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藝位於燕京城西北角的魏公村,距離國文社所在的朝內大街有相當一段距離。
魏公村現在這時候還是郊區,一路走來荒涼的很,學校周圍全是麥地。
幾人進了學校找到了文學系辦公室,裡面只有一個姓劉的幹事,在整理自己的鋁飯盒,看起來是剛吃完飯的樣子。
謨言上午來報名的時候,就是和他見的面。
“這位同志,又是你啊?”劉幹事立刻認出了謨言。
謨言點了點頭,沒說話。
劉幹事見他這次來,身後還跟着兩個人,問道:“是還有什麼事嗎?”
張奇主動開口道:“這位同志,我們找一下許懷中許主任。”
“找許主任?”劉幹事看了謨言一眼,明白這位估計是搬來了救兵,想走個後門,“你找許主任有什麼事?”
林爲民說道:“許主任,不好意思,實在是給您添麻煩了。”
他說着把剛纔在一旁張奇沒有介紹到的幾個陌生面孔拉過來,“這兩位是《人民日報》的記者同志,這兩位是我們《文藝報》的同志,等會你還得接受採訪呢!”
軍藝這次招生是面向全國範圍內的青年軍官的,謨言先後在《蓮池》發表了幾篇文章,更在《當代》這樣的全國頂尖文學刊物上發表過兩部中篇,單論條件,即便是把他放在全國範圍內的報名考生裡,也沒幾個人比得上。
林爲民看向張奇,他主動起身走出辦公室,迎面走來一位頭髮花白,身材矮胖的老者。
今天,林爲民充當了一回臭名昭著的地產商,用滿是銅臭味的金錢把全國最有文氣的地方給禍害了一遍。
給張奇籌備的這個基金會捐款,不說以後成立了會如何如何。
“張老師,咱們怎麼個流程?”
謨言聽着兩人的聊天內容,腦袋有些發昏。
沈雁冰先生那次不算,人家捐錢是爲了設立雁冰文學獎。
前年林老師找到還在部隊一文不名的他,手把手的指導,讓他的兩部作品發表在《當代》上,一下子實現了人生的跨越,成了小有名氣的作者。
此時的他像個帶着孩子來走後門的家長,謨言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充滿了感動。
五十年代初期,燕京城大興土木,文協大樓選址在王府大街64號建成,文協於56年遷入。
有了這一筆捐款,等到基金會成立,哪怕他以後再也不捐,那也得是文協的座上賓,得供着的那種。
“幾位坐着等一會兒吧,等會兒許主任回來了,我叫你們。”
“這是包倡書記,這是楊志敏秘書長……”
林爲民初一進來,微微詫異。
許懷中把幾人帶到辦公室,簡單瞭解了一下謨言的情況,又翻開謨言帶的那幾本印有他自己作品的雜誌。
看着手裡那一張單薄的准考證,謨言情緒激動,直接給在場幾人狠狠鞠了一躬。
章光年笑着說道:“還有更隆重的……”
張奇上前跟許懷中打了個招呼,主動說明了他今天的來意,又把林爲民和謨言介紹給他。
看完了稿子,許懷中當即便拍板同意了謨言的報名。
這就是首倡之功的好處!
其實捐贈儀式很簡單,就是擺個姿勢照個相,然後大家對着林爲民一頓感謝。
今天,上大學的事,還是林老師幫助了他。
連吃完飯,林爲民叫他走的時候都沒反應過來。
許懷中擺擺手,“謨言同志能在你們《當代》發表作品,就足以證明他在創作方面的才能。這次要是因爲報名沒趕上而錯過了考試,對於我們軍藝來說也是個損失。”
全國文協最早的辦公地點在東總布衚衕22號,是一座中西合璧的三進院落,後來所屬各文藝家協會陸續成立,東總布衚衕面積不足,各協會分散外部辦公,其中在東四頭條五號裡六棟小樓劃出一棟三層小樓給文聯各協會使用。
張奇掏出自己的工作證,“是這樣的。我叫張奇,是全國文協的……”
當然,許懷中更欣賞的是謨言在作品中所表現出的創作天分和才能。
現在有了這筆捐款,以後國內的文壇再有什麼關於林爲民的負面新聞,你文協總不好像上次那樣袖手旁觀吧?
林爲民不混圈子的初心沒變,但他認爲這個錢有必要花,不是爲了在文協內取得什麼樣的地位,而恰恰是要在某種程度上脫離文協的束縛,建立一種超然物外的形象。
謨言的腦海中迴盪着這個數字,連剛纔報名成功的喜悅都被沖刷了個乾淨。
聽完許懷中的提醒,謨言的臉色嚴肅起來。
“這……”
章光年說完,大家哈哈大笑。
立竿見影的效果就是文協的態度。
剛纔幾人爲了趕來軍藝,連午飯都沒顧得上吃。回到城裡,林爲民找了個飯店請張奇吃飯,謨言死活要付錢,卻被他攔住了。
在聽完張奇的自我介紹以後,劉幹事的態度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熱情的給幾人搬來了椅子。
玩笑過後,人很多,但並不正式的捐贈儀式正式開始。
林爲民見一羣人看着桌上堆着跟小山一樣的錢沒有反應,主動開口道。
送走了滿心感激的謨言。
林爲民無奈道:“張老師,你們這搞的太隆重了吧?”
