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沉的,寒冷的風掃過溼漉漉的街道,並在河面上留下陣陣漣漪。
街面上看不到多少行人,只有那些街角的街壘邊遊蕩着一些武裝起來的市民和士兵,而在他們的身後,往往可以看見一些懸掛起來的標語,標語上的黑色俄文口號相當醒目。
“沙皇退位!一切權力歸臨時政府!”
“實行最高限價!實行食物配給!”
“保衛共和國!消滅保皇分子!”
“與德國戰鬥到底!”
“杜馬委員會與國民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
“只有蘇維埃才代表着多數國民的利益!”
這些俄文印製的標語內容駁雜,有的甚至相互矛盾,可是這並不影響城市裡的氣氛,實際上,自從沙皇拒絕接受臨時政府提出的退位建議之後,彼得格勒的氣氛就驟然緊張起來,臨時政府組織市民在街道上加築了街壘,準備迎擊忠於沙皇的軍隊。
爲了防止城裡的保皇分子進行破壞,臨時政府宣佈在彼得格勒的部分地區實行戒、嚴,除非有書面命令,否則的話,任何未經允許而走在街道上的人都將被士兵逮捕,只有一種身份的人除外,那就是各國駐俄外交官。
不過即使是外交官,在經過某些地段的時候,所乘坐的交通工具也有可能被士兵攔截,外交官也必須向士兵出示相關的身份證明,然後才能通過封鎖地區。
現在,中國駐俄大使施肇基就被攔在了一座街壘邊,不得不親自走下那輛挑着國旗的外交馬車,與攔住他的那幫革命士兵進行交涉。
與那幫蠻不講理的士兵們費了番口舌,最後還是施肇基的助手從馬車裡拿出一條俄羅斯黑列巴,才使那幫飢腸轆轆的士兵滿意,於是軍官揮了揮手,讓施肇基回了馬車,然後命令士兵們挪開路障,將馬車放行了。
施肇基坐回馬車,拉上窗簾,嘆了口氣,對助手說道:“你將那些黑麪包交給他們,咱們的早飯怎麼辦?”
助手笑了笑,從公文包裡摸出兩盒鐵皮罐頭,說道:“先生不必擔心,我另外預備了一些應急食物,這是國產的牛肉罐頭,五香的,可不比那黑麪包強得多?”
施肇基望着那兩盒罐頭,笑着點了點頭,吩咐助手先開兩罐,一人一罐,趁着助手撬罐頭的時候,他的思緒又飛回了剛纔的念頭上。
今天離開使館,施肇基的任務是去俄羅斯共和國臨時政府的外務部門進行交涉,而這個任務是中國外務部交代給他的,準確的說,下達這個交涉命令的是外務總長唐紹儀,根據唐紹儀的命令,施肇基必須趕去俄國外務部門,就天津俄國租界發生的騷亂以及隨後中國內務部隊平息騷亂的經過向俄國方面進行介紹和交涉,實際上就是情況通報,雖然現在俄國政府未必有工夫去關心天津俄國租界的事情,但是這畢竟是外交禮節,外交無小事,“文明國家”最在乎這些禮節。
雖然剛纔被一幫俄羅斯士兵刁難,但是施肇基現在的心情還是非常不錯的,根據目前彼得格勒的情形來看,俄國的混亂形勢還會持續一段時間,這對於中國無疑是非常有利的。
作爲一名中國的外交官,施肇基巴不得俄國就這麼混亂下去,俄國亂的時間越久,中國的發展時間就越長,國與國之間是沒有什麼友誼可言的,一切都是爲了利益,國家利益,誰也不會希望自己國家的邊界上存在一個擁有實力同時也擁有野心的強國,美國之所以可以全神貫注的發展經濟,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沒有強大的陸上鄰國。
作爲一個正在全力發展經濟和國力的國家,中國的戰略環境很不好,東邊有日本,北邊有俄國,有這兩個強鄰盯着,中國每走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而英國、法國等歐洲列強也根本不必直接出面,如果它們需要遏制中國發展的話,只扶持一下日本和俄國就行了,而實際上,英國和法國也一直是這麼幹的。
兩年前,中國在東北亞戰爭中擊敗了日本,迫使日本政府放棄了北進政策,這使中國的發展得到了一點空間,而現在,俄羅斯帝國爆發的革命顯然爲中國的發展提供了一點新的空間,就看中國抓不抓得住了。
施肇基相信中樞政府能夠抓住俄國革命的機會,這不僅是對中樞政府的信任,更是對總統的信任,這幾年的時間,總統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的能力和統治手段,只要國家能夠維持團結,一致對外,那麼任何機會中國都能抓住。
