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繼續,修女。”楚帕尼·莫蘭說。
他坐在一張深紅色的扶手椅上,面前閃爍着一道光幕,一個穿着亞麻長袍的女人正在光幕中皺着眉。
她看上去嚴厲且古板,頭髮被剃得乾乾淨淨,下顎方正到簡直令人懷疑她是否經過調整手術。她的額頭上銘刻着一道深黑色的國教標誌,與那雙深褐色的眼睛似乎產生了某種莫名的連結,形成了一種令人不敢對視的威懾感。
“我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光幕中的修女嚴肅地搖搖頭。“我只能給你透露這麼多。”
“爲什麼?他只是個低級牧師。”楚帕尼不以爲意地問。
修女的臉色驟然陰沉了下去,似乎對這句話非常不滿。
“我勸你不要用低級或高級這樣的詞語來形容一位虔信者,霍斯特牧師是一位著名的虔信者與苦修者。”
“他擔任牧師二十四年以來幾乎每年都會收到晉升或調任的邀請,但他統統拒絕了,除了十一年前的那次主動申請。他本可在冥王星修道院進修,但他寧願將神皇的榮光播撒到其他更加愚昧的世界上.”
楚帕尼·莫蘭點點頭,露出了一個歉意的微笑。與此同時,他微微擡起了右手,對正站在光幕之後的一名僕人做了個手勢,後者便立即離開。
“你最近幾年來向我們捐獻了太多物資,我明白你在做什麼,楚帕尼。”
“過來,孩子,讓我好好地看一看你。”他以非常輕柔的聲音如此召喚,女孩則緩慢地迴應了他的要求。
“就她了。”他慢慢地說。“另外,吩咐下去,下個月的配給量要加大。”
“我很抱歉,修女,我並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一位虔誠之人。爲了表示我的歉意,我會在週一——”
楚帕尼通過鏡子端詳起了那個女孩,數秒後,他面上的微笑稍微變大了一些。
他立刻轉身離開,甚至還不忘記貼心地關上門。書房內,壁爐劈啪作響,放在書桌上的銀質燭臺反射着火光,將楚帕尼·莫蘭的影子在牆壁上拉得非常之長。
楚帕尼保持着微笑,慢慢地點了點頭。
“我是看在你母親和我是舊識的份上才容忍你藉助我們的影響力,而我最近已經聽見了一些有關於你開辦的慈善院的風言風語。在伱沒有解決這件事以前,我們不會再接受莫蘭家族的任何捐獻。”
她似乎顯得很遲鈍,又或者,只是單純地沒有辦法進行完整的思考。她僵硬地走到了楚帕尼面前,後者則輕笑着蹲下身,用雙手搭上了她的臉頰。
“進來吧。”楚帕尼·莫蘭輕聲說道。
“明白了,大人。”僕人低頭回應,並鬆開了牽着女孩的手。
他微笑着站在原地,伸出修長的右手撫摸了一下鏡中女孩的臉,表情稍微變得迷醉了一些。
他轉過身,對那孩子親暱地招了招手。
此前離開的那名僕人慢慢地走到了他身後,但他並非孤身一人前來。他還牽着一個身穿白色制服的孩子,她仍然神色呆滯,對此刻正發生的一切沒有半點反應。
“你叫什麼呢,孩子?你來到我們的慈善院有多久了?今晚出發以前,親愛的院長大人是否有告訴你目的地?”
