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北京城已是一片靜謐,多數居民都已入睡,街道上空蕩蕩的,顯得格外冷清。
這時,一輛馬車從琉璃場那邊駛了過來,車上的乘客是伍廷芳。
此去琉璃場,伍廷芳是應段芝貴的邀請,去段府鑑定幾件古董的,作爲業餘愛好之一,伍廷芳對古玩字畫的鑑賞力並不低。
說是去鑑賞古董,但是實際上這更像是交際應酬,雖然段芝貴早已是官場上過了氣的人物,但是這個人平素交際很廣,黎元洪、湯化龍等政界名人都是他的座上客,今天邀友人鑑賞古玩字畫,黎、湯二人也都收到了邀請,與伍廷芳一樣,除了在書齋欣賞古代文化之外,剩下的時間基本上是在閒聊,而今天他們的主要話題之一,正是關於中日戰爭的事情。
今天上午,中國與日本已經正式開戰,前線的戰報也接踵而至,從目前的戰況來看,中國空軍與海軍特遣部隊在旅順獲得了一場決定性的戰役勝利,日本聯合艦隊第二分艦隊在港內遭到重創,基本上已喪失了戰鬥力,這個消息傳來之後,所有人都非常振奮,當總統在下午於國會發表演說,證實了旅順戰鬥的傳聞之後,很多原本憂心忡忡的國會議員和政府官員都鬆了一口氣,伍廷芳也是如此,作爲外務總長,他非常清楚這個初戰告捷的消息會帶來什麼,所以,他立即放鬆了對各國駐華外交官的“拜訪”,拿出一副“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臺”的從容,當下午接到段芝貴的邀請之後,他便前往段府,放下心思,仔細幫段芝貴鑑定那幾件剛剛從琉璃場淘來的青銅器,以及那幅晉代書法名家的大作。
就在五分鐘前,伍廷芳剛剛結束了在段府的晚宴,與黎元洪、湯化龍等政界名人辭別之後,便帶着幾分醉意,登上了這輛段府的馬車,心情輕鬆的往寓所趕去。
同車的只有一名伍氏晚輩,爲了栽培這個晚輩,伍廷芳可謂是挖空心思,帶他去段府赴宴也是手段之一,而且效果很不錯,黎元洪已經答應,找個時間約見一下這個伍氏後起之秀,看看是否值得向總統推薦,這走得是迂迴路線。
伍廷芳已是一把年紀,精力越來越不濟,他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而且也瞭解總統的稟性,他並不打算再幹一屆外務總長,等這場仗打完了,他就準備正式提出辭呈,未來的天下說到底還是年輕人的,自己身邊如果有什麼資質確實不錯的年輕後進,他都打算幫把手向中樞推薦一下,曹汝霖、陸宗輿、顧維鈞、蒲殿俊等人就是這麼被他提拔起來的,現在已在外務部、司法部扛起大梁,這兩個部門“青黃不接”的局面已有所緩和。
說到底,什麼時候退下去,以什麼方式退下去,這決定權還是在總統手中,伍廷芳現在已完全領教了總統的手段與魄力,這樣一個強人,不可能容忍冬烘老朽長久佔據廟堂,所以,作爲一名已入古稀之年的政客,伍廷芳認爲做人還是明智一點比較好,不過在退下去之前,他還想在歷史上留下點什麼,所以,坐在馬車裡的時候,雖然醉意濃濃,可是他仍舊在思考如何在中日戰爭的問題上縱橫捭闔,利用列強之間的矛盾爲中樞爭取主動。
沒等伍廷芳琢磨好如何探明英國政府的底線,這輛馬車已經在伍府門外停了下來,管家匆匆奔到馬車邊,拉開了車門,與那名伍氏晚輩一起將伍廷芳護持下了馬車。
剛一走進正門,管家就小聲說了幾句。
“老爺,美國駐華公使司戴德先生已經在府裡候了您差不多一個鐘點了,您現在有些醉,是不是改日再見?”
