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去火車站取了行李,蘇陽陷入何去何從的茫然中。雖然來廣州算是舊地重遊,有着不少的故交,但那些都屬於風乾、死去了的記憶,朋友們也不會容許一個上了公安局追捕名單,並且與重重噩夢相連的人貿然闖入他們的生活中。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一個趙利蕊。她可以接受他的過去,包容他的孤獨,但不能接受的反倒是蘇陽自己。因爲蘇陽心中,早已認定自己是一個被幸福放逐的流浪兒,能夠苟活到今天,已經是上天的眷顧,甜美的愛情、和美的家庭,那些都是生命中的奢念,是盛放在彼岸的妖嬈花朵,註定只能觀望,而不會握在手中。

只是經歷了在張成廷家中的驚魂一幕,蘇陽實在沒有勇氣一個人打開電腦。如果將電腦交給jǐng方,又非他所願。他寧願自己在jǐng方的記錄上,已經打上了死亡的勾。他不想再將那些無辜的人拖入死亡的深淵。因爲他隱約地覺得,如果真的一切是朱素幕後cāo縱的話,那麼遙遙指向的目標,不單單是朱盛世,而可能是一個很大的羣體。一個老陳的死亡已經讓蘇陽覺得一輩子無法心安,他不想再有任何人因爲自己的牽連而遭遇不測。

站在廣州火車站前的天橋上,望着橋底下茫茫的車流與人海,悲傷鋪滿了蘇陽的心房。天下之大,卻無他半點蘇陽的容身之地,甚至連暫時的棲息都不行。難道說這就是上天的好生之德?

正當蘇陽爲身世遭遇感傷滿懷時,旅行包裡的手機振動了起來。他知道肯定是趙利蕊打來的。“接還是不接?”猶豫了一下,蘇陽終於還是取出手機接聽。

“你這死傢伙一整天都跑到哪裡去,爲什麼就不接聽我電話?”趙利蕊劈頭是一頓地罵,話到最後,卻帶了一絲哽咽,“你知不知道我都擔心死了,就害怕你發生什麼意外。”

蘇陽心頭一暖,心中所有的感傷全都在趙利蕊的關心之中消解。他沉默了兩秒鐘,決定還是對趙利蕊講出實情,“我去張成廷家了。”

“那……你沒有事吧,有沒有找到什麼線索呢?”趙利蕊在電話那頭緊張地問。

“沒什麼線索。不過我找到他的筆記本電腦,把它帶出來了。”蘇陽終究還是不忍心告訴趙利蕊,他找到她兄嫂的人頭,怕她受不了這個打擊,而對於在張成廷家中的一連串驚險,也決定暫時對她保密。他不想讓她有着太多的放心不下。

“你現在人在哪兒呢?”

“我在火車站這裡。”

“那過來吧,我做了午飯。”

蘇陽心頭又是一熱。有一個人做好飯,在家等待着自己歸來,這曾經是自己夢寐以求的生活。只是朱素的出現,讓自己離這樣的夢想越來越遠,現在不經意間被趙利蕊勾惹起來,頓時心中滿滿的全是又酸又甜的滋味。

“那好吧。你等我半個小時。”蘇陽輕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拒絕不了溫暖的誘惑。

半個小時後,蘇陽準時地出現在趙利蕊的家門口。他敲了敲門,趙利蕊一身睡衣地出來開門,見到他,未曾言語眼圈先紅了。

蘇陽看到這樣子,不由得一陣歉意,“對不起,我是不是害你擔心了?”

“哼,你自己說呢?沒良心的傢伙。”趙利蕊恨恨地讓開門,“你自己看看我都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你竟然一個都不接。”

蘇陽掏出手機,這纔看到有八個未接電話,歉意更深,“真是對不起,我之前手機放包裡了,包又存在火車站裡。真不好意思,我向你賠禮道歉。”說着蘇陽朝趙利蕊深深地鞠了個躬。

趙利蕊“撲哧”一笑,“好啦好啦,瞧你的樣子,都快把腰給折了。快點吃飯吧,該餓了。”

聞到屋裡的飯香,蘇陽肚子一陣“咕嚕咕嚕”直叫。他才發覺自己又累又渴又餓,“嗯,餓壞了,不過能不能先給我點水喝?我都覺得自己快脫水變成木乃伊了。”

趙利蕊倒了杯水,遞給蘇陽,眼中滿是疼惜。

蘇陽也不客氣,接過去,一飲而盡。

趙利蕊心疼地接過杯子,“慢點喝啦。怎麼搞得這麼口渴?還要不要再來一杯?”

