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節

我說,可能吧。我們去江邊走走。

我開着車帶娜娜到了江邊,娜娜說,你是打算將骨灰撒在江裡麼?

我說,不,我只是走走。我有一堆骨灰要撒。到時候我留着他們一起撒。

娜娜問我,你怎麼死那麼多朋友?

我說,這倒是意外,每個人長到這般歲數,或疏或近,或多或少,都死過幾個親人朋友。

娜娜問我,他們是你多好的朋友。

我說,我把他們當成人生裡的偶像,我總是恨自己不能成爲他們。

娜娜說,他們是死了才變成你的偶像的麼?

我說,不是。

娜娜笑說,那就是變成了你的偶像以後就死了。

我也笑笑,說,也不能說是偶像,只是我真的羨慕他們,我總覺得自己也能像他們那樣的,但他們爲什麼都離開得那麼早。

娜娜說,哦,因爲他們的性格容易死唄。

我說,如果是一個陌生人這麼說,我說不定會生氣,但其實也許真的是這樣吧。你說,我什麼時候才能像他們那樣。

娜娜說,那簡單,娶了我唄,你就和他們一樣了。哈哈哈哈。

我也哈哈大笑,道,你開玩笑。

娜娜站定,沒有露出任何的表情,說,難道你認識的人裡面裡就沒有混得特別好的麼?有錢,有勢,有地位。

我也站定,說,當然有,但我不喜歡他們,他們其實和我是一樣的,只是我沒有這些東西,而且那些人從來影響不了我,不過他們倒是活得都很好。

娜娜推了推我的手,道,你也別難過了。

我說,我也沒什麼難過的,我朋友也不是昨天才進去。這都不少時間了,我也去撈過,但是真的沒有辦法。

娜娜問我,那你朋友有對你說些什麼嗎?

我說,我只看望過他一次,時間特別短,他問了問我的情況,說,你快回去吧,這都錄着吶,估計這次是夠嗆了。死倒是沒有什麼可怕的,怕的就是知道自己怎麼死。你可要一定要死於意外啊,這樣纔不害怕。你知道什麼最可怕,就是害怕。

娜娜睜大了眼睛,說,有這麼說自己朋友的嗎?

我說,你要習慣他,他這是真心祝福你。

娜娜說,他就這樣說,然後你就走了?

我說,也沒有,

他把我叫回來,認真地看着我,我從未看到這個嬉皮笑臉的人這麼認真,他說,記住,1988的機油尺是錯的,那是我從一臺報廢的蘇聯產拉達轎車上拆下來的,加機油的時候不能照着這個刻度來,

照着所有其他汽車來,加滿一瓶四升的就行,那就錯不了,否則你就等着爆缸吧。這臺發動機太老了,爆了就不好修了。

我說,哦。

我對娜娜說,之後好多政府部門的人都問過我話,我其實就是他的一個朋友,也沒有什麼事情,但他也沒什麼親人,他們就告訴我,讓我來接他的骨灰。就是這樣。

娜娜一知半解,只能看着昏黃的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