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爲民能送什麼點子?
當然是《渴望》。
九十年代初,“解放思想”是一個熱門詞彙,經歷鉅變的國人對豐富的精神生活極度渴望,《渴望》便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應運而生。
作爲國內第一次以家庭倫理爲視角的長篇電視劇,《渴望》可以說是開風氣之先,一經播出,迅速形成了“舉國皆哀劉慧芳,萬衆皆嘆宋大成”的景象。
林爲民將《渴望》的大概劇情講給衆人,大家聽的都有些入神。
“小龍覺得怎麼樣?”林爲民問道。
鄭小龍點點頭,“這故事底子好,真要寫成劇本肯定不會差。”
林爲民又問汪碩,“怎麼樣?碩子,點子都講給你了,寫不出來怎麼說?”
這話一說出來,汪碩的臉都漲紅了,這比沈絮佳指着他的鼻子說他不行還讓他難受。
“不就是個破劇本嗎?等着,一個月出活兒!”碩爺一如既往的桀驁。
林爲民點點頭,這就對了,我還拿捏不了你?
這時鄭小龍舉起酒杯:“林老師,我敬您一杯,感謝您的指點!”
“這麼客氣幹什麼。”林爲民說完跟他喝了一杯酒。
《渴望》這劇本本來就是後世汪碩、鄭小龍幾人在薊門飯店吃飯時侃出來的,後世汪碩還寫了個以這部劇本爲基底寫了一部中篇《劉慧芳》,惡評如潮。
《渴望》這種故事,你要是當純文學來寫,那真是俗不可耐。
可伱要是把他當成調動情緒的消遣物來看,那就是神來之筆。
把這個點子送給鄭小龍,就當是做個順水人情。
“林老師,這點子都是您出的,劇本您好歹也得掛個名吧?”
對於很多編劇來說,署名是很榮幸的事,可對於《渴望》來說,能在編劇一欄署上“林爲民”的名字,是這部電視劇的榮幸。
鄭小龍徵詢林爲民的意見,他擺擺手,道:“署名的事就算了,只是一個點子,回頭你們看看怎麼把劇本攢起來就行了。”
馮曉剛勸道:“那怎麼能行呢!林老師,沒有您就沒有這部劇本,您總得落個名啊,要不然小龍他心裡怎麼過意得去?”
他跟鄭小龍一起勸,最後給了林爲民一個“總編劇”的名頭,林總編下面帶了三個小弟,分別是編劇汪碩、海晏和馬嘟嘟。
林爲民這個總編是不用幹活的,他已經出了個點子,剩下的事交給三個小弟幹就行了。
馬嘟嘟對於自己能混一個編劇的名頭,樂得眉開眼笑。
聊完劇本的事,鄭小龍再次向大家舉杯。
有了新劇本的創意,鄭小龍的激情再次被點燃,已經有點迫不及待了。
他拉着馮曉剛和趙保剛簡單算了一下,如果按照林老師所說,《渴望》可以做成室內劇,單集的成本是相對要低一些的。
可要是做成長篇電視連續劇的話,總成本就要增加不少,按照以往的經驗算來算去,差不多要百八十萬,這筆錢對於中心來說可不是小錢。
東來順的聚會在一片熱鬧中落下了帷幕。
大家都高高興興,唯獨汪碩頂着一張受氣包的臉,悶悶不樂。
他實在是樂不起來。
一頓飯的功夫,他就多了兩個課後作業,一個關於大院生活的小說,一個《渴望》的劇本。
臨走時,看向林爲民的眼神很是不善。
林爲民毫不在意,這慫貨全身上下除了嘴硬,哪都挺軟,好欺負!
翌日上班,林爲民先陪着陶慧敏去了一趟車管所。
在八十年代,還沒有駕校這個詞,想要考駕照是需要有單位出手續才行,陶慧敏的手續是讓燕影廠出的,她在燕京拍《紅樓夢》,也算是燕影廠的半個員工。
這年頭的駕照考試也沒有後世那麼複雜,到了車管所的場地,陶慧敏開着車在場地裡轉了幾圈,便順利的拿到了駕照。
林爲民故技重施,一包煙蓋了七八個章,陶慧敏轉行去開卡車都沒問題。
拿到了駕照,這回也算是合法上路了,陶慧敏還有點小激動。
把陶慧敏送到劇組,林爲民又去到國文社上班,混了一天。
翌日中午,林爲民被人叫下了樓,程早春和社裡那輛燕京212已經等在這裡。
“領導,要不開我車去吧!”林爲民一臉苦色的建議道。
“就幾個小時路程,忍忍吧。這次是去開會的,別那麼燒包兒,低調點!”程早春告誡道。
林爲民嘟囔道:“我錢賺的乾乾淨淨的,怕什麼?”