“不用了。”蘇陽抹了一下嘴巴,溫水自喉嚨一直通透到胃中,他只覺得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舒展開了,有着說不出的舒服。他滿足地坐到餐桌前,看到眼前的菜食,不禁讚歎了一聲:“這麼豐盛哪。”

原來趙利蕊做了一道紅燒魚,一份香菇悶鴨,炒了一個小白菜,另外還煲了份豬骨湯,看得蘇陽食yù大振,朝趙利蕊“嘿嘿”一笑,“我就不客氣了。”隨即狼吞虎嚥了起來。

蘇陽風捲殘雲般地將菜消滅了大半,抹了抹嘴,打了一個飽嗝,摸着肚皮,心滿意足,“好久沒有吃得這麼飽了。”一擡頭,看見趙利蕊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禁臉一紅,“我剛纔吃飯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像是餓死鬼投胎的呀?”

“何止餓死鬼投胎,轉世都還一樣的餓鬼。”趙利蕊捂嘴笑了下,“真的吃飽了嗎?”

“飽了,再吃就要頂到肺了。”蘇陽突然想到趙利蕊一直都是看着他吃,而沒有動筷,忙問:“你呢?怎麼不吃?”

“我早吃過了。”趙利蕊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也不看都幾點了。我要是真等你,早也變成另外一隻餓鬼。”

蘇陽看了一下頭頂的掛鐘,已經是下午快三點了。“沒想到我在張成廷家待了竟然有那麼久。”想到張家廚房裡的那四個人頭,心一下子又沉重了下去。

“你都還沒告訴我你今天都有什麼收穫。”趙利蕊收拾好碗筷,坐在蘇陽身邊問他。

蘇陽猛然驚醒,將張成廷的筆記本電腦掏了出來,放在桌子上,問趙利蕊:“你這邊可以上網嗎?”

“可以啊。”趙利蕊牽引着蘇陽到臥室,將自己電腦上的網線拆下,遞給蘇陽,“你想查什麼呢?”

“我想試着有沒有可能進入張成廷的QQ和電子信箱,看能不能找到線索。”

“你的意思是,他的電腦硬盤上就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不一定沒有,只是暫時沒有找到。”

“哦。”趙利蕊不再多言語,看着蘇陽將網線接到筆記本電腦上。

蘇陽突然想起之前被催眠的事,轉頭認真地對趙利蕊說:“你可以不看電腦嗎?我必須得確認我們兩個人之間有一個人保持着清醒,以應對可能的變故。”

“什麼意思?”趙利蕊莫名其妙地問。

“因爲之前我被這臺電腦催眠過。”蘇陽深吸了一口氣,將他在張成廷家中聽到奇怪的腳步聲,然後被電腦上彈出的“眼睛”催眠,差點舉刀自殺,幸虧有貓相救的事說出,最後,他心有餘悸地說:“所以我必須確認,我們倆不能都被催眠,否則極有可能變成下一個受害者。”

趙利蕊難以置信地喃喃道:“你是說,張成廷可能是這一系列兇殺案的幕後兇手?”

蘇陽搖了搖頭,“也不太可能。因爲他也死了,他不可能設定自己的死亡。而他死了之後,就不太可能再去cāo控其他人的命運,除非他真的變成鬼魂。”說到鬼魂,蘇陽心裡觸動了一下,他想起昨天晚上小旅館裡看到的監控錄像中那一個神秘的黑衣人。“難道真的是他?還是他的鬼魂?”

趙利蕊也陷入了沉思,“如果不是張成廷,那就只能還是朱素。”

“爲什麼這麼說?”

“那你覺得還可能存有第三者在cāo控着這一切的結局嗎?”趙利蕊反問道。

“可是……朱素她都死了那麼久,又怎麼cāo控?”

“也許她有特異功能。”趙利蕊長噓了一口氣,“其實我們每一個人的潛在能力都遠遠超出我們的應用乃至我們的想象。對於大腦的力量,至今科學界都把它視爲一個‘粉匣子’,未能完全探索開。我們的意識只是海面的冰山部分,更深的大腦功能則是藏在水下的未知部分。你應該有聽過,我們大腦真正被開發的空間還不到實際容量的百分之十。從朱素的身世我們可以知道,她有過黑暗的童年,又經歷了一系列的打擊,也許這反倒可以激發出她體內的潛能,就好像人在危急時分時,會擁有超人的能力一樣。”

“可是她都已經死了啊。就算她真的擁有特異功能的話,總不可能死後繼續發揮吧。”

“難說。”趙利蕊嘆了一口氣,“世間有許多的力量都遠沒有被我們人類所認識。比如百慕大的神秘沉船,比如有些人真的可以用意念改變物質等。按照能量不滅定律,我們很難否定掉人死後其所擁有的能量就隨之消失,而有可能會通過一些載體殘存下來,並影響到他人的思維乃至生活。”

