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西沉,晚霞映紅了海面,遠處歸帆片片,近處汽笛聲聲,這裡是新加坡。
作爲大英帝國在遠東地區最重要的殖民據點,新加坡的地位位置以及相應的戰略地位相當重要,這裡不僅是東西方貿易的關鍵點,更是一座軍事要塞,只要英國皇家艦隊控制了這裡,就控制住了東南亞甚至是整個亞洲地區的戰略形勢。
披着晚霞,一艘巨大的灰色軍艦緩緩駛進了新加坡港,跟着前頭的那艘引水船,一步一趨,那船尾飄揚的海軍旗表明,這艘船不是英國軍艦。
這是巡洋艦“海圻”號,中國海軍第二艦隊的旗艦,同時也是現在的中國海軍最有戰鬥力的大型軍艦,這艘軍艦標準排水量爲四千三百噸,主炮爲兩門八英寸阿姆斯特朗速射炮,副炮爲十門四點七英寸速射炮,全艦長一百二十九米,寬十四米,吃水五米,十二臺燃煤鍋爐驅動兩臺蒸汽機,雙軸推進,一萬七千馬力的發動機總功率可以保證二十四節的最高航速,艦體擁有裝甲防護,裝甲最厚處爲五英寸,這艘軍艦確實可稱一時之雄,是當時著名的“阿姆斯特朗型巡洋艦”的典型代表。
不過,在這樣一個海軍技術突飛猛進的二十世紀初葉,這艘完工於十九世紀末的防護巡洋艦已有些落後於時代發展了,雖然在設計之初,“海圻”號就強調了高航速、大續航力、高適航性、猛烈火力的先進設計理念,但是相比現在各海軍強國裝備的最新型巡洋艦,“海圻”號確實已有些力不從心了。
但是在“陸主海從”的國防政策下,中國的海軍艦隊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願去購買想要的軍艦,戰列艦、重巡洋艦,這些重型軍艦目前來講就是一個遙遠的夢,可望而不可及,雖然德國、美國的造船廠都曾表示出願意爲中國海軍建造戰列艦的意願,但是對於經費捉襟見肘的中國海軍而言,這有限的經費要“用到合適的地方去”。
“把有限的海軍經費用到合適的地方去”,這是民國大總統趙北的原話,總統說一不二,由不得海軍指手畫腳,於是,德國的戰列艦就與中國海軍無緣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幾艘德國的潛水艇,以及相應的技術轉讓與人員培訓,中樞政府是打定主意要自己建造潛水艇了。
對於潛水艇這種新式武器,海軍內部看法分歧嚴重,一些人認爲這種水下突擊兵器是劍走偏鋒,如果運用得當,未必不能奏功,但是另一些人則認爲這種水下突擊兵器是譁衆取寵,並不看好潛水艇的戰術價值以及戰略價值。
黃鐘瑛對潛水艇的觀點介於兩者之間,他雖然認爲潛水艇擁有一定的戰術價值,但是同時,他也認爲這種武器如果用來進行戰略威懾的話,未免有些託大了,畢竟,在這樣一個講究重裝甲、重火力以及高航速的海軍時代,潛水艇這種軍艦未免有些不入流,而且那種在海面之下躲躲藏藏的作戰方式也難以給人以那種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所謂的“戰略威懾”,講究的就是一個視覺衝擊,一艘巨大的戰列艦與一艘鬼鬼祟祟的潛水艇比起來,顯然是前者給人的印象更加深刻。
作爲海軍第二分艦隊的司令,黃鐘瑛雖然並不看好這個時代潛水艇的戰略價值,不過他倒是理解中樞的苦衷的,經費的短缺固然是重要原因,國內的工業建設確實需要大筆資金支持,國防軍也只能偏重於陸軍建設,但是另一方面,專業人員的匱乏也未必不是次要原因,戰列艦不比巡洋艦,對於各級軍官的要求更加嚴格,雖然海軍努力爭取了一些留學名額,可是那只是杯水車薪,中樞更看重的是輕型裝備的人員培訓。
沒辦法,這個國家太虛弱了,黃鐘瑛深有體會,雖然過去的兩年裡,工業確實取得了一些進步,可是還不足以扭轉國勢,這需要時間,更需要全體國人的奮鬥,尤其是軍人的奮鬥。
“司令,我艦已經進港,引水船發來信號,同意我艦拋錨。”
一名副官走進艦長室,向黃鐘瑛報告。
黃鐘瑛的思緒被拉了回來,也沒說什麼,現在軍艦由艦長指揮,他這個艦隊司令完全不必過問這些瑣事。
戴上海軍禮帽,黃鐘瑛帶着那名副官離開了艦長室,登上艦橋,舉起望遠鏡向新加坡港眺望。
此次率領“海圻”號訪問新加坡,黃鐘瑛是肩負特殊使命的。
前不久,剛剛在青島與德國訪華艦隊完成了聯合軍事對抗演習,之後,統帥堂一聲令下,“海圻”號就在青島港添加了燃料和淡水,然後轉舵南行,沿着中國海岸一路向南,以“訪問南洋”爲幌子,先後訪問了菲律賓馬尼拉、越南西貢、暹羅(泰國)曼谷,最終趕到了新加坡,這一路過來,各地華僑聞訊蜂擁而至,都想親眼看一看中國的軍艦,畢竟,這是共和時代中國的艦隊第一次巡遊南洋各地,無論是那軍艦上的五色旗,還是那些剃着板寸頭的水兵,都給華僑耳目一新的感覺,參觀軍艦的時候,涕淚齊飛的人不在少數。