光幕就此消散,楚帕尼面上的微笑卻沒有消失。他慢慢地從扶手椅上站起身,開始在自己的書房內來回踱步。
“——不必了。”修女生硬地打斷。
厚重的地毯完美地吸收了他的腳步聲,潔白的腳踝在長袍下若隱若現,一旁的壁爐內熊熊燃燒着的火光反射在他的皮膚上,呈現出了一種珍珠般的潔白色。
他慢慢地走到了一面鑲着金邊的全身鏡前,開始對着鏡子端詳自己的容貌,神色沉醉,直到一陣敲門聲從他身後響起。
女孩並未回答,她早就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只是嘴脣微微張開了一些。楚帕尼耐心地等待了數秒,卻只得到一大團順着嘴脣滑落的口水。
莫蘭家族如今的掌權人眯起眼睛,稍有不悅地伸出右手,搶在那團口水落地以前接住了它。緊接着,他擡起右手,將溼潤的掌心覆蓋在了女孩的臉上。
他修長的五指微微張開,將女孩的整張臉都囊括在內,指甲甚至已經嵌入了她的血肉之內。鮮血緩緩流出,女孩卻不吵也不鬧,仍然站在原地,沒有絲毫反抗之意。 楚帕尼對她微微一笑,忽然用力揮手,伴隨着某種撕扯般的響聲,他興奮地撲了上去,女孩倒在地上,盯着一盞閃閃發光的吊燈,不時會抽搐兩下,瞳孔已經渙散。
對她來說,今夜已經結束,她的生命亦是如此。但是,對於楚帕尼·莫蘭來說,今夜還很漫長,他還有很多時間來品嚐更多鮮美的滋味
至少,在他的窗外響起慘叫聲以前,他是這麼想的。
他還太年輕了,並不知道黑暗中除了怪物,還有其他東西在窺伺。
——
圖傑阿已經很熟悉殺戮這件事了,雖然他殺的人並不多,但是,如果一個人長久地走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處,那他就一定看過許多常人無法想象的事。
圖傑阿自然也是如此,他見過許多種無法用言語去形容的死法,如果要挑出最可怕的一種,他大概會選擇AX-I-32型神經毒素,這種毒素的受害者會在短短數分鐘內哀嚎着變成一灘融化的血水。
對於那些真正需要在大庭廣衆下進行刺殺的刺客們來說,這種武器顯然並不如何實用,因此它在某個世界的制式武器競選中落於了下風。
它的製造者對此非常不能理解,於是他發了瘋,把這種毒素倒進了下層巢都的水循環系統。
圖傑阿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自殺了,於是這件事便只能草草結案。在回程向長官彙報的路上,他連續做了好幾個月的噩夢,因爲他親眼看見人們在街道上尖叫着融化。
在那些夢中,他永遠只能看着他們死去,並被鮮血一點點淹沒他已經見過了這樣可怕的地獄之景,他本以爲自己不會再爲任何尋常的殺戮場面有所動搖,他錯了。
因爲那個自稱爲澤爾的阿斯塔特所做的事就不是殺戮,而是屠殺。
他沒有用槍,沒有用刀,只是在黑暗中不停地穿梭。圖傑阿甚至連他的影子都看不見,只能通過接連不斷的尖叫聲來判斷他的合作者現在到底身處哪個方向,然後追過去,看見一地屍體。
進行過改造手術,配備有重火力、自動炮塔和重型護甲且訓練有素的士兵們躺在他們自己的鮮血中一動不動,圖傑阿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緊握着槍跑過他們,追尋下一聲尖叫。
他已經將思考這件事完全拋開了,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純粹的奔跑機器。哪裡有慘叫聲,哪裡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對現狀一頭霧水?沒有關係,跑過去就是了。
不明白這個澤爾到底想做什麼?沒有問題,奔跑就可以了。
想不到半夜闖進一個貴族的領地並大開殺戒會帶來什麼後果?沒事,最壞的結果也就只是死而已
圖傑阿氣喘吁吁地爬上一節樓梯,扶着白色的牆壁,衝到了一個有着雕塑與噴泉的小廣場上。
他總算是趕上了一次,這裡的戰鬥還未結束——或者說,即將結束。澤爾已經將最後一個還站着的莫蘭家族護衛提在了手中。
那人艱難地掙扎着,啓動了夜視功能的全覆式頭盔泛着白光。在死亡前的最後一刻,他總算是清晰地看見了那個以急速殺戮他們的怪物的真容。
而這並未帶來半分解脫,反倒喚起了更深的恐懼。數秒鐘後,他頭顱歪折地被澤爾扔在了地上,圖傑阿生怕他又瞬間離開,趕忙開口挽留。
“我們到底在做什麼?”
“誅惡。”澤爾說。
他站在原地,輕輕地甩動着雙手,好讓鮮血能從那尖銳的手甲上離開。圖傑阿盯着那刀刃般的十指,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裡。
他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澤爾的話,誅惡?他當然知道這個家族有問題,可是,至少也要講究一點證據吧?
他沒有把問題問出口,但他的眼神已經透露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於是澤爾輕笑一聲,像是一陣風般吹過了他身邊,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一句略顯冰冷的話。
“有些事情是不會留下痕跡的,調查員。換句話來說,有時候,你必須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覺一點。”
“但如果你的直覺錯了呢?你不能僅憑直覺來辦案!”圖傑阿對着他離開的方向大喊。
“我不會錯的。”澤爾說。“是死者在對我講話,而非我的直覺”
另一陣尖叫再度響起,圖傑阿終於憤憤不平地咒罵一句,轉過身,開始攀爬另一座樓梯。他真的無法理解,爲何莫蘭家族的人要在他們的領地裡設計這麼多樓梯。
在他頭頂,月光穿透了生態穹頂,悄無聲息地降落在了他的身邊,也帶來另外四個高大的黑影。他們站在莫蘭家族的‘山巔’頂峰,冷冷地俯瞰着下方的一切血腥。
“找到他。”其中一個影子沙啞地說。“讓他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