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多魚出聲說道:“這車啊,是一位老闆暫時借給我開的。”
陳冬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這傢伙嘴裡說出來的話,是真的不能信啊。
歐哥看到這輛車,雙眼都在發光,而當他靠近車窗時,感受到車裡面的涼氣後。
“你這車,還有車載空調啊。”
“利害啊,歐哥,你還知道有車載空調這東西,我也是今天才剛剛知道的。”
歐武生一臉羨慕:“以前拉貨時,見過一輛進口的大貨車,上去坐過一次,才知道有這種東西。”
“這個車載空調是真的好啊,不像我那輛農用車,像這種大夏天,屁股都能給你燙到長痔瘡。”
見歐哥對這車很感興趣的樣子,李多魚說道:“要不要上來開兩把。”
歐武生是真的非常心動,可想了想,且這種小車跟他的農用車區別還是非常大的。
就算他是多年的老司機也不一定會開:“還是算了,看看就好了,這車我還真開不來,要是開壞了,我可賠不起。”
“好吧。”
李多魚把車停好後,跟着歐哥來到了他這家竹蓆廠,整個配置還是比較簡陋,一看就是那種小作坊。
廠房則跟李多魚前兩年蓋的那個鰻魚廠一樣,都是用竹子搭建起來的。
歐哥這家竹蓆廠佔地面積不大,只有三百平這樣,可廠裡面的員工加起來卻不少,足足有二十來個。
李多魚粗粗掃了眼,就已經知道歐哥這個竹蓆廠生產的是,就是先前他講的那種麻將涼蓆。
廠裡的機械設備非常的少,比較大的那臺看起來,像是二手的六角打磨去毛刺機。
只要把切割好的竹片和鵝卵石一起放進去,然後往裡面加點水的話,就可以進行簡單的水磨。
另外還有臺鑽孔機,專門負責給竹片打孔的,還有臺鋸竹子的。
除了這些外,其餘的步驟全都是工人的,歐哥介紹了起來:“這是兩位師傅是專門來劈竹子的、這位是負責負責打孔的師傅。”
歐哥指着不遠處的一張張大桌子,說道:“最後是由她們把這些竹片串起來的。”
在這個年代生產東西,普遍都是手搓的,這個是很正常的,他們島的漁網很多也是手織的。
可李多魚能明顯感受到,他這個竹蓆廠的效率很低,看着那些慢悠悠的工人,李多魚不禁問道:“你這個生產一張涼蓆,要多久啊?”
“差不多要一週這樣。”
聽到這裡時,李多魚眉頭瞬間擰在一塊,也就是說,按照這個廠的生產速度。
一個月撐死也就只能做出八十件麻將涼蓆來,可卻有二十多名工人,這壓根就賺不到啥錢啊。
說難聽點,歐哥這是在給這些工人打工啊,較真來說,這個穿麻將涼蓆的手藝,肯定沒有織漁網來的難。
不知道是工錢沒到位,還是其它原因,這些工人肉眼可見的敷衍,一些小細節根本就不去注意。
這個生產出來的涼蓆質量會好纔有鬼,李多魚不禁問道:“有沒有先前生產好的,讓我稍微看一下。”
歐哥撓頭笑了笑,有點拿不出手,但還是把一件生產的麻將涼蓆拿了出來。
這這件麻將涼蓆攤開後,李多魚臉色嚴肅了起來,乍一眼看,好像沒啥問題。
可認真看的話,細節的地方真的看不下去,很多小竹片的孔都是歪的,且穿竹片的針法也很差,包邊更差。
甚至還有些竹片大小不一致,別人會不會買,李多魚不知道,反正他肯定看不上。
單從這張麻將竹蓆上,李多魚可以看到非常多的東西,因爲生產麻將竹蓆並不是一個人的事,需要一羣人配合。
首先是將竹子鋸斷切片的人,他們要是一開始沒有控制好尺寸的話,就會影響到接下來的每一個環節。
而開孔是個精細活,這個工作是最不能含糊的,孔開的不好,整個麻將涼蓆串起來,必然是歪歪扭扭的。
最後就是那些女工用長針帶着尼龍線把那些竹片串起來。
事實上,歐哥這裡還少了一個環節,那就是碳化竹片,還有用艾草水浸泡上色。
而這裡面任意環節掉鏈子,必然會影響到麻將涼蓆的最終品質。
而先前給小田紀夫看的那批竹製品,質量那麼好,估計都是單獨完成的,所以可以把控。
可進入流水線生產的話,沒有管理經驗的歐哥,弊端就顯現出來了。
說實在的,要不是兩人關係不錯,看到這個麻將涼蓆的品質後,李多魚可能就會取消這筆竹製品的外貿訂單,選擇不跟歐哥合作。
畢竟村裡的老師傅才那麼幾位,可成千上萬的單,要求他們半年內就得交貨。
哪怕一天有七十二小時,給這些老師傅不停趕工,也是生產不出來的。
現在想要有經濟效益的話,機械化和工廠流水線是必然的,不然賺點小錢沒問題,這種外貿單就不用想了。
而跟歐哥簡單溝通了番,李多魚這才得知,原來歐哥開了竹蓆廠後,沒賺到錢不說,反而虧了不少錢。
先前有筆訂單,就是因爲質量不行,被供銷社那邊給退回來了,結果只能拿去鎮上便宜出售了。
而歐哥又得當銷售員,又得管理工廠,導致兩頭都顧不上,幺蛾子的事情一大堆。
總之,他這個老闆當的相當憋屈,硬生生把老闆活成了小弟,還得求着工人好好幹活。
李多魚剛剛參觀時,就已經發現了,廠裡面技術最高的,是那個穿孔師傅,可卻抽着煙漫不經心幹活着。
歐哥這個老闆帶客人來的時候,沒有半點的尊重,依舊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那些拿長針穿竹片的女員工,幹活時,嘴上也是罵罵咧咧的。
