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魚眉頭緊鎖着,那艘小漁船的煤油燈滅了後,就再也沒有點起來。
就算對方是換煤油的話,那也應該換好了,眼下這個情況,有很大概率對方是出事了。
可在這樣大風大浪的黑夜裡去救人的話,他們也是非常危險的。
陳文超和石頭兩人都看着他,都在等他這個船老大拿定主意,畢竟出海在外,一切都得聽船老大的。
而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裡,給李多魚思考的時間並不多,差不多也就十幾秒的時間。
李多魚就已經決定好了:“小超,這一網拉完了沒有?”
陳文超回道:“剛剛拉完。”
李多魚直截了當道:“下一網別拉了,直接把聯接繩割了,等會從另一頭拉回來就好了。”
“好的,明白。”
陳文超聽完,直接拿出魚刀割斷了連接着下一片粘網的網繩,並丟回了海里面。
“你們兩個抓穩了,不要掉下來。”李多魚說完後,調轉了船頭,朝着剛剛煤油燈熄滅的方向開了過去。
釣魚船騎在白頭浪上,每一次往下時,船底都會狠狠拍在海面上,而船上的人也是會有下墜感的。
他們這一帶的漁民以往都是互相幫助的,這也跟他們信仰媽祖有關,畢竟媽祖每次都是無償救援。
雖然說前些年,海匪確實猖獗,給廣大漁民都蒙了層陰影,但真碰到情況時,大家還是會盡可能的去幫忙。
如果真因爲這一點危險,就選擇見死不救的話,那良心這一關反而過不去,下一次拜媽祖時,還真不好意思再請她老人家保佑了。
在釣魚船強大的探照燈下。
沒多久後。
就到達了那艘小漁船出事的位置,纔剛到,大家就看到了散落在海上的各種泡沫浮球,還有網繩以及粘網。
看到這些東西后,李多魚的釣魚船就不敢再靠近了,在這種大風大浪的天氣裡。
要是螺旋槳掛到這些網繩和粘網的話,釣魚船也失去動力後,到時候也會變得相當危險。
看到散落得到處都是的網具,大家的神色不禁緊張了起來,可以肯定的是,剛纔那艘船絕對出事情了。
在探照燈的照射下,陳文超和石頭瞪大眼睛看着漆黑如墨的海面。
石頭緊張道:“魚哥,我看到船了,在右手邊,長藤壺那一面在上面。”
石頭說的很隱晦,可對漁民來說,瞬間就明白了,畢竟出海在外忌諱還是很多的。
什麼船扣住了,翻了,之類的話,是不能講的,長藤壺的那一面是船底,現在在上面那就是船翻了,倒扣了。
這對漁民來說,是非常糟糕的情況,這種天氣一旦發生這種事情,活下來的希望非常渺茫。
因爲海浪太大了,一旦被洋流帶走的話,茫茫大海中根本就找不到人。
李多魚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開船繞一圈,碰碰運氣,或者祈禱奇蹟發生在對方身上。
李多魚正調轉船頭,石頭豎起了耳朵聽了起來,隨後猛地看向了漁船的右邊。
“魚哥,我好像有聽到聲音,往右邊打個方向看一下。”
駕駛室裡的李多魚並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同樣在甲板的陳文超也沒有聽到。
可李多魚還是聽了他的意見,漁船朝着右側打了個半彎,結果大家發現,前方不遠處出現一個大白點,有四五個綁在一起的浮球。
可雨太大,風浪也大。
視線真的太差了。
大家真的看不清那邊到底有什麼,當李多魚將漁船開過去時,這才發現那幾顆浮球的中間有個人。
他的身軀跟着海浪起起伏伏,由於海浪太大,圓圓的浮球他根本就抱不穩。
雙手死死抓着浮球兩側的繩子,海浪往下時,他雙手就死死抓着繩子。
海浪往上時,他就藉助浮力,朝他們揮揮手,並使出全身力氣喊道:“我在這裡.