就在施肇基神馳萬里的時候,助手將一盒罐頭遞到他的眼前,上頭插着一把水果刀,也是中國製造。
施肇基拿水果刀插着罐頭裡的五香牛肉,擱進嘴裡,慢慢咀嚼,雖然牛肉是冷的,但是肉汁卻非常香,這讓施肇基想起了家鄉傳統菜餚,離開家鄉踏上仕途已是多年,這思鄉之情卻也不足爲外人道也。
不在使館裡好好的吃飯,卻在馬車裡吃罐頭,這卻不是施肇基做作,實在是迫不得已,由於彼得格勒城裡的食物短缺情況越來越嚴重,即使是各國駐俄使館也都很難購買到足夠的蔬菜,現在,中國駐彼得格勒大使館所儲存的蔬菜已全部吃完,只剩下麪粉和罐頭,而那條黑麪包是今天早上廚子剛剛做好的,由於趕時間,施肇基原本打算帶在路上吃,可是卻成了賄買一幫俄國士兵的禮物,所以現在也只能將就着吃些罐頭了。
現在俄國臨時政府的辦公地點就在冬宮,外務部門也在那裡,距離中國駐彼得格勒大使館的直線距離不是很遠,但是由於部分地區禁止任何人包括外交官通行,因此只能繞個遠道,等施肇基的馬車趕到冬宮的時候,他正好將一盒罐頭吃完。
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並在助手的協助下整理了一下儀表,之後,施肇基才走下馬車,帶着助手趕去冬宮。
雖然城裡的戰鬥早就平息了,但是現在的冬宮仍舊是一片肅殺的氣氛,門口不僅架着機關槍,而且還架起了大炮,數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警惕的注視着街道上的行人。
一名俄軍少校將施肇基和他的助手領進了冬宮,然後他們在一間會議室裡等候,可是這一等就是半個小時,始終不見那位臨時政府任命的外交部長過來接見外國使節,施肇基有些納悶,但又不好到處亂走,因此只能呆在會議室裡,整理那份準備遞呈俄國臨時政府的外交備忘錄。
一個小時之後,那位臨時政府的外交部長仍舊沒有過來,倒是英國駐俄大使和法國駐俄大使被那名俄軍少校領進了這間會議室,與施肇基都呆坐在沙發上發愣。
施肇基好奇之下,向英國大使和法國大使打聽兩人來意,對方倒也實話實說,告訴施肇基,他們之所以過來,是來向俄國臨時政府探聽對德政策的,也就是說,英國政府和法國政府想知道俄國臨時政府是否會繼續對德作戰。
雖然英國大使和法國大使都是點到即止,沒有往深處講,可是施肇基畢竟在外交界混了多年,這思維相當活躍,也跟得上國際形勢,只稍稍一琢磨,就立刻明白英國政府和法國政府打的是什麼主意了。
現在歐洲戰爭正打得如火如荼,正在節骨眼上,這個時候,英國政府和法國政府最擔心的就是俄國新政府改變戰爭政策,並退出對德作戰,從而使協約國使去一個重要成員。
與英國和法國國內的情況不同,俄國在歐洲戰爭爆發的時候,其國內的輿論並不是一邊倒的,工人和農民對戰爭毫無信心,而左翼人士則激烈的反對俄國參戰,至於中產階級,在戰爭初期確實是像英國、法國中產階級那樣支持對德作戰的,但是隨着坦能堡戰役中俄軍的慘敗,俄國的中產階級普遍有一種幻滅感,他們認爲是腐朽的沙皇制度導致了軍事上的失利,也正因此,俄國的中產階級在此次革命中是支持共和派的,而俄國的工人和農民也早就受夠了貴族和官僚的作威作福,在參戰之前,他們就對擊敗德國軍隊毫無信心,而現在,當戰爭使他們開始捱餓之後,他們就迅速成爲了革命的主力。
這樣一個協約國的成員國,一旦爆發革命,其對德政策是否會發生改變,這確實值得英國和法國的政客們爲之憂慮,所以,兩國政府決定試探一下俄國新政府的基本立場,以決定下一步的外交行動。
說得更明確一些,俄國臨時政府的回答將直接決定英國和法國政府的外交行動,俄國新政府能否得到英國和法國的外交承認,就取決於俄國新政府的對德政策。
換句話說,如果俄國新政府決定退出對德戰爭,那麼,英國政府和法國政府將不得不考慮是否支持沙皇用武力奪回權力。
畢竟,那位已被臨時政府宣佈廢黜的俄羅斯帝國沙皇陛下現在還在莫吉廖夫前線,而且據說還掌握着一部分忠於沙皇的軍隊。
這就是英國政府和法國政府手裡的籌碼,而且很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