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樓昕坐在展鵬輝牀沿那刻，心裡再一次確定，自己非得要好好學習如何“拒絕”。
“在想什麼？”展鵬輝擦着溼漉漉的頭髮坐到他身邊，暖氣很足，他只穿了T恤和睡褲。
“在想一些想不通的事情。”樓昕轉頭看他，微微嘆息。
“想不通還有什麼好想的，”展鵬輝把毛巾掛在脖子，“趕緊去洗澡，我給你找條新毛巾。”
“小輝……”樓昕並不着急洗澡，反而轉過身看着他道：“爲什麼要跟你媽那麼說話？”
“我從來都是這樣跟她說話的，”展鵬輝勾起嘴角輕笑，“人家忙工作忙家庭，她就忙麻將忙美容。”
“天下無不是之父母。”樓昕中肯道。父親的早逝讓他跟母親相依爲命，感情尤爲深厚。所以他也希望展鵬輝跟他的家人可以關係融洽，那是十分寶貴的財富，雖然也許他此時還無法全然體會。
“你試過她沒有時間去開家長會是因爲三缺一？”展鵬輝笑得譏諷，“你試過高燒不退她卻在美容院一個下午？”
“小輝……”
“不用說，”展鵬輝扒拉頭髮，搓了搓臉，“我明白的，可不是人人都能體諒。”
“我……”樓昕確實不太理解，怎麼會有母親如此忽略親子？
“其實也不能怪她，”展鵬輝垂下視線，“都說男人有錢就變壞，真的一點也不錯，所以我媽在錢這方面對我看得很嚴。”展鵬輝轉頭看着樓昕，艱難的彎了彎嘴角，“她也是沒有地方發泄，所以只好疏遠我……你覺得吧……”展鵬輝握住樓昕雙手合攏在自己手心，“人的想法和行爲其實往往很矛盾，最愛你的人也許就是傷你最深的人，愛不得，恨不得，我也明白世上無不是之父母，可是他們對待我的方式有時候真的讓我無法適從。高興了就賞點顏色，不高興就一腳踢開，而你還不能有情緒，還必須按照他們的喜好做事，”展鵬輝嘆氣，“我這才明白，一個沒有快樂童年的人是多麼可悲。”
樓昕微微蹙眉，深深看着展鵬輝，十指用力，努力迴應着他的溫暖。
“所以……”展鵬輝扯出一邊嘴角，瀰漫出與他的年齡極不相符的苦澀。
“我明白，我都明白！”樓昕搶斷，展鵬輝每多說一個字，他心裡的痛楚就多一分。原來，這是他如此拼命的原因。不想受人擺佈，唯有辛苦磨難。
展鵬輝笑，少見的溫情和煦。若有一個人能聽懂你說的全部，是件多麼值得慶幸感覺幸福的事情，所以他伸手牢牢抱住樓昕，“能遇見你真好……”
樓昕抱住他後背，下巴靠上他肩頭，柔聲道：“我也是……”
原來快樂統共與金錢無關，這是毫無關係的兩回事。
第二天吃過早飯，展鵬輝送樓昕回家。
“我有些緊張……”展鵬輝看了眼坐在副駕的樓昕，“怎麼覺得好像是去見丈母孃……”
“你……”樓昕撇了他一眼，“怎麼不說是婆婆！”
展鵬輝一愣，隨即笑開，討好道：“一樣一樣，我無所謂。”
樓昕不以爲然，“你就這麼空着手去也不怕給轟出來！”
展鵬輝故作詫異，“我帶着滿腔熱忱，你怎麼可以視而不見？”
樓昕別了他一眼，不語。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啊……”展鵬輝拖長語調，只是看在樓昕眼裡卻覺他十分欠扁。
樓昕沒有心情跟他玩笑，對於未來，他忐忑不安。
如何能讓長輩欣然接受，這是絕對難題，而樓昕並沒有信心能很好處理。
爲難。真正爲難。
