治工作都必須圍繞着這個工業建設展開,現在不是打仗的好時候,對於中國是如此,對於日本也同樣如此,所以,在我看來,在未來的兩年時間裡,只要東三省地區保持社會穩定,不給宵小之徒以可乘之機,那麼,中國與日本就不大可能爆發軍事衝突。
但是世界局勢每天都在變化,今天是巴爾幹在打仗,明天說不定就會爆發協約國與同盟國之間的戰爭,作爲軍人,我們都必須時刻警惕,枕戈待旦不是一句空話,雖然目前看來,日本政府因爲財力的緣故,不大可能主動挑釁,但是我們必須記住,日本始終是中國最危險的敵人,防備日本就是東三省地區未來兩年的軍事工作的重點。”
說到這裡,趙北算是結束了開場白,掃了眼在座衆人,又道:“諸位,你們對於未來兩年東三省軍事工作有什麼建議和看法,現在就可以各抒己見。中樞雖然有一個整體的戰略,但是具體到下面的工作,還是需要各位出謀劃策的。”
見總統虛心求教,張作霖、馮德麟、吳俊升、馬龍潭四人都有些尷尬,他們均是一介武夫,其中兩人還都是綠林出身,對於這種戰略問題自然是兩眼一抹黑,根本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其實總統剛纔介紹國際、國內形勢的時候,他們就是諢諢諤諤,根本就聽不懂總統在說什麼,什麼“協約國”、“同盟國”、“巴爾幹”、“奧斯曼”,這些國際事務似乎距離中國太遙遠了,幾人確實想不明白,這國際與國內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
於是,幾位武夫都將目光落到了東三省邊務總辦吳祿貞的臉上,這爲總統和中樞出謀劃策的任務自然也落了吳總辦肩上。
吳祿貞琢磨了一下,並沒有直接回答總統的提問,而是先問了一個問題。
“總統剛纔說,目前我軍之主要任務在於防備日本,那麼對於俄國,中樞不知有何應對?俄國雖然也忙於歐洲事務,暫時無力關注東北問題,但是一旦巴爾幹戰爭結束,俄國肯定會重新重視東北問題。朝鮮獨立戰爭之後,日本力量遭到削弱,俄國政府已看明白了這一點,因此,在我看來,在未來兩年時間裡,俄國的動向也必須注意,以免前門進虎,後門進狼。”
趙北淡淡一笑,說道:“以中國目前的力量,還不足以在前門拒虎的同時後門拒狼,我們只能從中選擇一個對我們威脅較輕的那一個作爲盟友,那麼,我們就必須拉攏俄國,以對抗日本,避免兩線作戰。在我看來,俄國雖然對我東三省賊心不死,但是,俄國畢竟是一個歐洲國家,歐洲纔是它的戰略重心,而且現在德國的威脅日益加重,即使巴爾幹戰爭結束,俄國也不可能很快將注意力轉回遠東,只要歐洲大戰一起,則俄國對我國之威脅就煙消雲散了。”
“總統鈞鑒。在職部看來,總統似乎過於樂觀了些,歐洲雖然局勢緊張,但是一定會爆發全歐大戰麼?對此,職部保留意見。”
吳祿貞不太同意趙北的見解,他一直不明白,這位總統先生爲什麼那麼肯定歐洲一定會爆發一場協約國與同盟國之間的大規模戰爭,就目前的局勢而言,協約國和同盟國雖然都在緊張的備戰,但是從幾年前的“波斯尼亞危機”和“摩洛哥危機”的結局來看,這兩個軍事集團互相之間還是很剋制的,很難相信它們會爲了所謂的“盟友”而進行一場慘烈的全面戰爭。
“你能獨立思考問題,我很高興。但是另一方面,我也堅持我的看法,最多再過兩年時間,歐洲肯定爆發一場大規模戰爭,世界的舊秩序也會因爲這場戰爭而發生一些改變,雖然未必是根本性的改變,但是對於中國而言,這就是我們崛起的一次重要機遇。考慮到這一點,我們就必須提前做好準備,做出佈局,以迎接機遇的到來,並防備敵國的破壞和干擾。所以,吳總辦,快拿出你的謀劃吧,我知道,你很早就開始了對東三省問題的研究,而且當年又在東三省呆過一段日子,論熟悉情勢,我不如你。”
趙北堅持自己的主張,他當然不能告訴對方自己爲什麼會堅信歐洲會爆發一場全面戰爭,他只能依靠自己做出的這種自信來感染部下,讓所有人都爲了實現他的這個戰略目標而奮鬥。
見總統固執己見,吳祿貞只好作罷,從公文包裡摸出一份文件,呈給了總統。
“論熟悉情勢,職部未必就比總統更熟悉些,這兩年裡,東三省的形勢變化很快,已不是職部當年任職時候的那個東三省了,說句實在話,對於職部到底能夠爲中樞提出什麼好的建議,職部自己心裡也沒有底。這是職部整理出來的一個《東三省戰略防禦計劃書》,其中見解不乏粗鄙之處,還請總統指點。”
