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維塔已經快要不記得這是他第幾次用鏈鋸戟劈砍在阿拉斯托爾·羅夏的那把訓練劍上了,它的邊緣已經變得參差不齊,像是野獸交錯的獠牙一般兇惡。
它被迫地增添了殺傷力,從一把單純的鈍劍變成了一把真正意義上擁有撕裂肉體能力的劍刃。但是,有得必有失。它得到了那些鋸齒獠牙,也失去了原有的堅固。
阿拉斯托爾顯然也明白這件事,所以他增加了閃避的次數。
賽維塔對這件事感到了厭煩,所以他嘲諷地笑了:“表親,你就只會躲嗎?”
“閉嘴吧,夜刃,我都能聞見你嘴裡的臭味了。你上一頓吃的是什麼,黏在一起被人扔進垃圾堆裡的能量棒?”
暗鴉守衛那張蒼白的臉上同樣露出了一個微笑。
“我要把你的牙齒全打掉,讓你以後只能用舌頭喝營養粥。”
“那你倒是來試試看啊?”賽維塔笑呵呵地回答。“光說不做算什麼?算了,還是我來幫幫你吧。”
話音落下,他握緊鏈鋸戟,突然朝前方踏出了一大步,肌肉繃緊,腰背發力,帶動手臂.鏈鋸戟咆哮着撕爛了空氣,朝着阿拉斯托爾·羅夏猛地劈了下去。
不,或許應該稱之爲下砸。
賽維塔用來控制鏈鋸戟前端的右手早在它劈開空氣的時候就滑到了尾部,力量與速度疊加在了一起,他相當離經叛道地將鏈鋸戟當成了一根棍子使用。
儘管如此,正在待戰室內觀看的西亞尼卻相當低沉地哼笑了一聲,他轉頭看向副官。後者早有預料地反手扔了一把短刀過來,語氣裡充滿警告。
“你最好閉上嘴,西亞尼。我現在不想聽你炫耀任何事。”
“什麼事?”泰拉裔溫和地問。
什麼事?
好吧,不管是什麼事,暗鴉守衛的阿拉斯托爾·羅夏顯然都沒預料到。望着襲來的鏈鋸戟,他那張蒼白的臉上有種晦暗一閃而過,但他已經躲閃不及了。
下一秒,鏈鋸戟的鋸齒便深深地陷進了他的胸甲之中。
金屬碎片飛濺而出,火花四濺,賽維塔裝作興奮地大笑了一聲,用欺騙的手法挑動了阿拉斯托爾的情緒。
“你要輸咯,表親。”賽維塔以柔和的聲音輕佻地說道。“順帶一提,你想用什麼姿勢栽進沙坑裡去?”
暗鴉守衛閉口不答,一種憤怒偷走了他本應脫口而出的所有話語,只餘咆哮誕生。
賽維塔的臉上閃過了一絲貨真價實的驚訝,他立刻鬆開雙手試圖後退,但爲時已晚。鴉衛的劍刃前端已經劃過了他的脖頸,鮮血噴涌而出,溼漉漉地灑在了阿拉斯托爾·羅夏的臉上。
他獰笑一聲,立刻乘勝追擊,甚至沒有分出手去摘下那把還卡在他胸甲之間的鏈鋸戟。賽維塔眼神一凝,脖頸處傳來的疼痛並不礙事,只是流點血而已,算不上什麼。
他對手所選擇的這把訓練劍是一把鈍劍,它那後天生出的鋒銳並不足以使他受到致命傷。賽維塔握緊雙拳,看着那抹朝他越來越近的劍光揮動了左手。
一聲悶響,與吱嘎響起的破碎聲在沙坑之中依次沉悶地散播開來。鴉衛的攻擊奏效了,他用訓練劍打碎了賽維塔的左手手肘,但他的劍也斷了。
鋸齒和金屬一齊破碎,在空氣中飛濺,慘白的燈光酷烈地照耀着它們,彼此反射,使它們看上去如同一種另類的血液。
那麼,賽維塔呢?他是否有因爲疼痛而止步不前?