“孔打的這麼歪,怎麼穿啊。”
鑽孔師傅回懟道:“我這已經很準了,每天都要鑽那麼多孔,哪有可能每個都那麼直,你們嘴巴那麼厲害的話,那換你們來鑽孔。”
幾個女工也不甘示弱。
於是,雙方吵了起來。
見他們又在拌嘴,歐武生趕緊把李多魚跟陳冬青從廠裡面帶走。
“多魚,真不好意思啊,讓你們看笑話了,第一次開廠沒啥經驗,非常的亂。”
“沒事,這很正常的。”
事實上,很多小老闆確實都是這樣過來的。
事難做,人難管。
李多魚當年在日料店打黑工的時候,就特別清楚,很多本地的大廚總覺得自己非常牛逼,連老闆都不看在眼裡。
後來老闆實在無法忍受,把大廚給開了後,這才發現,他們這些打黑工的比那個所謂的大廚厲害多了,生意反而更好了。
然後
他們店就被舉報了,警察就開始追他們這些打黑工的。
“唉”
像歐哥竹蓆廠這種情況的話,目前只有一個處理辦法,那就是快刀斬亂麻,寧願虧錢把不配合的人換掉,也不能讓他在廠裡瞎帶節奏,因爲風氣是會傳染的。
當你看到一個人在摸魚時,那就代表有更多的人在摸魚,只是你沒看到而已。
總之
當老闆搞管理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像歐哥這種情況不改變繼續搞下去的話,虧錢是必然的。
李多魚開着車,帶着歐哥來到了他們家,這才發現當年他跟小超住的那間老屋子,現在也變成了一間一層的小屋子。
而車剛停下來。
院子裡,立馬衝出來一個穿着連衣裙的小女孩,一頭長髮,長得還挺可愛的。
圓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眼前這輛小車,臉上滿是好奇,見到歐武生從車上下來後。
小臉蛋滿是笑容:“爹,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啊。”
歐武生看到小女孩後,立馬把她給抱了起來,隨後,趕緊說道:“淼淼,還記得李叔叔不。”
小女孩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叔叔,咧嘴嘿嘿笑了起來。
“我好像忘記了。”
“擔擔島的李叔叔啊,你怎麼就給忘記了,你小時候,還在島上住過一段時間的,你的名字都是李叔叔給你取的。”
小女孩嘟着嘴巴,整個臉圓滾滾的,看起來非常可愛,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你跟阿孃一直都有說,我小時候,在擔擔島住過一段時間,可我真記不起來了。”
看到這個可愛的小女孩,李多魚忍不住露出了微笑,記得那時候,她都還在喝奶,出門都要人抱着,哪裡會記得這些事。
再加上,那段時間,她一直在咳嗽,阿孃陳慧英也不肯讓她跟小圖圖接觸。
那段時間,歐嫂幾乎都沒到他們家去,一直都是深居簡出的,也不想讓人知道她們是來島上養病的。
後來淼淼病情穩定,咳嗽沒那麼嚴重了,她們也是簡單打了個招呼,就回大竹村去了。
畢竟在這個年代,大家對咳嗽都是比較恐懼的,有很多人就是因爲得了肺癆走掉的。
李多魚打量着眼前的小女孩,當年第一次看到她時,差不多週歲這樣,身體非常的虛弱,沒想現在都已經比小圖圖高出一個頭了。
看來當初的病根,應該是斷掉了,不然那個咳嗽一直在的話,淼淼不可能長得這麼圓潤。
歐武生略帶生氣地說道:“懂不懂禮貌啊,趕緊跟李叔叔、還有陳伯伯打招呼。”
小女孩趕緊說道:
“李叔叔、陳伯伯好。”
李多魚笑着回道:“淼淼,你也好啊,有空要不要到我們島上去玩。”
歐淼淼激動到跳了起來:“好啊,我最喜歡大海了,我想去海邊抓魚。”
這時候,聽到聲音的歐嫂也出來了,看到是李多魚後,也是一臉的驚喜。
對着歐武生嫌棄道:“趕緊請別人到廳裡面去泡茶,還在那傻站着曬太陽做啥啊。”
“對對對。“
歐嫂說道:“你們先聊,我去準備晚飯,多魚,晚上就在我這裡吃吧。”
李多魚點點頭,隨後把帶來的兩包蝦乾遞給了歐嫂。
“嫂子,這我們廠生產的蝦乾,味道還不錯,可以試一下。”
看着包裝袋裡,拳頭般大小的蝦乾,歐嫂都有點不敢伸手去接:“這蝦乾應該很貴吧,我怎麼好意思收啊。”
“我廠裡還有很多呢,你要覺得不好意思,等會那點筍乾跟我換也可以的。”
“那好吧,等會我給你拿一些我們村裡最好的筍乾。”
原本事情順利的話,李多魚只需要把圖紙給歐哥就可以,讓他去生產製作,可現在看到竹蓆廠是這種情況。
李多魚是真沒信心,把這樣的外貿單交到歐哥手裡,感覺搞砸的概率比較高。
歐武生把淼淼放下來:“你先自己玩去,我跟李叔叔有事情要談。”
三人在廳裡坐下來後。
歐武生邊泡茶邊嘆氣。
“上次我聽你講到麻將涼蓆後,我就去隔壁市一家竹蓆廠學習技術了本以爲會很簡單,可沒想,廠子會這麼難管理。
先前,我也說過他們,罵過他們,可這幫人,脾氣特別大,直接撂挑子不幹了,反而耽誤了工期,讓我賠了不少錢。”
李多魚問道:“歐哥,你給他們這些工人,大概多少工錢?”
