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是天氣炎熱的夏日,但是撒滿整個東京街頭的陽兀,在有心人看來,還是那麼的清冷。在遠東這麼一個國際化的大都市裡面。
幾次歡送日本陸軍出征的熱鬧場面已經成了過去。街頭還有那時掛起的標語和旗幟。但是都在陽光下褪了顏色。民生物品的配給制度更加的嚴厲了。爲國家進行義務勞動的”奉公日“安排得越來越密集。在大本營的號召下,已經發起了一次徵集民間大量金屬器皿的活動。日本的重工業廠家,在中日大戰爆發後,進口美國廢鋼鐵的渠道已經被切斷,要生產更多的彈藥,更多的大炮,更多的槍械,他們的儲備已經不敷使用。不得不搜刮民間的那些破銅爛鐵。
東京的市民們排着隊在各個陸軍設立的徵集點交納這些物資。但是神色已經沒有了戰爭才爆發時那種興奮。那個時候,他們是多麼的激動!帝國又站了起來,富有大和男兒氣概的去戰鬥,爲帝國在大陸的命運去爭鬥!日比谷公園,代代木練兵場,那時全是涌動的人頭。公立學校的學生們穿着制服扛着木槍,高唱着《元寇》在東京的大街小巷遊行。每一個穿着軍服的人經過,都激起了人們豔羨的呼聲。無數出徵士兵的家人在街頭爲他們製作千人縫。帝國就像一個沸騰的瘋人院,似乎一旦戰爭打響。從大正初年到現在,瀰漫在全國地那種危險壓抑擔心的感覺。就一下消失殆盡了!
但是僅僅過了二十多天,報紙上等來的卻是一些含糊不清的勝利的消息。美國和法國大使館在東京暫時關閉。大使離開日本,只留下代辦級別的外交人員在留守。物資的配給一再的收縮。甚至連一直保證首都居民供應地日本大米,都被儲備起來準備打一場長期戰爭。現在又在搜刮他們的金屬器皿,難道帝國真的就匿乏到了這個地步麼?
在板着臉的陸軍軍官面前,人們恭恭敬敬的交出了鐵鍋井蓋銅佛等等物件。還鞠躬向軍人們的辛苦表示致意。轉過臉來,這些市民又湊在了一起。低聲的議論就在東京這個城市的街頭巷尾飛揚。
“哎呀,聽說是美國切斷了供應我國地廢鋼鐵。這些白鬼,也真是可惡!爲什麼非要幫助那些支那人呢?難道他們不知道在亞洲,只有尊重我國才能得到亞州的尊敬麼?”
“聽說美國海軍還派出了一個大艦隊,已經出現在了塞班島新國土附近地海面!他們說不定要和我們海軍打一場海戰!聽說金剛號那三艘大艦也在其中。那些叛逃的國賊也就在軍艦上面等着回來!”
“美國白鬼是不敢和帝國海軍交手的!但是現在帝國的海軍還在專力配合陸軍解決滿蒙…………如果這些沒有男兒氣概的白鬼偷偷開進了東京灣…………這些時候,看來還是到鄉下去最安全。至少那裡的食物還是充足的嘛。”
“從去年開始,工資基本上就沒有漲了,我家那口子算是熟練技工。每天的薪水是一元二十錢。每個月工廠還配送一袋大米…但是物價已經漲了兩倍,一合日本大米已經賣到了九十五錢…眼看連咱們都要吃不起了!聽說朝鮮的大米都被賣到了國外換錢。再這樣下去。我們吃什麼啊!”
“你這個女人真是頭髮長見識短!只要帝國的陸軍在滿蒙取得了勝利。那裡地中國物品不都是我們的了麼?我去過滿蒙,那裡生產的糧食火車都拉不完!帝國陸軍正是爲了解決我們這些百姓的危難去獻身戰鬥的。現在少吃點大米飯,就多吃一些雜敉…………,有什麼了不起的?陸軍軍人戰陣訓還要求我們帝**人吃草根喝泥水呢,只要最後取得了勝利!”
“可是聽我姐夫——他是陸軍軍務局地軍官,偷偷的對我們說,現在非常不客觀呢。支那軍人有白鬼給他們提供武器,還有許多的飛機…………聽說在南面的戰線,陸軍已經轉進了。據說還有聯隊丟了天皇御賜地軍旗…………”
“你這個非國民,住口!帝國陸軍不會在支那軍人面前失敗的!再說這樣的話,當心我揍你!”
