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寫的,真他麼的好
回到國文社,已經是快下班的時候了。
林爲民剛進後樓,就被蒙偉宰抓着去了社長辦公室。
“那個鄭毅是怎麼回事?”顏文景問道。
“就是感情上的事,年輕人一時想不開。”林爲民解釋道。
顏文景微微頷首,不是因爲國文社或者《當代》引起的問題就好,他又問道:“現在人情況怎麼樣?”
“手術順利,肯定不能恢復到以前的狀態了,但好在是小拇指,幾乎沒什麼影響,他的情緒也算穩定。”
“那就好。他的稿子改的怎麼樣了?”
林爲民回想了一下,“還差了一些。”
“實在不行,我看你就替他改一下吧。”顏文景說道。
林爲民意外的看向顏文景,又看了一眼蒙偉宰,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跟着林爲民混了這麼長時間,石鐵生已經完全領受了“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在林爲民跟兩人聊天的時候,他就安靜的待在一邊,看着林爲民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把兩個上門討教的同志說的一愣一愣的。
“最近寫啥了?”林爲民問道。
耳邊時不時傳來林爲民呷水的聲音,他就像故意的一樣,抿一口熱水就要出一次動靜,把石鐵生硬生生從故事當中給拉了出來。
還沒等坐下歇一會兒呢,下班了,大家陸續離開。
《關於詹牧師的報告文學》,這是小說的名字。
“好吧。”
回到家中,因爲明天是週末,林爲民改稿改到了很晚才休息。
從前樓回到編輯部,一幫同事的八卦眼神頓時將他死死鎖住,像旱了好幾年的寡婦看見了俊後生。
“你這就沒誠意了。這飯不用你請,我叔兒就請我了。”
再看向林爲民,石鐵生的眼神已經變了。
“爲民,鄭毅怎麼樣了?”
翌日,他跑到了雍和宮大街26號。
他拿出的這篇稿子是個中篇,在他的創作序列當中,已經是難得的篇幅了。
顏文景點點頭,“不得不防啊!”
石鐵生頷首道:“不錯,就是《當代》的林爲民。”
石鐵生從挨着腿的輪椅側邊掏出幾本書,又從另一邊掏出幾本來,一下子就是十幾本書,文學、歷史、政治、哲學,種類繁多。
“年輕人啊,不會過日子!”
林爲民記性不錯,《棋王》的大部分描述和情節他都是記得的,講起來如同說書人一般,娓娓道來。
林爲民臉上露出笑容,熱情的和兩人握了握手,“你好你好!”
林爲民覺得他現在飄的厲害,需要沉澱一下。
林爲民也沒辦法保證,鄭毅他這回情緒穩定了,下回會不會又突然因爲情緒激動做出什麼傻事。
……
兩人頓時一臉欣喜。
林爲民每天要看的稿子多如牛毛,對於很多刊物的閱讀也都是翻閱而已,大致有一個印象,但沒有認真研讀過。
石鐵生頓時來了興趣,“哦?能讓你提起來,應該寫的不錯。”
等待林爲民看完,石鐵生望着他的眼睛,帶着幾分期待問道:“怎麼樣?”
“也就那麼回事。”他又說了這句話,表示不想再說。
石父今天做了一道紅燒肉,石鐵生是個肉食動物,吃的滿嘴流油。
林爲民挑來挑去,選了一本《人民文學》,還是六月號的。
“領導,您是怕他情緒不穩定,再出事?”
“說說!”石鐵生鼓勵道。
打了個哈欠,林爲民看了一眼手錶,已經下午三點多了。
“真寫了?”
石家所在的雍和宮鄰着地壇,林爲民推着石鐵生和輪椅,不幾分鐘便進了地壇公園,搖椅長驅直入,地壇內經年長成的大樹到了夏天繁茂到將日光遮擋了大半,進來後一下子就感到涼爽起來。
鐵生,你現在學壞了!
兩位LY文協的同志聽到“爲民”這兩個字眼前一亮,“是林爲民老師嗎?”
石鐵生坐在樹下,林爲民直接坐在了地上,倚着樹。
讀到忘我處,手被燙了一下才警覺煙已經燃盡,卻沒抽上兩口。
石鐵生趕忙喊住他,“誒,爲民,給伱介紹一下,這兩位是LY文協的同志。”
林爲民說話的時候,隔壁那屋開着門,石父露出了幾分笑容。
石鐵生很想朝林爲民啐一口,罵他一句:裝逼煩!
“有客人啊,看來我來的不巧。”林爲民作勢欲走。
“去地壇!”石鐵生說道。
石鐵生坐在輪椅上,還沉浸在林爲民給他講述的故事當中。
林爲民看完了一篇作品,忍不住擡起頭,活動活動脖子。
石鐵生帶着幾分自得道:“沒想到吧?我也沒閒着。”
“我這不是給你送稿費嘛!”
顏文景和蒙偉宰並不是怕事,只是鄭毅這件事的性質實在是過於惡劣,不僅對他本人是一種傷害,對於同住在招待所改稿的作家們,還有國文社和《當代》都有影響。
現在這個階段,越少刺激到鄭毅越好。
“夠在你們《當代》發表嗎?”