溫熱手掌伸過來握住樓昕放在膝蓋的手掌，轉過頭，對上那人明朗微笑，胸口窒悶頓時疏散了幾分。
無論將來會遇到什麼，他們都不再是一個人。
***
展鵬輝很喜歡樓昕的媽媽。
親切，溫和，真誠而用心的笑容讓展鵬輝心情大好，立時挽起袖子進廚房幫忙。
樓昕忽然發現在廚藝方面展鵬輝是屬於“說比做多”的人，他可以說出很多菜蔬的功效營養，頭頭是道，彷彿瞭如指掌，卻不代表他就能動手做，很多初次見面的人就會被狠狠唬住，覺得他一定廚藝非凡。可是……卻不過是個半吊子，想當初的自己不就是如此？樓昕想到那時的情況，笑容忽然涌上心頭。
“笑什麼？”展鵬輝看他笑得莫名其妙，奇道。
“笑你個半吊子，”樓昕笑容越演越烈，“不要討好變成幫倒忙！”
展鵬輝不屑一顧的“切”了一聲，“你就這麼小看我啊……”
“哪敢……”眼看展鵬輝就要伸出狼抓，立即閃身跑到廚房，殷勤道：“媽，我來幫你！”後面那人只得偃旗息鼓等待機會。
樓昕的家是很老式的兩室一廳，大概不過60平方，甚至連陽臺都沒有封，實在難得。樓昕戲謔道：“這裡可不比你家，展少爺，您多擔待！”可展鵬輝倒是覺得很舒服，小小的一個家，雖然很舊，卻感覺舒適愜意，沒有任何拘束冰冷，想到自己那個家，豪華是豪華了，昂貴是昂貴了，卻十足的孤獨冰冷，無法給人一絲一毫“家”的感覺，所以對於展鵬輝來說，那裡不過是個暫時的落腳點。
所以展鵬輝深深凝視樓昕，“我似乎開始能夠體會一些，什麼叫做真正的‘家’……”
樓昕望着他認真表情，心裡一酸，柔聲道：“小輝，喜歡的話寒假就多來坐坐吧。”
展鵬輝笑，“這個當然不用你說！”
中午的陽光很是大好，展鵬輝便提議到陽臺上去吃飯，樓昕支起一張小圓桌，端了三張凳子。展鵬輝便幫着樓昕媽媽把飯菜端出來。
陽光明媚溫暖，席間氛圍更是融洽，樓昕媽媽話不多，也不是會客套招待的人，只是淡淡的笑，跟樓昕的笑容頗是相似。
“你一定有很快樂的童年。”這是展鵬輝飯後在廚房洗碗時候的感慨。
“應該是吧……”樓昕努力回憶，雖然沒有豐厚的物質條件，但卻一直很快樂。若不是父親的早逝，想必這樣的快樂更能延續下去。
“你媽真好……”
“你……”樓昕忽然想到什麼，“是不是應該要叫‘奶奶’啊？”
展鵬輝一怔，噘噘嘴，“其實早就問過了，我跟你也就是輩分上那麼一說，根本沒有血緣關係，遠了去了！”
樓昕忽然頗是感慨，“那我就放心多了……”
“呃？”展鵬輝不解，“你介意這個？”
樓昕笑着搖頭，“我只是介意自己是不是有摧殘國家幼苗的嫌疑……”
“我成年了好不好！”展鵬輝無奈道。
“可是……”樓昕忽然想到什麼，“你上學還真夠早……”
“還好吧，也就早了一年。”展鵬輝想了想道：“我們班上還有比我更小的！”
“不是吧……”現在的孩子難道唸書都那麼早？
“不過我還真是慶幸早了這一年。”
“呃？”
“能早一秒都是幸運啊……”
你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但是你的將來一定要有我的一份！瓊瑤阿姨的臺詞是這樣的吧？展鵬輝印象已經不深，可是他真的無比慶幸，即便是早了一秒鐘。
兩人在無聲中對視。不是說，此時無聲勝有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