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人絲毫不顧姜少奶奶的勸阻,“連她一起送了去!自不教父之過,只剩下母親當代替父親的職責,姜愛兮走到今天這一步,她的母親罪孽不淺!”
這句話不知道是誰說出來的,但是很明顯代表了大家的意思,在人羣中很快引起了共鳴,有人從人羣之中衝了出來,拉扯着姜少奶奶,將她們母女分開。
幺伯衝了上去與他們撕扯在了一起,但卻只是徒勞,他努力了半天,之前在村子裡的威信現在全然不在,他只是姜家僕,生是姜家人死是姜家鬼,爲了保護姜家的主子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不知道是誰抓住了他的胳膊,誰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幺伯縱然有鐵一般的意志,也無奈身體不如年輕人。
他突然跪在了地上。
就這樣,幺伯跪在了那裡,久久沒有站起來,他一直沒有說一句話,那撲通跪地的聲音非常清楚,像是驚雷一般炸在了每個人的心裡,不斷有人上前想要把他拉起來,“幺伯,別這樣兒,你守不住姜家了。”
這句話是幺伯無法接受的,但是他並沒有起身反駁,久久地跪在地上不肯站起來也不肯說話。
周圍的人好像一下子平靜了下來,他們沉默了,一言不發,最後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相繼離開了。
姜家老宅的門前恢復了往日的安寧,人們從這裡經過,只是看一眼,沒有駐足沒有停留,一道高牆,牆裡牆外是不同的世界,幺伯跪在這裡,守護着一牆安寧。
我將幺伯和姜少奶奶分別扶了起來把他們送進了院子裡,坐在廳內,大家都不說話,姜愛兮高坐在太師椅上,一身紅裙沾了土,她從容地撣了撣身上的灰塵,之前發生的事情好像都已經隨着灰塵飄走。
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能有這樣的表現確實令我覺得震驚,她的面容安詳,非常得平靜,我想就算是我也不能在暴風雨停歇之後如此快速地恢復過來。但是實際上,姜愛兮這樣平靜是因爲她從未激動過,衆人的廝打喧鬧和爭吵根本無法打動她,根本無法讓她有任何感覺,被她不在意的人不管做出什麼樣的事情,在她的眼裡就像一顆沙一樣渺小。
直到日頭偏西的時候,幺伯站了起來,“少奶奶,我回去了。”
姜少奶奶點點頭,“今天真是……多虧你了。”
“不用這麼說,我們世世代代存於世上的意義就是爲了姜家,少奶奶不必多慮。”
平日裡,幺伯會等着姜少奶奶把話都說完的時候才謙卑地退下,但是今天有些反常,他站起身來沒等姜少奶奶說什麼便轉身離開了。
我跟在幺伯的身後,落日的餘暉灑在院子裡,樹下的鞦韆因風吹動而來回飄蕩,有些浮躁的意味。
走到大門口,我推開大門,不時有人偷偷望門裡看,直到大門推開又趕緊將自己的眼神收攏回去。
院子裡傳來了姜愛兮稚嫩卻沉穩的聲音,
有些懶洋洋,“送客!”
家裡很安靜,沒有人,不知道姜偣去了哪裡,我沒有去找,給幺伯準備了晚飯,他心不在焉地吃了兩口之後放下了筷子。
僵持了很久的冷戰,姜偣對父親說了一句話,“不要攔着我。”
僅這麼短短一句,接連下來的是更加持久的冷戰,父子之間的關係因爲感情和信仰面臨了艱難的障礙。
後來的時候,姜偣一直和工程隊的人住在一起,我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他了,幺伯沒有再讓我去給姜偣送過飯,相反,他用了更長的時間呆在姜家老宅裡,已經閒置了好幾年的院落被他重新一點一點經心打掃了一遍。
“以後想做也沒機會了。”
就這麼幾天發生了這些事情,幺伯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很多,走路說話的時候以前那種虎虎生風的氣勢也不復存在了,我看着他緩慢邁出門檻的姿勢,心中有些酸澀,感慨萬千。
真正的疲累來自於心理上的疲累,那是體力勞動多少也無法比擬的,我想要安慰他,卻不知道從何處開口。
有時候我也會去看姜偣,他一直在工地上忙忙碌碌的,但是隻要是我去了,還是會找出時間過來和我說幾句話,卻不敢聊到觸及內心的話題,只是隨意說些瑣事打發掉,他也和幺伯一樣,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再也不提父親一句。
那天我來到工地上的時候,正好山已經炸得差不多了,姜偣要和技術員一起進山探查,我剛好閒着無聊,看着那被打開的山洞,黑黝黝如同猛獸張開的大嘴,我突發奇想,“姜偣,你們介不介意多加一個人進去?”