蒙偉宰道:“鄭毅那篇《老井》我看過,底子很好,交給你大家都放心。”
“幾點了?”石鐵生見他看手錶,問道。
“我看看都有什麼書?怎麼一本我的書都沒有啊?”
在兩人玩笑的時候,石父已經默默的準備好了午飯。
一個多小時後,林爲民幹完活了,口乾舌燥,給自己倒了杯水,悠哉的喝着。
“說吧,得怎麼謝謝我?”林爲民道。
林爲民沒等來石鐵生開門,便推開門,發現他家那狹窄的屋裡正有一撥客人。
“夠了!”
“鐵生!鐵生!”
美滋滋的吸了兩口煙,又繼續看書。
林爲民推着輪椅,兩人回到石家。
拿我當擋箭牌?
林爲民臨走從兜裡掏出兩張話劇票,“明天《霸王別姬》的票,今年快演完了,想着你還沒看呢!”
林爲民扭頭深深的看了石鐵生一眼。
林爲民憋了半天,終於哈哈大笑起來。
滿足了“寡婦”們,林爲民口乾舌燥,他在醫院跑了大半天都沒喝水,這會兒趕緊灌了一大口茶水。
兩人玩笑了幾句,石鐵生還真就給林爲民拿出了一篇稿子。
可……
“去哪兒?”林爲民推着石鐵生問道。
不知不覺在地壇待了兩個多小時,石鐵生將書一收,隨手塞進大腿一側。
忽地,一陣自行車鈴聲打斷了安靜的環境,林爲民和石鐵生擡起頭望去,是路人藉着公園抄近路。
見他上鉤了,林爲民的嘴角彎出弧度。
笑的時候還要指着石鐵生,讓石鐵生更加鬱悶。
“寫的,真他麼的好!”
“該回去了。”
“挺好!”
最後,婉拒了兩人替LY當地刊物約稿的請求,林爲民將兩人送出了石鐵生家。
吃完飯,石鐵生讓林爲民推他出去溜溜彎。
石鐵生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石鐵生則隨便選了一本福克納的《喧譁與騷動》。
石鐵生接過票很高興,“那我明天中午得睡個好覺。”
他苦笑着道:“上午送老榮還聊起他的風格呢,這回恐怕我也得來一回了。”
地壇東南角的大柏樹是石鐵生躲清淨的老地方,林爲民推着他走到樹下。
今天難得有時間,沉靜下來爲自己看書,他看的很慢。
石鐵生將書揮了揮,“看不看?”
等他返回來,就看到石鐵生一臉的調侃。
看了一眼石鐵生,他精的很,早早就把煙掐了。
他斜着腦袋眯着眼,從樹隙中看向藍天。
這會兒聽到林爲民的動靜看過來,不覺笑了起來,又把自己那根沒抽兩口的煙點上。
“難怪看的眼熟。”
林爲民道:“我說推着那麼累呢,原來你還夾帶了私貨!”
這故事是真的好,讓他沒辦法不讚美的那種好。
石鐵生更感興趣了,“說說,說說!”
“行,聽你們的。”
石鐵生打趣說道:“我就知道你不懷好意。”
“行,那就說說。”
石鐵生的臉上露出幾分滿意的表情,用調侃的語氣說道:“看來《當代》的用稿標準很一般嘛!”
兩人翻開書,一人一根菸,煙霧繚繞在大柏樹下,氣氛靜謐。
“究竟是因爲什麼剁了手指啊?”
林爲民勉爲其難,“那我說說?”
“三點多了。”
石鐵生笑着和對方說話,但林爲民很瞭解他,看他的眼神就知道心中多少是有些不耐的。
石鐵生看了一眼,“上個月發在《文匯月刊》上的,應該是轉載。”
“嗨,也就那麼回事。之前我還收了一部新人寫的小說,那人連篇正經的小說都沒發表過。”
林爲民看到了黃宗英的一篇報告文學《小木屋》,指着問石鐵生,“這篇之前是不是發過?”
“咋樣?這小說還說得過去吧?畢竟是新人,第一部作品,還是不太成熟!”
他則跑到三樓整理好鄭毅的稿子,最上面的幾張還帶着些血跡,將稿子裝進了包裡。
“廢話,你的書我都看完了。”
“那我還得謝謝你啦?”
“車站是亂得不能再亂,成千上萬的人都在說話。喇叭裡放着一首又一首的語錄歌兒,唱得大家心更慌。我的心更慌,我一個一個的送走了朋友們,今天輪到我了……”
想到這裡,林爲民說道:“好吧。”
“請你吃飯。”
他的身體比較差,人藝的話劇通常是晚上上演,如果趕上是一出大戲,看完話劇可能已經是晚上十一二點,這對他來說是個挑戰。
但他愛看話劇,經常會爲了看話劇提前一天謝絕訪客,又要在當天中午到下午睡個好覺,爲晚上的演出積攢足夠的觀劇精力。
出門前,他還要特地打扮一番,給自己的輪椅車旁掛着一個水壺。
對於石鐵生來說,看話劇是很有儀式感的事,就如同古人讀書前要沐浴、更衣、焚香一般,充滿了虔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