“穿線的女工是計件的,每套竹涼蓆四塊錢工錢,而那幾個負責鋸竹子的三十多,鑽孔的那位四十多塊.”
李多魚覺得這個工錢對大竹村這個地方來說,不算高,但也不算低:“可我怎麼感覺,廠裡的這些工人都不怎麼聽話的樣子。”
歐哥無奈道:“其實,這裡面很多人都是我家的親戚,七大姑八大姨都在這裡面,罵他們也沒啥用,反而他們經常在那拌嘴。”
聽到這後,李多魚算是明白了,小作坊最不能犯的禁忌,歐哥算是全都踩了。
這種全是親戚的小廠,一般只有兩種極端情況,要是帶頭人是家族裡最有威望的那種,那做起來肯定是一條心,事半功倍的那種,像閩省南邊的宗族,大多都是家族企業。
所以,他們那邊的小作坊競爭力都非常的可怕。
可還有另一種情況。
就是像歐哥這樣的,在親戚裡面的地位並不是最高的,不單要聽那些長輩的,還要照顧他們面子。
而碰上這種情況,就非常糟糕了,估摸着,那個鑽孔的也是歐哥的長輩。
而李多魚也看出來了,歐哥性格並不是很強硬的那種,說白了,就是不夠剛,考慮的太多了。
歐哥估計現在還不明白,要想賺錢,就別考慮太多,因爲等你真正賺到大錢後,不管你做什麼,別人都覺得你對。
就好像現在的李多魚,哪怕隨便指着天上的一顆星說,那是:瑪卡巴卡星,估計也有一大堆人相信。
李多魚突然嚴肅道:
“歐哥咱們是做生意,不是搞慈善的,像你這樣是不行的。”
歐哥點點頭,虛心接受了李多魚的批評:“我也知道這樣不行,可現在,我好像沒有辦法,被他們給架住了,錢都投進去了,要是不繼續往下做的話,感覺就全打水漂了。”
李多魚自然知道,這個就是小老闆最容易遇到的沉沒成本,可有時候,有些成本就是用來沉沒的。
簡稱交學費。
很多東西啊,不交學費啊,就是學不會成長的,李多魚他自己的學費最貴,整整用了一整世。
李多魚喝了口茶後,冷冷說道:“可你覺得,就你這個廠現在這個樣子,繼續下去能賺到錢嗎?”
歐武生沉默了,他自然也知道答案,事實上,到現在他都不敢跟老婆講,這兩個月他虧了將近一萬塊。
歐武生咬了咬牙,搖了搖頭:“肯定賺不到錢。”
李多魚嚴肅道:“不是賺不到錢,更是會虧更多的錢,就這樣的涼蓆質量,這個廠沒有開下去的必要,還不如直接關掉,還可以少虧點。”
李多魚說出這話後。
歐哥瞬間就被澆了一盆涼水,他自然也很清楚:“多魚,除了關廠,真的沒有其它辦法了嗎?”
李多魚肯定道:“沒有。”
歐哥嘆氣了聲,整個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
一旁的陳冬青也很眉頭緊皺,雖然他沒搞過管理,可歐哥這個竹蓆廠,只要加強管理的話,還沒到關廠這個地步啊。
多魚怎麼說的這麼嚴重啊,這要是關了,前期的投資,還真就全打水漂了。
可管理這一塊,李多魚比他強很多,陳冬青也就不說話了,畢竟這混蛋,話總喜歡說一半。
果然
李多魚接着說道:“你這樣當老闆是不行的,有些東西就應該快刀斬亂麻,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現在這家竹蓆廠關掉,然後,再開一家全新的。”
聽到這話後,歐武生眼神亮了起來:“多魚,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