姜偣納悶兒地回過頭看我,“你也想去。”
我點點頭,那東西好像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磁場,吸引我前去一探究竟,雖然我已經感覺到了危險,卻無法剋制自己的好奇心,誰知道我感覺到的那些譬如山崩之類的危險和真正的危險相比簡直是九牛一毛。
“好,那就一起去吧。”
這回答很爽快,因爲不是正兒八經的什麼工程隊,也沒有那麼多明文規定條條框框,我和姜偣還有兩名技術員一起進入了暗不見五指的山洞之中。
當光芒離我遠去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一下子被黑暗吞噬了,只是邁出一步,光與暗就產生了明顯的界限,卻似乎無法後退。
回過頭來能看到目送我們進入的人們,他們的目光中有詭異。
兩位技術員一位比較年長,看起來五十幾歲的樣子了,另一位還只是剛開始實習的大學生,一路上都很健談,我會附和幾句,姜偣卻一直很沉默。
我看着他緊皺的眉頭,知道他有顧慮。
因爲當時那兩位技術員並不在現場,沒有聽到姜愛兮說的話,但是我聽得真真切切,她關於山裡的預言。
如果姜愛兮真的那麼偉大,所說的一切預言都是真的,那麼我們這
路上大概會見到所謂的封印。
其實據說是不用進行認真考察的,因爲開工之前該考察得已經考察得差不多了,姜偣卻說不相信那些設備,還是親自去看看爲好,所以帶了兩名技術員來勘察,表面上說的是勘察一下地下水情況和山體情況,但是事實上,我知道他是爲了封印而來的。
姜家的輪迴代表着什麼意思?我始終不知道,也沒有問幺伯或者是姜偣,但是我猜到那大概是很重要的,因爲當姜愛兮那麼說起來的時候,我看到衆人的表情有非常驚愕,他們長大了嘴巴,非常詫異地看着姜愛兮,不僅僅是詫異,還有恐懼,他們似乎非常畏懼姜愛兮口中所說的那個輪迴。
一路走來,我們時不時停下片刻,讓兩名技術員檢查周圍的山體情況和地下水,從他們的表情看來應該是很順利的,沒有任何差錯,年老的技術員點了一根菸,“小姜啊,我看咱們不用再繼續走了,一般走到這個位置就差不多了。”
姜偣咬着嘴脣有點兒猶豫,我知道他的猶豫從何而來,本來我們這一行的目的就根本不是什麼檢查地質,他的目的還沒有達到,怎麼能輕易返回呢?姜偣回過頭來看看我,“我覺得還是再往裡面走一走。”
我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扭過去衝着那位老技術員,“要不然你們先回去?”
老者思考了片刻,“算了,既然你們想繼續往下勘察,我們要是回去了你們也看不懂數據,反正都走到這兒了,就繼續往下走走吧。”
大家商量着休息一會兒,我蹲坐在旁邊抽了一根菸,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抽過煙了,所以第一口會覺得有點兒嗆,聞慣了幺伯的煙槍味道,再抽普通的香菸覺得沒什麼味道,深吸一口進入肺部總覺得不太夠勁兒。
姜偣讓我們關掉了頭頂的探照燈,“省電。”
年輕的技術員姓董,“嘿嘿,沒事兒,咱們這個探照燈啊,至少能工作八個小時,完全夠用了。”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但是還是都關掉了探照燈,我明白姜偣的意思,別說八小時,我看到他揹包裡鼓囊囊的東西也猜到這一趟的行程不會短的。
山體是被炸開的,比較不規則,走的時候要千萬小心,尤其是頭頂,會有沒被完全炸開的石頭突兀在半空中,開始的時候我已經吃了一次虧了,如果不是安全帽在保護的話恐怕那一下會把腦袋劃爛。
我們隨意地蹲在黑暗的山體中,因爲靠近湖水,地下水位不低,雖然沒有見到明水但是山體的潮溼程度明顯地在這兒擺着,我坐在一塊兒石頭上,沒一會兒就覺得褲子有些潮溼。
這種黑暗甚至比夜晚的黑暗還要黑,完全沒有任何光線,在這裡相互對視卻完全看不到對方,我不喜歡這種感覺,似乎天生就對自己未知的環境有所牴觸,我不知道在這種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會發生什麼事情,尤其是人在黑暗中更容易胡思亂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