答案是否定的。
亞戈·賽維塔里昂的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微笑,興奮在每個細節中涌動,貨真價實,沒有半點虛僞。
他的右手在這一刻如閃電般探出,抓住了那卡在阿拉斯托爾·羅夏胸甲上的鏈鋸戟。寒光乍現,鴉衛發出一聲痛吼倒在了地上。
熾熱的鮮血灑在了沙坑周圍,將它們中的一小部分染成了猩紅之色。賽維塔低頭看向他的對手,沒從那雙眼睛中看見任何要認輸的意思。
於是他獰笑起來,單手拖動鏈鋸戟,關掉了引擎,將它掄圓了狠狠地砸在了鴉衛殘破的胸甲之上,訓練用的護甲發出一聲脆響,立刻凹陷了下去。
阿拉斯托爾嘔出一大口鮮血,眼眸卻仍然像是在燃燒。他探出雙手,死死地抓住了鏈鋸戟握柄的前端,躺在地上和單手的賽維塔角力了起來。
“你以爲你能贏?做夢!”鴉衛口齒不清地怒吼起來,力量持續增加。
他的雙手完好無損,不像賽維塔,賽維塔的左手此刻早就已經從手肘部分軟趴趴地耷拉了下來,皮肉悽慘地掛在骨頭之上,骨茬從鋸齒製造出的巨大開放性創口內慘白地透出,十足駭人。
“我哪知道我能不能贏”賽維塔低沉地笑着,突然鬆開了右手。
反衝力和阿拉斯托爾自己的力量疊加在一起,讓鏈鋸戟突兀地脫手而出,飛在了半空中。鴉衛的臉上閃過一絲愕然,儘管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卻爲時已晚。因爲賽維塔已經撲了上來。
他用膝蓋抵住鴉衛的上顎,用大腿壓迫他的脖頸。右手五指握攏,脊背高高聳起。
“——砰!”
鴉衛發出了一聲悶哼,含混不清,聽上去簡直像是在咳嗽。他的雙手在空氣中舞動了起來,右手一把抓住了賽維塔那受傷的左手,五指開始旋轉它,讓它幾乎徹底斷裂了。
如果不是肌肉之間還保持着鏈接,恐怕這隻手臂現在就已經離開賽維塔的身體了。如此劇痛,如此恐怖,賽維塔的臉上卻一片漠然。
他看着染血的鴉衛,再度往下砸了兩拳。
先前的第一拳,他打碎了阿拉斯托爾·羅夏的左顴骨和眼窩。現在的第二拳,他打爛了他的鼻子和幾顆牙齒,第三拳,也是最後一拳,他讓鴉衛陷入了深沉且無痛的昏迷之中。
那隻右手終於一點點地鬆開了賽維塔的左手,無力地倒在了沙坑之上。
賽維塔面無表情,緩慢地仰起頭,想看看高臺的模樣。可惜,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血糊住了雙眼,讓他的視力出了點小小的問題。他吸了吸鼻子,挪開膝蓋從對手身上站了起來。
黑髮凌亂地四散,鮮血不斷從身上滴落,作爲一個勝利者,他看上去卻不比敗者好上多少。
四周傳來了歡呼喝彩聲,不僅僅只是夜刃們在歡呼,鴉衛們也在。他們中有人敵視他,但也有人爲他和阿拉斯托爾·羅夏獻上的這場精彩戰鬥而鼓起了掌。
賽維塔沒管他們,只是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沙坑。所有人在他眼中幾乎都變成了模糊的光點,他看不見什麼太清晰的東西。聽覺倒是沒什麼問題,奈何他現在更想要安靜。保持着這樣的狀態,賽維塔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待戰室。一早就準備好的僕役與藥劑師們立刻一擁而上,把他摁在了地上。
範克里夫詢問着藥劑師他的身體情況,西亞尼大笑着讚賞,副官莫萊茨則保持了沉默,在一旁不斷地給藥劑師們遞着工具。
第一預備役以一種淡漠的抽離視角觀察着這一切,並一點點地仰起了頭。他看見室內淡白色的燈光,以及一個逐漸涌起的巨大陰影。
“他怎麼樣?”賽維塔輕輕地問。他突然的發問讓房間內安靜了一瞬間,而那個突然到來的人卻擡起手,示意他們繼續,不必在意他。
“阿拉斯托爾·羅夏正在接受治療,他會沒事的。”卡里爾答道。“你做得有些過火了,賽。”
“我知道,我想爲此道歉。”賽維塔撇撇嘴。“但我說不出口。”
卡里爾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只是凝視。賽維塔卻在這目光中感到了一陣不自在,他嘆了口氣:“好吧,我的行爲造成了什麼樣的後果,教官?”
“還需觀察至少,有許多鴉衛也爲你鼓了掌,不是嗎?”
