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鵬輝並沒有幻想過以後會如何。兩個人能否重逢,會不會看到對方眼底深切的思念或者惆悵,會不會抱頭痛苦互訴衷腸……
他沒有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只是偶爾會想知道,那個人過的好不好……
會不會也如自己這般安靜的生活,還是一直在內疚,在自責?
只不過,再次見到他,已經是六年之後。
那是裴炬和白纖芸的婚禮。展鵬輝見到樓昕的時候,挽着他的人,是舒曼。
展鵬輝沒有動,他坐在角落,一眼不眨看着從大門口走進來的人。
那是春末初夏的某天。一個非常適宜結婚的日子,不冷不熱,氣候宜人。天似乎特別藍,雲朵似乎特別白,空氣中隱隱的花香,讓展鵬輝想到某一年的秋天……
八月桂花香……
都說回憶是在證明一個人的衰老,卻不知道展鵬輝是不是這樣的狀態。只是這些年,他其實很少想到以前的事情,他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不是刻意的忽略,更不是淡然的遺忘……
展鵬輝只是想……他只是想讓自己處在一個更好的狀態,以便……隨時隨地……
遇見他。
站在門口迎賓的裴炬很帥很耀眼,可邀請他的人,卻是白纖芸。
展鵬輝不得不回憶那天見到白纖芸的情景,大概,這也算冥冥中的註定。糾糾葛葛,總能牽扯出某些關係……
那天他去公司樓下的餐廳吃午飯,最後一客的咖喱雞飯被人點走,展鵬輝無奈換了個幹炒牛河。點完餐才發現餐廳已經坐滿,不得已之下只能跟人拼桌。冒着被人誤會搭訕的嫌疑,展鵬輝走到那個女子旁邊,禮貌的問“請問這裡有人嗎?”那人擡頭,先是搖了搖頭,然後便一直盯着他看,展鵬輝禮貌的朝她笑了笑,開始吃飯。那人卻問“你是展鵬輝?”
原來當年裴炬說要給展鵬輝介紹的自己女友就是白纖芸。她瘦了許多,下巴尖尖,眼睛都大了許多,幾乎跟以往淡薄印象中的那人完全不同。此時的她穿着合身的套裝,施着淡妝,一副白領麗人的幹練摸樣。
展鵬輝不禁感慨,原來變化纔是唯一不變。
“我跟裴炬下個月結婚,你一定要來!”白纖芸說着從包裡抽出一張請柬,“沙沙”寫好遞給他,“裴炬這幾年跟我念叨最多的就是你,如果他知道你會來,一定很高興!”
展鵬輝笑着接過來,“我一定去。”
“早點到,到時候有很多大學同學,差不多就是一同學會了!”
白纖芸走的時候還不忘跟他交換名片,大概這纔是最安全的方式。只是展鵬輝完全沒有敷衍的意思,他說去,便一定會去。
下午回到辦公室,他忽然沒有心情工作,煮了一大壺黑咖啡開始回想那六年的生活。
離開的那一年,自己不過21,而現在已經27,而裴炬都快要結婚……
時光催人老,還是相思令人老?
展鵬輝並不清楚,只是那一年的春末夏初,他再一次體會到金錢的魔力。
7月的入學申請已經趕不及,太后決定次年1月他一定要走。
但是展鵬輝依舊不原意去英國,他選了德國。
去哪裡已經不是關鍵,關鍵是展鵬輝願意去。
他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太后已經做到這一步,他不可以不仁不義。而他更知道,樓昕不會再接受他。
那天的告別之後,太后十分效率的把他的東西從樓昕那裡收拾了出來,且另外幫他安排了住處。
諾大校園,即便不是刻意,也很難碰到,至少,展鵬輝真的沒有再見過樓昕。有一度他很想去上他的公開課,但總怕自己無法把持。他遵守着課表的時間,遠遠的站在教室外頭,向裡眺望……
那個模糊的身影,如此熟悉……
“你最近是怎麼了?”裴炬拍着展鵬輝肩膀,“老是魂不守舍的,約你總是沒空,不是談戀愛了吧?”空無一人的操場籃球架下面,裴炬找到展鵬輝,後者正望着遠處發呆,視線眺望,卻沒有焦點。
展鵬輝失笑,覺得無比諷刺,“我失戀了。”
“啊?”裴炬忽然大張嘴巴,一臉不可思議,“不是吧……你什麼時候談過啊?”