“美國公使?管家,速速更衣。”
伍廷芳一聽是美國駐華公使,自然不敢怠慢,現在英國、法國、俄國叫嚷着“中國破壞遠東和平”,威脅要啓動相關同盟條約協助日本作戰,如果不是美國政府明確表示反對協約國干涉遠東事務的話,恐怕協約國集團已經採取實質性行動了,現在美國就是中國最好的擋箭牌,當然要加強兩國的聯繫。
更衣之後,伍廷芳用冰涼的井水擦了把臉,然後不緊不慢的趕去前廳會客。
司戴德並不是一個人過來的,他不僅帶了使館翻譯,還帶了一名使館武官,幾人都是穿戴整齊,大熱的天,坐在前廳裡渾身是汗,可是仍不敢將頭上的禮帽取下來。
見伍廷芳趕來,司戴德急忙起身,取下禮帽,非常客氣的問好。
“伍先生,本來不想打攪您的,可是這是美國政府的命令,我不得不趕過來,過來的時候,您不在府上,管家也不肯說您去了哪裡,所以我們只能在這裡等候,希望沒有打攪您的休息。”
“公使先生客氣了,作爲中國的朋友,無論您什麼時候到,我都歡迎。請問,您今天過來所爲何事?看您的穿戴,似乎是非常要緊的外交事務。”
伍廷芳也沒羅嗦,寒暄幾句,便立即切入正題,並請司戴德等人坐了回去。
司戴德將禮帽戴好,然後很正式的提出了要求。
“今天我是奉美國政府的命令趕過來的,美國政府的意思是,讓我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拜會貴國的總統先生,就今天上午發生在旅順和大連的戰鬥向總統先生轉達美國政府的意見,並希望總統先生能夠在他認爲合適的情況下向美國政府適當透露一些這場戰鬥的細節,尤其是關於貴國空軍部隊的。”
這個要求有些過分,畢竟這涉及軍事機密,所以司戴德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語氣有些吞吞吐吐,不是很利索,但是沒辦法,他現在只能硬着頭皮去見那位“狂人總統”,看看中國軍隊到底使用了什麼樣的“戰爭魔法”,竟然在短短几十分鐘內就改變了遠東海上力量的平衡,既然中國空軍能夠用轟炸機擊沉日本戰列艦,那麼同樣的道理,德國或者英國的轟炸機也有可能擊沉美國的戰列艦,美國政府現在非常關心這個問題,所以想盡快弄清楚中國空軍的戰術是什麼,現在美國正在建設“兩洋艦隊”,如果空軍確實可以對海軍造成致命打擊的話,那麼,美國政府將不得不改變原來的戰略方案,大幅度削減戰列艦建造經費,以加強美國空軍的建設。
也正因此,司戴德此行特意帶上了一名軍事素質極佳的使館武官,目的就是弄清楚中國空軍到底是怎麼贏得這場壓倒性的戰役勝利的。
“公使先生,冒昧的問一下,關於旅順作戰,您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伍廷芳雖然已經猜到美國人會怎麼回答,但是他還是決定問一問。
“這個,是從貴國的一位國會參議員那裡得到的消息,他很肯定的告訴我,今天下午的時候,他在國會大廈裡親眼見過旅順遭到空襲的偵察照片,而那些照片是總統先生拿到國會大廈去的。現在,與我一樣知道旅順遭到貴國空軍襲擊消息的外國公使還有好幾位,包括英國公使先生和德國公使先生。”
司戴德這話半真半假,確實有國會參議員向他透露了旅順遭到空襲的消息,但是在那之前,他已經從法國公使館武官的嘴裡聽到了這個消息,這個消息是由英國駐華公使館傳出來的。
說實話,剛從法國武官那裡聽說旅順日本海軍艦隊遭到中國空軍襲擊並損失慘重的消息之後,司戴德的第一個反應是“難以置信”,他甚至認爲這是英國公使的一個小小花招,目的是爲了擾亂美國政府的視線,但是當那位中國的國會參議員最終證實了這個消息之後,司戴德非常震驚,並且在震驚之餘沒忘了向美國國務院拍發一封密電,告之美國政府這個驚人的消息,這個消息也震驚了美國政府高層,但是由於弄不清楚細節,所以美國政府斷然決定讓司戴德親自去一趟中國總統府,以“朋友”的身份向總統先生直接探聽內幕,如果可能的話,美國政府甚至打算派遣武官去中國空軍的那支突擊部隊實地考察一下。
當然,這需要中國人的合作,畢竟這是在與一個正在恢復自信與實力的主權國家打交道,美國政府不可能像對待滿清朝廷那樣頤指氣使,在給司戴德的訓令上,美國的那位國務卿先生已經說得很明白,如果“必要的話”,司戴德可以與那位中國的總統先生做一筆“交易”。
於是,司低德深夜造訪伍廷芳寓所,希望能夠通過這位外務總長儘快見到總統先生。
“我先給總統府那邊搖個電話,看看總統是否已經就寢。”
伍廷芳謹慎的按部就班,但是司戴德顯然非常心急,甚至有些不顧外交禮節了。
“伍先生,據我所知,貴國的總統先生現在應該還沒有休息,因爲就在幾分鐘之前,美國公使館還派人過來告訴我,德國的公使先生剛剛進了總統府,現在或許正與總統先生進行會談,我想,總統先生不會那麼快就結束與德國公使的會談,所以,他現在應該還沒有休息。”
“哦?”
伍廷芳並不覺得驚訝,只是點了點頭,各國在華外交官基本上都負有蒐集情報的職能,實際上,東交民巷使館區根本就是一個間諜窩,各國外交官員不僅刺探中國的相關情報,而且也互相之間刺探情報,美國雖然標榜“中立”,但是美國間諜的活躍程度並不在英國間諜之下。
雖然司戴德信誓旦旦,但是伍廷芳還是按照規定先給侍從室搖了個電話,得知總統確實在會晤德國駐華公使,於是便將司戴德的要求轉告過去,很快總統的命令過來,“同意見面”。
“請吧,公使先生,總統很高興能與您就戰爭話題交換看法。”
伍廷芳沒有多說什麼,壓下話筒,便吩咐下去,備了一輛汽車,與司戴德趕去總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