真崎甚三郎少將的汽車,就是在東京城這一片不安的低低的喧囂當中穿越了整個城市。去參加大本營的緊急會議。少將已經沒有了往日那種意氣風發的樣子。滿臉都是耗神過深的疲憊。但是又是一副強打精神的樣子。遼南的失利,第一時間他們就知道了。真崎也是大驚失色。對於部隊的慘重損失,對於陸軍那些寶貴的重武器被摧毀,還有戰前苦心訓練出來的現役軍官軍士的損失,對於華軍新型裝甲部隊的投入戰場。真崎少將他們這些狂熱軍人的心中,第一反應就是不可接受。有些陸軍總參謀部的少壯派軍官。甚至有受到這種打擊爛醉度日的。但是對於真崎少將而言,第一反應還是儘快的補救陸軍的損失。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只要帝國還沒有整個崩潰,那麼就要將戰事進行下去!如果認輸承認失敗。那麼就意味着亞州**的終結!戰後的日本將喪失他們在大陸曾經攫取到的寶貴資源。國際生存空間被大大壓縮。中國將不可阻遏的強大起來,直到將日本徹底變成一個三流國家!
而且他們的權力基礎也在於這種在大陸的瘋狂擴張。軍人獨裁的體制讓這位還在壯年的軍官走到了人生的最高位。和他利益相關的,更是這個帝國內部一個龐大的團體。他們不希望因爲在大陸的徹底失敗而退出政治的和歷史地舞臺。他們必然要咬牙堅持到底。這個時候。究竟是爲了帝國,還是爲了他們自己,已經很難分得清楚了。
昨天連夜舉行的兵工緊急會議,成效非常的不彰。後勤部門表示,陸軍在短短二十多天內就丟失損毀了五百餘門壓制火炮,九十餘門新式迫擊炮,還有數百架的重機關槍。數萬支的步槍,消耗還有損失掉的各種炮彈四十餘萬發。子彈數千萬發。對於帝國陸軍戰前的武器物資儲備來說,是一個驚人的數字。特別是火炮。第一、朝鮮、關東等軍裝備了許多地重炮,這些重炮是準備後來分散到其他各軍共同使用的。現在卻被他們丟了個乾淨。特別是在遼南。根據關東軍的較爲準確的統計,兩個獨立野戰重炮聯隊,一個重炮聯隊,還有旅順獨立重炮隊,穆棱獨立重炮隊等單位都損失殆盡。而在遼西,在華軍騎兵的騷擾攻擊下。也有兩個野戰重炮聯隊幾乎損失了個乾淨。在現階段中,陸軍沒有現成的單位和儲備的武器能夠補充這個缺口!第三、第四軍十幾二十萬人的大兵團。都是隻配備了百餘門壓制火炮就上了戰場。在未來地大戰當中根本不敷使用。更不要說彈藥的巨大缺口了!
既然陸軍戰前地裝備還有儲備消耗過半,真崎除了指示在國內各倉庫儘量搜刮,將舊炮和訓練彈藥也拿來應急之外。只有詢問兵工廠能夠緊急生產多少武器彈藥。而回答是同樣不樂觀的。日本本來軍工生產能力就相當有限。戰前一度軍事生產能力還大量的向海軍方面傾斜——都是歷任內閣爲了壓制陸軍而造成的後果。在二十五師團擴軍計劃案提出之後。兵工廠爲了滿足急速擴大的部隊,生產輕武器加班加點都有些來不及。更不用說現在急需的重炮了。(日本在10年代的重工業規模,還是相當的有限)在美國切斷了廢鋼鐵供應之後,日本只能緊急向其他國家採購原料。而原來可以從東北,從朝鮮得到的燃料供應也只剩下了朝鮮的煤礦。按照現有地生產能力,在三個月內,緊急擴充生產的話,也許可以將損失補充上。但是三個月後。誰知道戰場已經變成什麼樣的了!
真崎也提出了現在陸軍緊急需要飛機對抗華軍的絕對空中優勢。但是軍工企業都表明,就算不考慮飛行員的因素,在短時間內,生產出上百架可以和法國新式飛機抗衡的可能性也是不存在地!
軍工緊急會議就在這不得要領當中結束,除了緊急爲陸軍再徵用二十萬噸的船舶。爲東北陸軍補充蒐羅的彈藥武器之外。幾乎沒有得出任何結論。疲憊的真崎少將就想回自己地宿舍小憩一會兒。誰知道纔回到宿舍門口,就接到了大本營的參謀緊急電話。華軍已經佔領裡口屯一帶。分割包圍了關東軍主力!中國派遣軍總部已經提出了兩個方案,一個是放棄關東軍,撤離奉天。回保中朝邊境和關東州一帶。以後再尋求機會——潛臺詞就是希望政治解決。另一個有些破釜沉舟的味道。就是盡力抽調部隊,儘快加入戰場。就在遼南和華軍以日軍現有的全部精銳力量展開決戰!那個大本營參謀還悄悄的向真崎透露,田中首相似乎很有接受撤退這個方案的意思!