快救救我。”
海中的那位漁民纔剛說完,就又被海浪灌了一口海水,難受到完全說不出話來。
到這麼近的距離,李多魚和陳文超這才聽到他的聲音,真不知道石頭隔着那麼遠,是怎麼聽到的。
只能說人跟人的差距真的很大,看到那個人後,李多魚直接用竹竿挑着帶繩子的救生圈。
精準地放在那個漁民的身邊,對方也放棄了那些浮球,頭直接鑽過救生圈,隨後死死地抱緊。
李多魚和陳文超他們,則用力把他拽到了船邊,同時放下了釣魚船的船梯,讓他爬了上來。
而被救上來的這位漁民,上到甲板後,連走路都沒法走。
整個人蜷縮在甲板上,雙眼瞪得老大,全身都在不停地顫抖中,牙齒上下打着,發出咔咔的聲音來。
皮膚也已經不是正常顏色,也不是被海水泡過後的慘白色,而是失溫纔會出現的藍紫色。
很少有救人經驗的陳文超和石頭,見剛救上來的人這個樣子,瞬間慌亂到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超、石頭,你們先把他搬到駕駛室裡來。”
李多魚說完,第一時間來到了駕駛裡,拿出了一牀被子,那人被搬進來後。
李多魚立馬扒掉了他身上那些溼冷的衣服,就給他留了條三角褲衩,隨後用棉被把他捲了起來,可哪怕是這樣,他依舊不停顫抖着,呼吸也變得越來越急促。
石頭皺眉道:“魚哥,這怎麼回事啊,人都救起來了,還怎麼還抖成這樣啊。”
李多魚眉頭緊鎖着,在這麼冷的天氣裡,這人極有可能處在中度失溫和重度失溫之間。
不採取積極干預的話,就這麼下去,哪怕救起來,還是有可能因爲失溫從而死掉的。
而現在能救這個人的,還真就只有一個辦法,以前李多魚不相信《神話》裡身子貼貼取暖的鏡頭。
可面對正在失溫的人,脫掉衣服的話,確實是可以當長續航的暖寶寶的。
要是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李多魚說不定也會去充當人體暖寶寶,可現在不是還有另外兩個人嗎?
李多魚微笑看着陳文超和石頭:“給你們一個機會,想不想救人啊。”
性格比較豪爽的石頭說道:“那肯定的啊。”
“那行,你把自己上衣脫了,然後進被子裡,跟這位大哥抱在一起。”
聽到這話後,石頭當場直接石化,嘴巴張得老大:“魚哥,就沒有其它辦法嗎?”
“辦法是有很多,比如塞個暖水袋,放個裝滿熱水的水壺也是可以的,可我們現在沒有開水啊,等咱們把開水燒開,人估計就沒了。”
石頭雖然不情願,但還是把上衣給脫了,然後跟這個渾身凍得冷冰冰的人貼貼。
“艹啊。”
“這人冷得就跟冰塊一樣。”
石頭打死都想不到,人生第一次跟人貼貼,竟然是個男的,這讓他感覺自己已經變得不乾淨了。
而李多魚則趁現在趕緊燒一壺開水,到時候,好給這個漁民喝。
李多魚認真看着他時,發現這張臉好像有點熟悉,似乎好像在哪裡見過。
就在這時,陳文超說道:“魚哥,這個人好像是上岐村的,前年我們去入海口那裡釣魚時,好像見過他。”
李多魚震驚看着眼前這個漁民,忍不住脫口而出:“老唐。”
此時同樣感到震驚的,還有那位不斷瑟瑟發抖的漁民,他是怎麼知道自己姓唐的。
可現在他的腦子真的無法思考這些事情,感受到那人身上不斷傳來的溫度。
現在的他,連說聲謝謝都做不到,沒一會,那位被救上來的漁民,打顫的現象明顯已經停止。
而臉色慘白得跟紙一樣的石頭,趕緊鑽出“被窩”,因爲就在剛剛,他發現有個奇怪的東西頂到了自己。
石頭緊咬着牙齒,雖然超級不爽,但這件事,他完全不敢說出去,不然自己的清白就沒了。差不多過了十分鐘後,這位被救的漁民嘴巴已經不再打顫了,他用微弱的聲音感謝起大家來。
“謝謝.”
“謝謝你們救了我。”
而讓大家沒想到的是,這位漁民觀察了下四周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跪在李多魚他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請求道:
“求求你們,我弟還在海里面.船反過來前,他身上有綁繩子.水性也比我好,可能還活着,你們能不能救救他。”
聽到這話後,李多魚遲疑了下,船要是倒扣過來的話,人在倒扣的船底,是有概率活下來的。
因爲倒扣過來的漁船,只要不沉下去,下面還是有少量空氣的,可以讓人存活一定時間。
面對這個請求時,李多魚真的超級爲難,因爲這個救援工作超過了他所能救援的難度。
船上能救那個人的,估計就只有水性最好的陳文超了,可在這麼大的風浪裡面。
哪怕水性最好的陳文超所要面對的危險也是很大的,作爲船老大,李多魚並不打算讓他冒這個風險。
“不好意思.”
