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強烈,林蔭道上灑滿點點光亮,一輛轎車穿行在這總統府的小路上,速度不快,並且很快就在統帥堂前的警戒區停了車。
外務總長唐紹儀從車上下來,擡頭望了眼那棟二層小樓,看上去那棟小樓沒什麼特別的,甚至與北京城裡那些漂亮的洋樓一比,這棟二層小樓會顯得多少有些簡陋,但是卻沒人敢輕視這棟小樓,因爲就在這棟並不起眼的小樓裡有一個很特別的機關,這個機關也正是現在中國的權力中心所在,這就是統帥堂。
統帥堂是凌駕於所有政府部門之上的機關,它的設立直接爲總統訓政服務,實際上,在總統訓政制度確立之前,統帥堂就已經在這個國家的政治生活中佔據重要地位了,從建立之初起,統帥堂就凌駕於法律之上,沒有任何人能夠從法律條文中找到關於“統帥堂”法律地位的隻言片語,統帥堂是總統意志的體現,也是強人政治的體現,統帥堂的權威來自於總統的權威,而且無人膽敢挑戰這個權威。
作爲這個國家的外務總長,以及實際上的內閣總理,唐紹儀對統帥堂的權威是敬畏的,他很清楚,沒人能夠取代統帥堂這位現任“堂主”的地位,至少現在完全看不到這種可能,這位“堂主”的權威不僅建立在絕對的軍事霸權之上,而且也建立在國民的無限景仰之上,對於多數國民而言,他們或許並不清楚什麼是“憲政”,但是他們卻都明白一個道理,誰能使國家保持繁榮和穩定,誰就有資格坐在這座統帥堂裡發號施令,哪怕這個人實際上是一位軍事獨、裁者。
對權力極度渴望,對秩序絕對追求,這就是唐紹儀對趙北的基本評價,在這樣一位軍政強人的統治下,這個國家在維持繁榮與穩定的同時,也在一條危險的道路上飛快奔跑,而競爭者都不是普通國家,都是世界強國,中國現在實際上是在進行一場四兩搏千斤的國際遊戲,而這場遊戲的規則非常殘酷,絕對不能輸,趙北不能容忍自己輸掉這場國際遊戲,唐紹儀同樣也不能容忍中國輸掉這場國際遊戲。
所以,對於趙北堅定不移的向中亞方向滲透勢力的戰略,唐紹儀是完全支持的,只不過在具體的細節上存在分歧,就比如現在的分歧,而這個分歧是關於中國與英國關係的。
自從塔什干的炮聲震驚巴黎和會以來,這幾天的時間裡,唐紹儀一直在忙的也正是這個事情,面對英國的壓力,以及巴黎和會與會國的呼籲,他希望中樞能夠主動後退一步,但是趙北不同意,這就是兩人目前的分歧所在。
今天趕來總統府統帥堂,唐紹儀就是爲了彌合與趙大總統的分歧的,這個分歧很可能直接關係到未來若干年中國與英國的國家關係,是合作還是對抗,或許就看今天唐紹儀與趙北的這場會晤了。
實際上是趙北搖了通電話,叫唐紹儀過來的,不過即使趙北不搖這通電話,唐紹儀也會在今天晚些時候過來拜會總統的,原因除了彌合分歧之外,還在於他要向總統轉交一份正式的書面抗議文件,而這份抗議文件是由沙皇俄國駐華代辦廓索維茲遞交給中國外務部的,內容是關於中亞地區那七個所謂的“主權國家”的,在這份外交抗議文件中,沙皇俄國政府完全否認那七個中亞主權國家的獨立性,沙皇俄國政府依舊認爲,那七個小國仍是俄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俄國依舊擁有對那些地區的統治權。
考慮到實際上承認那七個中亞小國獨立地位的國家不止是中國政府,而且也有英國政府,所以,在向中國政府外務部門遞交外交抗議文件的同時,沙皇俄國政府也同時向英國政府外務部門遞交了同樣內容的抗議文件,而且,在明天,沙皇俄國駐巴黎和會代表也將就此問題向巴黎和會最高會議和專門委員會分別遞交提案,要求巴黎和會通過決議,否決中亞地區七國的獨立合法性。
唐紹儀很清楚,沙皇俄國這麼做肯定是有背景的,他認爲,煽動沙皇俄國這麼做的國家或許就是英國,英國政府這麼做就是在報復中國,原因很簡單,因爲就在幾天前,中英兩國軍隊在中亞小國塔什干發生了一場小規模的武裝衝突,在那場武裝衝突中,中國軍隊不僅擊敗了英國軍隊,而且還俘虜了一百多名英軍武裝人員,之後,這場一邊倒的武裝衝突就被中國輿論正式稱之爲“塔什干大捷”,現在,全國各地的報紙都在瘋狂的推波助瀾,煽動民族情緒,與此同時,同爲東亞國家的日本也在利用報紙鼓吹泛亞細亞主義,而且在這個爆炸性的消息傳開之後,巴黎和會也吵翻了天,與會的幾個中亞小國代表在中國代表的支持和威脅下,先後發表反對英國干涉亞洲事務的言論,這使英國政府幾乎下不了臺。
在英國政府的尷尬中,中國國民情緒高漲到了極點,與當年日本擊敗俄國之後的日本國民情緒非常相似。