這話說得客氣,趙北卻不敢當真,畢竟,論戰術修養,他這個半調子軍迷遠不及吳祿貞,畢竟人家是正規軍事院校出身,要在他面前談論具體的戰術與戰略,那就有些班門弄斧了。
趙北翻開文件,粗略的看了看,對於吳祿貞的工作非常滿意,這份防禦計劃書裡,分門別類敘述清楚,何處擺下重兵,何處作爲主戰場,何處可以用於牽制敵軍,何處可以實施戰術佯動……諸多規劃井井有條,這確實是一份詳盡的戰略防禦計劃書,但是問題是,趙北想要的不僅僅是防禦計劃,他更要一份進攻計劃,因爲他的心裡很清楚,最好的防禦就是進攻。
趙北將文件放回桌上,讚許的說道:“吳總辦不愧是國之棟樑,這防禦計劃書擬定得相當周詳,我很滿意。”
吳祿貞急忙站起,謙虛幾句,但當他看見總統遞過去的眼神之後,他猛然醒悟,這幾句話只是場面話而已,總統還有更重要的話要對他講,但是現在這裡人多嘴雜,總統卻不方便講。
於是,吳祿貞找了個藉口,將他帶來的那四個部下打發走了,而總統也將不相關的人員支開到一邊,然後,這東三省未來兩年的軍事工作安排才真正開始策劃。
“綬卿,我實話告訴你,你的這份軍事計劃書失之保守,我想要的不是一個單純的防禦計劃,而是一個進攻性極強的軍事計劃。”
既然車廂裡已無閒雜人員,趙北也就不再隱瞞他的戰略。
“進攻計劃?”
吳祿貞非常驚訝,因爲這表明,趙北的野心很大,他很可能打算在兩年之後徹底解決東北問題。
“是的,一個對日進攻計劃,鑑於目前我國海軍力量單薄,所以,如果想對日本發起戰略進攻,並掌握戰爭的主動權,那麼這個主戰場只能選擇東北地區。”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總統特意留下那兩萬朝鮮反日武裝人員,目的就在於此?”
吳祿貞這時才恍然大悟,難怪當那個“遠東和平委員會”開始轉移朝鮮反日流亡分子之前陸軍部特意拍了一封密電給他,讓他與軍情局合作,秘密的從撤退到東北境內的朝鮮游擊隊和流亡僑民中挑選兩萬名反日立場堅決的朝鮮人,然後以“勞工”的名義通過火車、輪船秘密轉運四川,當時吳祿貞還揣摩不透其中的用意,但是現在,趙北的戰略企圖讓他明白了這麼做的真正目的。
“沒錯,一旦進攻開始,那些朝鮮人部隊就是第一批與日軍作戰的部隊,他們將深入朝鮮半島,如同一把尖刀,直刺日本人的心臟,一舉打亂日軍部署。調這些朝鮮人部隊去四川,就是爲了對他們實施集訓,實際上,他們去的也不是四川,而是西康,在那裡,他們將接受嚴格的軍事訓練,中樞將用兩年的時間將這支部隊訓練成一支能夠遂行獨立作戰任務的野戰部隊。”
趙北點了點頭,對於吳祿貞的悟性非常滿意,這也正是他委任吳祿貞總管東三省軍事工作的主要原因之一,這個人不僅做事嚴謹,守口如瓶,而且腦子活,一點就明白。
“所以,你的這個《戰略防禦計劃書》只是一個障眼法,用來迷惑日本政府的,而我軍真正的戰略是對盤踞在東三省南部地區的日軍部隊進行一次主動進攻,爭取一舉解決東北主權不完整問題。現在,我給你看的是一份絕密檔案,這是我與陸海軍聯合參謀部用了數月時間秘密制訂的一個東北戰略進攻的初步構想,你現在就認真看一看,今後兩年裡,你的主要工作就圍繞這個戰略進攻計劃展開,爲軍事行動做佈局。對於這個戰略構想,你務必保守機密,誰都不許告訴,尤其是你剛纔帶過來的那幾位‘大帥’,他們在東北多年,多多少少都跟日本人有牽連,對他們不能絕對信任,他們可以知道那個《戰略防禦計劃書》,但是絕對不能知道這個《戰略進攻計劃書》,這一點,切記!”
說完,趙北吩咐衛隊長從公文包裡拿出一摞公文,交給了吳祿貞。
拿着公文,吳祿貞的雙手竟然顫抖起來,多少年了,他一直夢想着收回東三省的全部主權,將列強軍隊驅逐出去,現在,終於有一個機會可以讓他一展才華了,他當然激動。
“職部……職部定不負中樞重託!”
吳祿貞本來是想毛遂自薦出任對日作戰指揮官的,但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因爲他明白,總統看重的不是激情,而是才能,只要他能在兩年時間裡完成中樞制訂的這個戰略進攻計劃,那麼,到時候再毛遂自薦的話,這勝算就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