“上學期就開始了……”展鵬輝回想着,具體是什麼時候呢?夏天吧,去年的夏天……
可是現在……夏天未到,他們卻已經結束。
“譁!”裴炬咋舌,“你小子動作倒快!”未等自己見識那人竟然已經結束。
展鵬輝笑得淡然,不置可否。
裴炬卻是說不下去了,難怪他變了這許多,雖然一般的話少,卻是不一樣。原來的感覺是他不屑跟你說話,眉宇間透着桀驁,從上而下的俯視讓人覺得他很欠扁。而現在的他只是沉默,任何情緒都是淡淡的,雖然比起以前不知道溫和了多少,但他覺得還是以前那樣比較好,至少什麼都是寫在臉上,連生氣都那麼暢快。可現在總覺隔了一層什麼,再也摸不到那真實的一面。
“天涯何處無芳草……”裴炬乾巴巴安慰。
“嗯,”展鵬輝點頭,可樓昕卻只有一個。
“小輝……”
“我要去上課了,”展鵬輝站起來,“明天見。”
裴炬看着展鵬輝的身影遠遠去了,他忽然產生了某個錯覺,好像前面的人隨時會隱去,再也遍尋不着……
可有時候感覺就是那麼準確,準確到後悔沒有去買彩票。那個暑假過後,裴炬沒有再找到過展鵬輝。那人如同泡沫一般,消失在照耀陽光之下。
電話再打不通,無論是□□還是MSN,再也沒見過他上線,郵件更是有去無回。
原來,即便是在這個資訊發達的社會,想要讓人找不到,是這般簡單。
只看你有沒有心。
天氣越來越熱,夏至之後就是暑假。
展鵬輝沒有跟任何人道別。他不喜歡,他雖然換了電話號碼,卻沒有丟掉原來那張電話卡,並且一直續費,讓它隨時能夠使用。他沒有回家,依舊住在這個城市,報了一個德語學習班。
夏天到秋天,秋天到冬天。六個月轉瞬即逝。
展鵬輝過的很充實。唸書佔據了他大部分的時間,然後是大量的閱讀和遊戲。只是他從來都控制的很好,不讓它們影響自己正常的生活。
臨走之前,展鵬輝花了很大一部分時間出去旅行。南方。
他整個行程一直在南方。
浙江,湖南,貴州,雲南。
磨壞了一雙鞋,身上的哥倫比亞卻是堅固無比,陪伴他一路南下。丟了一幅眼鏡在雨崩,回到麗江新配的那個卻總是戴着不舒服。
而那個人,似乎真的就在展鵬輝的生活裡蒸發了,再沒有任何音訊。
坐上飛機的時候,他竟然已經開始懷念麗江的陽光。
在德國安頓好之後,因爲語言的關係他只在餐廳找了個工作,在廚房切洋蔥。是的,就是全職切洋蔥。切得雙目通紅,淚流滿面。
這是一個可以光明正大流淚的理由。沒有原因,不問心事。
背井離鄉的苦學生,吃得壞,住得差,出無車,滿懷心事。人情冷暖,唯有自知。
漸漸語言熟悉了,展鵬輝開始做收銀,兩個小時五歐元。他開始學着精打細算,即便是兩個番茄2歐元,一斤牛肉7歐元,他都可以把自己的生活費控制在一個月100歐元。
他住的那個地區治安並不是很好,不過貪圖房租便宜,水管總是漏水,熱水器也是時好時壞。跟房東說過很多次,卻一直沒有辦法根治。日子不好不壞,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課堂上能聽得懂的越來越多,卻也是越來越少。
那三年之中,展鵬輝唯一的奢侈就是去了一次嘉年華。那麼大那麼高的摩天輪,帶着他全部的思念……卻始終無法到達夢想中的站點。還有那個鬼屋,他可以一個人進去,然後面無表情的出來……把那些尖叫笑聲統統拋在身後。
那些片斷和景色已經非常遙遠,遙遠得常常想不起來,即便是後來的某一天,他再次踏上那塊土地之時,竟然產生了恍如隔世的感覺。
那些塵封在記憶中的某些,卻在遇見白纖芸之後一一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