林爲民早在文研所時期就已經是全國文協的會員,但因爲有穿越前的印象,他對文協沒什麼好感,所以從來不去文協舉辦的活動,人家要舉辦有關他作品的研討會或者座談會,他更是面都不露。
現金帶給人的視覺衝擊力要遠遠超過人們心中的預期。
一家《人民日報》,代表的是國家級的媒體,這是文協請來的。
林老師隨口聊的捐款,竟然比我一輩子的收入都要多?
可經歷過去年年末到今年年初《情人》的那場風波,林爲民算是明白過來了,有時候真不是你低調就行的。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許懷中才擡起頭來。
反正他有錢的事早已不是什麼秘密,不如大大方方的來個捐贈,還能博個好名聲。
謨言算完賬,精神開始有些恍惚。
一週之後,林爲民沙灘北街2號,全國文協所在地。
從飯店出來,謨言再次對林爲民表示感謝。
他擡手看了一眼手錶,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
一個破兜子打開,幾十上百摞、甚至是上千摞紅彤彤的鈔票擺在你面前,撲面而來的銅臭味瞬間壓垮一家人的脊樑。
許懷中笑着說道:“別高興的太早,7月1號考試,現在距離考試還有半個月。伱的作品分肯定沒問題,可要是文化考試過不了,一樣進不了軍藝,到時候我可就愛莫能助了。”
“我們軍藝差點錯過一個人才啊!”
“這位不用介紹,你肯定認識,章光年先生。”這是《人民文學》的前主編,王蒙就是接的他的班。
張奇說道:“今天除了遠在滬上的巴老,我們文協的同志可算是到齊了,就爲了見證你的捐款儀式。”
林爲民認了一圈的人,有種過年回家見親戚的感覺,介紹完了之後除了之前認識的人,一個也沒對上號。
69年文協停止活動,78年恢復活動,文協的辦公地點便搬到了沙灘北街2號。
聽到許懷中的話,謨言心頭一喜,綠豆大的小眼睛裡滿是希望的光芒。
別的領域不敢說,至少在國內的文壇,尚且沒有先例。
林爲民的捐款事宜已經確定了下來,整整十萬塊錢。
幾人等了約莫二十多分鐘,劉幹事聽到走廊上的動靜開門一看,轉頭對幾人招呼道:“許主任回來了!”
所以,哪怕他現在已經算是國內最有影響力的青年作家,但在文協的存在感仍舊非常低。
一衆人眉開眼笑的看着林爲民,張奇拉着林爲民一個一個的給他介紹着。
張奇這才反應過來,“看了看周圍,來來來,都站好、站好!”
我現在的工資是一個月六十塊左右,一年就是七百二,十年是七千二,一百年才七萬二。
只有你自身足夠強大,有抵禦風險的能力,讓對方有了顧忌,他們纔不會肆無忌憚。
儘管林老師讓他不要放在心上,可謨言還是覺得,林老師對他不僅是知遇之恩,更是再造之恩。
林老師要給什麼基金會捐款十萬?
最重要的就是兩家媒體的採訪。
幾人又跑回劉幹事的辦公室一番折騰,將報名手續補齊,拿到了准考證。
林爲民和謨言對視一眼,笑了起來。
一番感謝後,林爲民幾人出了軍藝。
這裡也是《紅旗》雜誌社的辦公地點,文協搬進來後搭起了幾排木板房,作爲臨時的辦公用房。
按照以往林爲民的個性,他搞個捐款肯定是要多低調有多低調,生怕來個露財,被人惦記。
一沓沓包紮整齊的鈔票紛紛落下,咣咣咣的砸在文協的辦公桌上,也砸在了在場衆人的心中。
當個金主爸爸,就是這種建立形象的第一步。
張奇打算回去搞個捐贈儀式,到時候還要叫幾個重量級的媒體過來採訪,把這件事大肆宣揚一下,這是他和林爲民商量好的。
1984年,捐款十萬元,林爲民這也算是創下記錄了。
後世很多房地產公司跟老百姓談拆遷的時候,最常做的除了暴力,就是擺現金。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許主任,真是謝謝您了!”林爲民說道。
點好了菜,幾人邊吃邊聊,主要是林爲民和張奇在聊。
林爲民在衆人驚訝的眼神中,將隨身帶的公文包拉開,然後如同倒垃圾一般將裡面裝的東西抖落出來。
這,是不是太寒酸了一點?
出來迎接林爲民的張奇熱情的拉着他進了其中一間木板房,一進去便見着了一屋子的人,把本就不大的屋子顯得更加擁擠。
一家是《文藝報》,代表的是文協自家的發聲渠道。
兩個媒體相加,影響力足以覆蓋全國的絕大部分城鄉地區。
文協不光是要宣傳林爲民捐款的事蹟,也要爲他們準備籌辦的中華文學基金會搞好宣傳工作。
衆星捧月般的捐贈儀式結束了,林爲民坐在文協木板房靠着窗邊的位置,接受了兩家記者的採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