“我寧願他們不爲我鼓掌。”
卡里爾輕笑起來,轉身走出了待戰室,沒有再讓黑暗包裹他:“好好休息吧,賽。我會讓人爲你留一部分沙鰻肉乾的,記得嚼碎了再吃,別學第六連的凱格。”
賽維塔目送着他離去,行使暴力的衝動逐漸被一種沉思的平靜所代替了。
——
“我爲亞戈·賽維塔里昂的行爲向你道歉,兄弟。”高臺之上,康拉德·科茲如是說道。
原體的聲音介於耳語和寂靜之間,眼神中傳遞出了明顯的歉意。若是換個人在這裡,他們不會接受,甚至可能會因爲科茲的行爲而對他怒斥。
但科爾烏斯·科拉克斯不同,第十九軍團的基因原體平靜地點了點頭,收下了這份歉意——他是個正常人,非常正常,所以他不會將這份道歉視作某種對自己子嗣的侮辱。
當然他正常,其他人則未必。
“康拉德大人,您沒必要爲這種事致歉。”那人甕聲甕氣地說。“阿拉斯托爾·羅夏和所有被選中的暗鴉守衛都明白他們將在沙坑中經歷什麼,哪怕死在其中,也只是慶典的一環。他們早已做好準備。”
夜之主的眉頭開始越皺越緊,他回過頭看了一眼說話之人,並認出了他是誰——阿爾卡斯·法爾,科拉克斯迴歸軍團以前的軍團長,暗影之主。
他又快速地瞟了一眼他的兄弟,後者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在眼底隱隱有些無奈。
“準備?”於是科茲繼續開口。“你是指面對死亡並下死手的準備嗎?”
“是的,大人。”
“我不記得我有要求過這種事,沙坑只是一種另類的決鬥籠,哪個軍團的決鬥籠規則內表示過可以進行死鬥?”
“沒有,大人。”
“那你爲何要這麼說,阿爾卡斯一連長?”康拉德·科茲眉頭緊鎖地問。“還是說,這是科拉克斯的要求?你要求過這種事嗎,兄弟?”
“沒有。”羣鴉之主安靜地說。“我不會要求任何人爲這種事獻出生命。”
阿爾卡斯·法爾低下頭,在他原體的耳邊輕聲解釋了起來。
“恕我未曾提前向您解釋,原體。但是,在這樣的軍團交流,或類似的慶典上是有一些不成文的規矩的。決鬥者彼此流血,乃至爲此犧牲都是常事。”
“不成文的規矩也算規矩嗎?”科拉克斯回過頭,看了一眼他的一連長。“另外,爲何你要在我的兄弟向我道歉時替我發言?難道你認爲我不會替自己說話嗎?”
“.是我逾越了,原體。”
“什麼?”
“是我逾越了,原體,我很抱歉。”阿爾卡斯·法爾僵硬地低着頭說。
“我不喜歡這個詞。”科拉克斯說。
阿爾卡斯·法爾的僵硬轉化成了一種接近於手足無措的震驚。
“你很茫然,有趣,爲什麼要茫然呢,阿爾卡斯?”暗鴉守衛的基因原體平靜地凝視起了他的一連長。
“我不是在說我不喜歡‘抱歉’這個詞,人人都有犯錯的時候。我只是不喜歡‘逾越’這個詞而已。你用起它的方式太自然,充斥着下位者對上位者權威的敬畏。但你卻能自然而然地替我決定我的早餐,以及在這個時候替我對我的兄弟說話你不認爲這兩件事摻在一起顯得太過矛盾了嗎?”
“我——原體,我.”
科拉克斯沒有理會阿爾卡斯暫時的語言能力受損,他只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期間始終保持着凝視。
“讓我問你幾個問題,阿爾卡斯。我的喜好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沒有一絲猶豫,阿爾卡斯·法爾立刻回答了科拉克斯的話:“很重要,原體。”
“爲什麼?”科拉克斯問。“你會去在乎阿拉斯托爾·羅夏的喜好嗎?你知道他喜歡什麼樣的武器,討厭什麼樣的人嗎?”
“我不知道,原體。”
“你不知道,你也不在乎。你在乎我的喜好,但你也不是那麼在乎。你替我選擇我早餐所食用的食物,替我選出一份進入沙坑的名單,替我隱瞞那個不成文的規矩,替我回答我兄弟的話語這是什麼意思,阿爾卡斯?”
氣氛逐漸變得凝滯了起來,科拉克斯的語氣平直且毫無起伏,不像是在問責,反倒像是在念論文。
康拉德·科茲眯着眼睛,觀察着眼前的這一幕,保持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