可李多魚纔剛說完,陳文超深呼吸一口氣,說道:“魚哥,我想去救他。”
他也是曾經歷過生死的人,當年從外海游過來時,那種生不如死的絕望,還是會時不時讓他做噩夢。
他特別熟悉那種被困在黑暗中的絕望,而他阿嬤也說了,他能活着回來,靠的全是媽祖保佑。
打那以後,他就打算做一個好人,做一個見義勇爲的人,面對情況他無法坐視不理。
見陳文超主動站出來,李多魚也沒有說什麼,只能尊重他的選擇,不過在下去救人之前。
李多魚讓他脫掉了衣服,並給他綁了個簡單的五點式安全結,這樣的話,哪怕發生危險也能第一時間把他給拽回來。
李多魚認真道:
“給你五分鐘,時間一到,不管結果如何,我們都會把你拉回來。”
“好。”
脫掉衣服後,渾身瑟瑟發抖的陳文超站在了大雨中好一會兒,隨後拍了拍胸脯。
朝天大吼了聲,右手拿了把魚刀,跳下了釣魚船,朝着那艘倒扣着漁船遊了過去。
站在船邊的李多魚不停看着左手的手錶,在這一瞬間,五分鐘的時間彷彿過的非常慢。
石頭也非常緊張,他一直盯着那不斷進入水中的細麻繩,大概一分鐘後,麻繩沒有動靜了。
就這樣安靜了,將近兩分鐘。
距離陳文超下海已經過了三分鐘,李多魚緊張地說道:“不要等五分鐘,四分鐘就開始往回拉。”
“好。”
石頭雙手已經拽着麻繩了,直接倒計時數了起來。
“59”
“58”
而當他數到20時,麻繩似乎繼續往下扯,石頭驚訝道:“超哥似乎在扯繩子。”
李多魚當場說道:“拉。”
而他自己也幫忙拉了起來,兩人拉的時候,明顯能感受到,繩子的那一頭非常的重,彷彿抓到了大魚一樣。
兩人賣力拉着,就這樣拉了大概一分鐘,李多魚率先看到了一道光溜溜的身影。
而他懷裡,還有個人跟八爪魚一樣死死抱着他。
看到這幕後。
兩人終於明白爲什麼拉的時候,那麼的重了,他們拉的不單單是兩個成人,因爲那個人身上纏繞着好幾張泡水的漁網。
難怪會這麼的重。
而浮出水面的陳文超,被海風一吹,瞬間瑟瑟發抖起來,他感覺海里面的溫度要比海面高多了。
“魚哥,這人還活着。”
見那人死死抱着陳文超,李多魚真慶幸剛纔給他打了個結,綁上了繩子才讓他去救人。
活了兩世的李多魚也算是見多識廣,在水裡救人時,最危險的存在,反而是被救的人。
因爲他們處在極度恐懼和痛苦中,那時候,求生的本能往往是大於理性的,有些會死死抱住救他們的人,有些還會不停把救他們的人往水裡壓,好讓自己浮上去。
李多魚和石頭趕緊將兩人拽上來,並清理掉掛在那人身上的粘網。
這是個清光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看起來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可讓大家感到意外的是。
第二個被救起來的小年輕,泡水的時間更長,可狀態比“老唐”好太多了。
雖然全身也再不停發抖,但並沒有出現失溫症狀。
就是這個小年輕似乎被嚇壞了,上船後,吐了幾口海水後,當場不受控制大哭起來,邊哭還邊喊道:“幹他孃的,我再也不出海捕魚了。”
“嗚嗚嗚,我哥沒了。”
還裹着棉被的“老唐”顫顫巍巍站起來,回罵道:“沒你個大頭鬼,你哥我還活得好好的。”
四目相對時。
第二位被救起來的小漁民,哭得更兇了,不過這次是笑着哭的:“哥,你還活着啊。”
沒多久後。
脫掉衣服的兩人一起裹着棉被,互相取暖,兄弟兩人不停感謝李多魚他們三人。
“真的太謝謝你們了,要是沒碰到你們,我們兩兄弟就真的完了。”
李多魚笑着問道:“兄弟,你是不是上岐村的唐爲全?”
第一位被救起來的漁民,一臉的驚訝,他剛纔就很想問了,這個人是不是認識自己。
“你認識我?”
李多魚笑了笑:“前年,你在入海口還驅趕過我們,還記得嗎?”
聽到這話後,唐爲全怔了會,隨後驚訝道:“你不會就是擔擔島下沙村的李多魚,李主任吧。”
這下輪到李多魚驚訝了。
“你知道我?”
唐爲全點點頭,隨後解釋了起來,原來李多魚他們那次在入海口捕魚賺了不少錢的消息,傳到了上岐村那裡。
他們那次就這樣放過李多魚他們,回去後,還被大隊長給臭罵了一頓。
後來又在報紙上看到了他幾次,這才得知李多魚這號人物的。
“原來是這樣啊。”
李多魚燒好熱水後,兌了一些涼水,直接給這兩兄弟喝。
沒說幾句,唐爲全又感謝起大家來:“真的太謝謝你們了,要不是碰到你們的話,今晚真的”
“也算是緣分吧。”
李多魚嘆息了聲,隨後嚴肅道:“之前那麼大的風和浪,爲什麼不回港啊。”
兩兄弟很是慚愧,唐爲全懊悔道:“這事都賴我,是我貪心了,實話跟大家說,七星灣這裡能抓到很多海蝦,我就想着再收一網就回去,沒想到,碰到了這種天氣。”
唐爲全真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因爲擔心漁網被他們給偷走,這纔沒有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