局勢怎麼就突然壞到了這個地步!本來大本營已經勉強接受了寺內他們的轉進方案,以爲戰線雖然被突破,但是日軍主力想撤的話,還是能順利撤出來的。沒想到短短二十多個小時的時間,等到的卻是關東軍主力被包圍的噩耗!這次是無論如何不能再接受那樣退縮忍讓的方案了。對於真崎他們來說,這場戰事沒有政治解決地可能,只有血戰到底!他必須儘快趕到大本營去,將戰事推進下去!
在汽車開往首相官邸大本營的時候,真崎昏昏沉沉的在汽車裡面發呆。似乎在半夢半醒當中已經置身在遼南戰場上那血雨腥風當中。炮彈就在他身邊炸開。周圍全是軍服破碎,滿身浴血的日軍官兵,每個人都已經彈盡槍折。中國天空的烏雲沉沉的壓在他的頭頂,就像血一樣火紅的顏色。在遠處傳來了巨大的轟鳴聲,那些樣子古怪地華軍裝甲戰車虎視眈眈的逼視着自己。遍佈整個戰場的。除了日軍屍體,還是日軍的屍體!
“…………沒有子彈,沒有大炮,就用刺刀,用我們的血肉,用大和男兒的魂魄,和敵人戰鬥到底!”
少將在汽車後座,迷迷糊糊的咬牙切齒般的低聲自言自語。突然間他從這恍惚當中掙脫了出來。東京夏日地陽光。正透過車窗,撒在了他的身上。
“總理,客人已經在門廳等候您了…………是不是馬上去見?”穿着整潔的秘書在宋教仁耳邊低語。將午睡中的宋教仁從睡夢當中驚醒。他手中還握着一紙電報,正是雨辰從天津前線發給他的。電報裡面詳細的向他說明了近期前線的戰況。並且預告了他大概回都的時間。還有一些較爲隱秘地安排。讓宋教仁在他不在南京的時候代爲周旋處理。
被秘書地聲音喚醒的宋教仁,一下從躺椅上面跳了起來。用力的搓着自己的臉。總理也是疲倦到了極點的人了。一場規模如此之大的現代化戰爭。對後方的需求是巨大的。作爲一國政府的總理,宋教仁除了要執行日常政務工作。還要和李章雲一起,爲這場戰爭籌劃源源不斷的戰費供應。各個地方政府戒備和支前工作地協調,對國外外交的周旋。已經讓總理每天的水面時間壓縮到了不足四個小時。但是他還是整天提心吊膽。要是這場戰爭打輸了。那可該怎麼辦啊!
幸好捷報迅速的傳了回來,國防軍在遼南已經取得了決定性的突破!戰場態勢極其有利。雨辰甚至都先知般的宣佈了取得最後勝利地大概時間!其實總理先生比首都的民衆們知道這些消息的時間也早不了多少。雨辰的風格是一貫新聞公開。這次戰事,全國各家大報館都有專門地採訪團上前線採訪。隨時將戰況發回後方。而民衆們甚至每天自發的聚在門口等候第一時間的號外。在宋教仁讀到這封電報的時候,甚至聽到了政府大樓外面的歡呼。沒過幾分鐘,就看見地方自治部部長章太炎老先生揮舞着一張號外衝進了他的辦公室,激動得白鬍子都在顫抖:“大勝利,大勝利啊!總統不愧是近代第一戰神。出手克捷啊!國防軍萬歲!”
戰爭取得勝利,當然很好。但是總理在高興的背後。總有一些陰影在他心中不祥的閃現。就算戰事按照雨辰的預想迅速結束。但是東北遭受的浩劫,秦皇島一帶的巨大破壞。這些都是數億華元的巨大損失。加上每天三百五十萬華元的戰費消耗。這個國家的對外行動,如果都是靠戰爭來解決的話。那怎麼得了?萬一敗了呢?更何況在這場戰事之後,雨辰和國防軍的威望將更加上升到了一個驚人的高度…………那時那些軍人們。似乎還滿足於他們被雨辰強制隔離在政治範疇之外的地位?雨辰是不是就是他們更難制約抗衡的強大存在了呢?國際上的博弈,在宋教仁的理解而言,並不是一種零和遊戲。雨辰對日本根深蒂固的敵意和警惕讓他也相當難於理解。在未來的亞洲政治格局裡,中國還要和日本相處,真的要和這個近代一度作爲他們這些革命家老師的國度發展到不死不休的地步麼?西方那些國家,難道真的不會在亞州這兩個關係惡劣的國家當中插手。掀起另外一場風波?