程早春說的沒錯,這次會議是禮部組織的,還有領導參會,開着林爲民那輛奔馳過去,確實太乍眼了,容易讓人說閒話。
以這個年代的路況,開着212上路,估計腰都能顛折了。
可誰讓人家是領導呢,林爲民無奈的上了車。
一路顛到涿州市的政府招待所,下車的時候林爲民感覺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正跟程早春抱怨的時候,就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爲民!”
林爲民轉頭一看,是姜子隆。
“子隆兄?你也來了?”林爲民驚喜道。
“不光是我,這回來了不少熟人呢!”姜子隆道。
這次的主題是“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反對資產階級ZY化”,受邀參加的都是國內的著名作家、文藝理論家以及文藝管理部門的幹部。
林爲民聽到這個主題,再聯想到最近報紙上的一些風向,這就能對得上了。
這次會議的氣氛,跟林爲民以往參加的會議是截然不同的,從進到招待所以後林爲民就感覺到了。
來參會的確實有幾個熟人,但大家只是簡單寒暄了一下,並沒有過多的交流。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林爲民還看到了在《情人》的批判潮當中對自己大加批判的老作家柳飛羽。
程早春本來是打算拉着林爲民去跟柳飛羽打個招呼,打嘴仗歸打嘴仗,現實中見了面上演一場“一笑泯恩仇”的戲碼在文藝圈向來是最常見的。
可林爲民沒這個打算,見了面不罵上幾句已經算是客氣的了。
建設性的批評和上綱上線要分得清,有些人的批評,可不僅僅是批評而已,那是不鬧出大事不罷休的。
冷眼看了一眼柳飛羽,林爲民扭頭便走,毫不客氣。
面對這樣的情況,程早春只能尷尬的笑了笑,應付了過去。
會議的氣氛很嚴肅,在會上《人民文學》剛剛於今年一月號、二月號上刊發的《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蕩蕩》受到了點名批評。
與之對應的,則是林爲民的《燃燒》,被領導點名表揚。
“對比《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蕩蕩》這部小說,我們可以看到《燃燒》這部作品在立意上,旗幟鮮明的站在了資產階級的對立面,將資本主義社會的腐朽和醜陋刻畫的淋漓盡致。
這樣的作品,纔是值得我們大家認真閱讀和欣賞的,而不是那些一味的迎合,甚至是獻媚資本主義價值觀的作品……”
在二把手說話的時候,林爲民看了一眼劉心武,臉都快黑成鍋底了。
劉老師今天成背鍋俠了。
今天的大風向很明顯是在批判文協,可誰讓文協沒來人呢,劉老師只能代爲受過了。
到了下午,會上的火藥味越來越重,程早春有些害怕,他是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對於這些事情很敏感。
中間休息的時候,他居然提出要跑路。
林爲民詫異的看着他,“老程,你不至於吧?就是個會而已,讓他們罵去唄!”
程早春抱怨道:“你小子被人好一頓誇,你當然不怕。”
“當初可是你非拉着我來的,這會兒你卻要跑路。”
“情況不同嘛,我哪能想到火藥味這麼重。”
“那你就不怕半道跑路被人穿小鞋?”林爲民好奇的問道。
程早春罵罵咧咧道:“怕個屁!又不是對口單位。”
林爲民一看這是真被弄毛了,好脾氣的老程都不高興了。
反正程早春是領導,他要說跑路,那就跑唄。
“那就跑?”林爲民問了一句。
程早春和他對視了一眼,互相點了點頭。
林爲民又道:“要不要叫上劉老師?”
程早春猶豫了一下,《人民文學》雖然歸在國文社,但同時又受文協管轄,所以這回劉老師挨批也不算冤。
林爲民和程早春很不厚道的先跑了。
回到燕京後的第三天,姜子隆給林爲民打來電話,據說他和程早春跑路的事讓領導有點不太高興。
主要是前腳剛誇完林爲民,後腳他就跑路,屬實是有點打臉。
林爲民並不在意,不高興就不高興唄,他寫《燃燒》可不是爲了讓領導高興,而純粹是憑藉着本心。
姜子隆在電話裡又對林爲民幸災樂禍,這次的會議是批判國內文壇的資產階級ZY化的問題,他的《燃燒》本來就被文化圈的人罵的挺兇的。
這回被領導當成正面典型給樹立起來,估計關於會議的內容見報、見雜誌之後,肯定會被罵的更兇。
聽姜子隆說完,林爲民也有點鬱悶。
這回要是捱罵,好像有點冤了。
不過還有比他更冤的人,劉老師在會上被人批完,回來還得寫檢查。
想到這裡,林老師又高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