現在,“海圻”號終於趕到了新加坡,並將在這裡多逗留幾日,新加坡是華僑在南洋地區的根據地之一,中樞政府的公報上特意點明,“海圻”號將在這裡舉行一場盛大的宴會,招待當地的華僑代表,藉此向這些海外遊子表達中樞的謝意,當年的革命黨人反清起義,如果沒有這些南洋華僑的支持是不可想象的,而現在,國內的工業建設與實業投資更是離不開這些眼光更加開闊的華人支持。
當然,“海圻”號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訪問南洋”,並不只是團結華僑,這艘軍艦還有更重要的一項任務,一項戰略任務。
現在,就在“海圻”號的底艙和煤艙裡,裝着數十隻大木箱,裡頭裝滿了手槍、步槍,都是清一色的日本軍火,這些軍火併不是爲水兵們準備的,也不是爲南洋的普通華僑準備的,它們的用途非常神秘,就連執行這個軍火運輸任務的黃鐘瑛也不清楚,他只知道此次行動的代號是“墨斗魚二號行動”。
唯一清楚“墨斗魚二號行動”細節的人恐怕只有那位田局長了。
田局長就是田勁夫,軍事情報局的局長,“海圻”號在青島加煤加水的時候,田勁夫就登上了這艘巡洋艦,也正是他將這些僞裝成豬鬃貨箱的軍火箱帶到了軍艦上,而現在,這位軍事情報局的特務頭子就在“海圻”號上。
“去,請田先生過來,請他到艦橋上來。”
黃鐘瑛向身邊那名副官下達了命令,現在田勁夫的身份是一名報社記者,隨艦採訪,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其實也就是黃鐘瑛一人而已,就連艦長也不知道田勁夫到底是幹什麼的。
不多時,田勁夫跟着副官登上艦橋,短袖襯衫、洋裝短褲,頭戴草帽,左肩揹着只公文包,右肩揹着一架沉甸甸的新式照相機,確實是副記者打扮,而且洋味十足,很難讓人相信他不是一位記者。
“黃司令,這就是新加坡港?什麼時候可以去城裡逛逛?”
上了艦橋,田勁夫二話不說,先舉起照相機,給那港口來了一個特寫鏡頭,這個舉動讓黃鐘瑛會心一笑,雖然不清楚田勁夫此舉是否只是在做戲,不過他也明白,對於田勁夫這個安徽人而言,如果想到新加坡城裡去逛一逛的話,沒有一位福建或者廣東方言的翻譯是不行的,畢竟,南洋華僑中,以福建籍和廣東籍居多,而這兩個省份,偏偏又是方言較多的地區,雖然可以通過筆談的方式進行交流,可是畢竟不是很方便。
考慮到這一點,黃鐘瑛吩咐副官爲田勁夫找來了幾名福建籍和廣東籍水兵,讓他們換上便衣,跟隨田勁夫這位“記者”到新加坡城裡去逛逛。
田勁夫倒也沒有客氣,等軍艦拋錨停機,英國海關人員與海軍軍官在軍艦甲板上晃悠一圈之後,田記者便帶着那幾名方言翻譯上了交通艇,跟着黃鐘瑛一起去海關辦理相關手續,然後,以採訪華僑的名義晃晃悠悠帶着翻譯離開了港口,往新加坡城裡趕去。
現在的新加坡是英國在遠東地區的重要據點,英式風格的建築頗有一些,不過這裡畢竟是南洋華僑的重要根據地,中式風格的建築也是隨處可見,如果不看那些滿街的英國兵、印度兵的話,田勁夫幾乎可以將這裡看作是中國的南方地區。
田勁夫與翻譯們在城裡兜來轉去,在確認沒有被人跟蹤之後,便一路打聽,終於摸到地方,在一間中藥鋪前停住腳步。
擡頭望去,那招牌上寫着“新福州國藥鋪”六個金光大字。
田勁夫邁步走進中藥鋪,那夥計立刻上前打招呼。
“請問,你們掌櫃在不在?你去跟他說,我是從國內來的記者,是黃乃裳先生的朋友,是他介紹我過來的。”田勁夫將名片遞了過去。
那夥計不敢怠慢,急忙去找掌櫃,片刻之後,那掌櫃過來,打量了田勁夫幾眼。
“先生是黃阿叔的朋友?”掌櫃問道。
“這是黃先生的親筆信,掌櫃的看過便知。”田勁夫拿出一封信,交給了那掌櫃。
掌櫃拆了信,仔細看了看,然後將信收起,向裡間一指。
“原來是田先生,鄙人黃秋元,是黃乃裳先生的族侄,福建閩清人氏。這裡說話不方便,咱們屋裡說話。”
跟着掌櫃進了裡間,田勁夫吩咐一人看住門口,然後開門見山。
“黃先生,剛纔那信你已看過了,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既然是族叔交代下來的事情,我這個做晚輩的自無異議。只是不知,此次去新福州的人數有多少?”
“不多,五百餘人,其中多數是山東、河北一帶的人,少數是朝鮮人。”田勁夫說道。
“朝鮮人?是否就是高麗人?”黃秋元皺了皺眉頭。
“正是高麗人。黃先生似有難言之隱?”田勁夫敏銳的察覺了對方的憂慮。
“實不相瞞,前段日子大批高麗人從北方轉來南洋,原是說好了,讓他們在橡膠園裡做工,可是這些人整天遊手好閒,遠不似華人勤快,許多橡膠園主已是後悔,現在華人也對高麗人有些偏見,現在你要把高麗人弄到新福州去,我怕這些高麗人不學好,惹了衆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