對於總理先生來說,這場戰事的確是結束得越快越好。
他恢復點了精神,對秘書道:“當然是馬上見了!這些客人很重要,沒有慢待他們吧?”秘書的神色有些尷尬:“總理。我們自然是不會慢待客人的。只是他們得知總統暫時不肯見他們,也不許他們北上天津,只是讓總理先生您先接見,多少都有些失望。”
宋教仁笑着揮了揮手:“我的威望比不過雨辰,這個大家都知道。
可也不代表大家都不要做事了…………走,去見見這些貴客吧。”
在總理官邸的會客廳裡面,已經高高低低的坐了好些人。有洋人也有亞洲人。其中頗有幾個熟面孔。美國國務院的那位頗有影響力的花花公子斯文森先生和庫柏大使都在其中。大家都在圍繞着一個個子不高,留着小鬍子的亞州中年人在低聲的談論什麼。隨着會客廳的大門被兩個聽差打開。會客廳裡面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然後就看見宋教仁以一種有些刻意的滿面春風的姿態走了進來,一進門就直衝那個亞洲中年人走來。大聲的打着招呼:“加藤君!當日京都一別,真是長遠未曾謀面了!”
而那個中年人所能做的,就是禮貌的鞠躬了下去。
“…………所以大本營必須堅持既定政策,我們已經沒有退路!必須支持派遣軍的決戰計劃,盡我們最大的努力從國內支持他們。帝國已經到了最後決戰的關頭。後退一步,不僅僅是我們陸軍,而是整個帝國都將捧得粉身碎骨!”
真崎大聲得說完了他的長篇陳述。目光帶着一點威脅掃視着在場所有與會的人員。在他的發言當中,大家都很明白現在陸軍這個團體的決心。是不容任何人違背的!他的目光掃過了田中義一。但是首相卻毫無表情。他在這次大本營緊急會議上面也沒有做出任何有傾向性的說話。似乎精力已經完全耗盡了。真崎地目光又掃過了藏相高橋。就是這個前陸軍中將,伯爵身份的老人,悲觀地向大家說明了股票市場地暴跌,還有日本外匯儲備的微薄,以及每天巨大地金錢物資消耗。民間商業活動因爲超過一半的商業船舶被陸海軍徵用而極度萎縮。戰事再持續下去,又沒有勝利的消息剌激的話,很快帝國的經濟就會崩潰。真崎的目光看到他的時候,前陸軍中將微微的顫抖了一下。不敢直視真崎的目光。
大本營傳統中地位相當重要的現任天皇的侍從武官白川少將,本來就說四二四兵變的主角之一。真崎的鐵桿支持者之一,被特意挑選出來坐在這個重要的位置上面。對真崎的發言當然領首認可。至於在場的陸軍三總長的另外兩位。是早就被陸軍少壯派軍官架空的人物。什麼話也懶得說。只有外相石井哼了一聲,但是也沒有明確的表態。大家都明白,現在整個帝國的局勢,都圍繞着這個少壯派軍官團體的指揮棒在旋轉。已經沒有人在現有局面下能夠違揹他們的意志。那麼就不如不說話吧!
田中站了起來,低聲道:“那麼就按照真崎君的意思吧,以大本營名義向中國派遣軍去電。命令他們集結主力,在遼南與華軍會戰…………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本人要去宮內覲見天皇陛下了。散會…………真崎君,前線的戰事,就拜託你了。一定要勝利啊。”
話音方落,首相就拿起了帽子匆匆的離開了會議室。真崎傲慢的掃視了衆人一眼,拉着白川義則少將就快步的走了出去。他要趕緊將大本營的命令佈置下去!
其他的人三三兩兩的也準備離開,低聲的互相談論着些什麼。不過這些人的話語可半點和現在的戰事沒有關係。
“陛下現在成了田中的傀儡,而田中這個幕府大將軍,底下可還有個能操縱他的大名哪!”
“陸軍被這些人掌握,一羣軍官的意志凌駕在帝國所有重要勢力之上,這也是不符合帝國曆來的國體的!他們的決斷,太過於魯莽了。不管從體制還是從帝國的未來來說,可都需要改知…………”
“田中不是糊塗的人,他早就看出了危險,和宮內大臣木下那個老狐狸,也許早就有安排了…………”
“西園寺還有回來的可能麼?現在這個局面,什麼事可都難說着哪…………”
東北前線百萬日軍官兵的命運,對於這些大人物來說,並不比他們的權勢和地位更重要一些。陸軍這些少壯派軍官曾經將他們推上了權力的頂峰,現在他們的存在又威脅到了他們這些日本傳統重要勢力的地位。更要緊的是,現在陸軍也有失敗的危險。種種暗流,似乎又在開始慢慢涌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