畢竟,這場戰鬥的敵對方不是日本,也不是那些衰落已久的歐洲國家,而是號稱“日不落帝國”的大英帝國,自從清末以來,中國還從來沒有在與英國的正面軍事衝突中佔到過什麼便宜,而這次“塔什干大捷”無疑從根本上動搖了長久以來中英關係的基礎,這個基礎就是“英國制訂遊戲規則”,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塔什干的炮聲正式向全世界宣告了這樣一個基本事實:從這一刻起,中國要在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製訂自己的遊戲規則了,而這個規則顯然與英國在當地制訂的遊戲規則是相沖突的,一旦衝突發生,中國將採取一切必要手段以維護國家利益,包括軍事手段。
塔什干的戰鬥不僅使中國的民氣進一步壯大,而且也使軍方出現了一種危險傾向,那就是將中國拖入一場與英國的全面戰爭,而這場戰爭的規模和破壞力卻不是軍方願意考慮的,對此局面,憂心忡忡的可不止是唐紹儀一個人,許多重量級政治人物都在戰鬥發生之後發出過呼籲,希望中國與英國兩國政府保持克制,通過談判解決問題,在這些重量級政治人物中,既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他們的目的不同,但是行動是差不多的,他們都不願意看到中國與英國因爲中亞利益爭端而發生戰爭,畢竟,現在世界經濟蕭條,而且歐洲戰爭剛剛結束沒多久,在這種時候,任何大規模的戰爭都是讓人無法容忍的,俄國的內戰已經讓人頭疼,如果再發生一場遠東戰爭,對於世界和平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因爲英國必須明白,他們的對手不是一幫歐洲政客,而是一位“遠東狂人”,這個軍政強人從來就沒打算遵守英國制訂的遊戲規則,他與英國的歐洲對手完全是兩種境界,爲了挑戰英國霸權,沒人懷疑這位軍政強人不會掀起一場“亞洲民族革命”。
“亞洲民族革命”,這是聯合陣線的喉舌《先鋒日報》最先喊出來的,雖然文章的作者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但是誰也不能肯定,這就不是那位“狂人總統”的叫囂,他現在正扛着一面“解放中亞”的大旗挑逗英國,並煽動整個亞洲地區的民族情緒,作爲佐證之一,在俘虜了那批塔什干的英軍武裝人員之後,中國在第一時間釋放了所有的印度籍官兵,而只將英國籍官兵關押進了戰俘營,對於中國的這個舉動,印度的一些民族主義報紙已經將中國稱之爲“朋友”了。
雖然中國的國力與英國相距很遠,但是問題在於,現在的英國已遭到歐洲戰爭的嚴重削弱,不僅經濟蕭條,而且債臺高築,這種情況之下,英國的行動受到很多因素的干擾,即使英國政府決心對中國開戰,恐怕也很難再取得鴉片戰爭那樣的勝利了。
既然英國不便直接出面,那麼,沙皇俄國就跳了出來,爲了以示“公正”,沙俄政府不僅向中國提出交涉,同時也向英國提出交涉,主張中亞利益仍歸俄國所有,但是誰都能夠看得出,這些外交抗議真正損害的是哪國利益,現在真正對中亞有興趣的不是英國,而是中國。
沙俄政府過去一直依靠中國的支持苟延殘喘,對於中國非常依賴,但是現在,隨着協約國對俄軍事幹涉的深入,沙俄政府越來越傾向於向英國、法國靠攏,這種局面之下,沙俄政府中的親華勢力遭到了削弱,而親英勢力則開始擡頭,畢竟,俄羅斯首先是一個歐洲國家,然後纔是一個地跨歐亞兩洲的國家,出於本能,俄國人更願意親近歐洲人,而不是亞洲人。
對於沙俄政府的抗議,唐紹儀沒敢輕視,他很清楚,雖然現在的沙俄政府非常虛弱,但是問題在於,這一次沙俄政府還會在巴黎和會上採取行動,協助英國遏制中國向中亞方向的擴張,在這種局面之下,唐紹儀確實有必要與趙北好好談談,看看能否在關鍵問題上達成一致意見,說句實話,唐紹儀非常擔心英國政府會因爲塔什干戰鬥的刺激而採取激進行動。
於是,接到趙北的電話之後,唐紹儀立即離開外務部,帶着沙俄政府的抗議文件,驅車來到了總統府統帥堂。
唐紹儀下車之後,只在警戒區站了片刻,就走進了那棟二層小樓,侍從室的一名副官早已在會客室恭候,見唐紹儀趕到,立即將他領去了總統辦公室。
唐紹儀走進總統辦公室的時候,發現趙大總統正在與總參謀部中的幾名高級軍官研究地圖,那幾名高級軍官也都不是普通人,蔣方震、張孝準,這都是著名的“鷹派”人物,塔什干戰鬥發生之後,他們曾以真名在《先鋒日報》上發表過強硬言論,聲稱一旦英國增兵中亞,那麼中國也會採取相應的增兵行動,以確保中國的國家利益和國民利益。
唐紹儀並沒有立即走上前打攪那幫鷹派的聚會,而是示意那名領他過來的侍從室副官可以與他的助手離開了,而他本人則在門後的沙發上坐了下去,一聲不吭的等待鷹派們紙上談兵的聚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