“你覺得人jīng神的力量能足夠強大到殺人嗎?”蘇陽依然存有疑問。

“你覺得殺人就需要很大的能量嗎?”趙利蕊輕笑了下,“你看過rì本本田汽車做過的一個廣告嗎?通過一系列巧妙的設置,一粒珠子就可以推動一輛汽車。或者就如同混沌學理論中所說的,蝴蝶翅膀的扇動就有可能引起大洋彼岸的風暴。所以說,殺一個人,並不需要真的用力,而只需要影響到人腦中的一個點,通過這一個點,就可能改變他的思維以及行動,借用他的手完成殺人或自殺。”

趙利蕊的一席話讓蘇陽如醍醐灌頂般豁然開朗。他細細想起之前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他的亡命天涯,他的屢次遇險,一切就是始於網絡中的一次聊天,甚至可以說是因爲那一袋紅提。一次的小小偶然,卻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那麼也許602室中真的存在着一種神秘的力量,可以影響到所有進出的人的神經,從而導致他們的死亡。

但蘇陽隱隱地覺得還是存在着不少的漏洞,比如張成廷等人的人頭,怎麼會跑到張成廷的家中?總不可能說是他們死了之後自己提着腦袋過去的吧。還有,張成廷爲什麼要搬到他樓上去住?而最重要的是,陳麗娟爲什麼會死?她可從來沒有到過602室,難道就因爲她的手機號與朱素原先的一樣?還有的,究竟是誰對蘇陽下的催眠,張成廷還是朱素呢?其背後的意圖又是什麼?

“也許一切的秘密都藏在張成廷的電腦裡吧。”蘇陽長出了一口氣,示意趙利蕊坐到遠離電腦的門口邊,然後打開電腦。

趙利蕊關注着蘇陽的一舉一動,若有所思地說:“我還是覺得你說的那一隻眼睛以及腳步聲都是你jīng神高度緊張下的幻覺,或者說是受了某種神秘力量的蠱惑。”

“什麼蠱惑呢?”蘇陽一邊檢查着電腦,一邊問趙利蕊。

“說不清。也許你在張成廷家中受到自殺的暗示。”趙利蕊努力地想着,希望尋求到一個令她自己滿意的答案。

蘇陽身體一震,“你說什麼?自殺的暗示?”大腦中電石火光般地有靈感一閃而過,“是,肯定是!你說的沒錯!”蘇陽激動地站了起來。

“你想到了什麼呢?”趙利蕊看到蘇陽的激動,一下子也興奮了起來。

蘇陽再也無意隱瞞,他把在張成廷家中看到四個人頭,並懷疑其中有兩個是她哥與她嫂子的事和盤托出。趙利蕊聽到哥哥和嫂子人頭的下落,想起他們死時的慘狀,不禁淚水簌簌而下。她擦了一下淚水,問道:“然後呢?還有什麼?”

蘇陽心疼地看着難過的趙利蕊,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悲傷的時候,因爲最迫切的事,還是把事件的整個頭緒理順出來,“我想你剛纔說的自殺暗示應該就是那四個人頭的出現,讓我確信他們的死都與我無關,從而讓我擺脫內心深處長久以來負罪的枷鎖。但另一方面,由於有罪的念頭壓抑得太久了,以至於我當時急於證明自己的清白,加上嚴重的緊張和脫水,所以產生了你說的幻聽幻視,想要以自己的自殺來印證他們的死真的不關我的事。”

趙利蕊在心裡細細地分析了一遍,點頭贊同說:“你說得很有道理。那現在可以讓我一起看電腦了嗎?”

推翻了一大“有鬼”的論據,蘇陽心頭一陣輕鬆,但仍有一個疑問困擾着他,“只是我第一次跟朱素視頻時看到的那一個眼睛畫面又怎麼解釋呢?而且這個畫面也真實地在我的夢中出現過。”

趙利蕊輕笑了下,“其實很簡單。第一次極有可能是朱素真的cāo作失誤,發給了你,本來沒有太大的意義。只是後來你一直在心中把它解釋爲催眠的道具,以至於在你的潛意識中,把眼睛和催眠始終掛鉤在一起,當你想到催眠時,腦海中就會自動浮現出那一隻眼睛,讓自己進入催眠的狀態。至於你的夢中場景,我覺得可能有幾分真實xìng,但卻絕對不可能是朱素引導着你進入現場,而更多的是你對整個案件認識的一個整理。比如你夢到殺死朱素的男子,以及兩人之間變態的做愛,那是因爲你之前聽朱素的鄰居談到過,朱素有個男朋友,另外在你的心中,一直懷疑朱素具有分裂人格,因此在夢中安排了他們那樣的一齣戲;而最後男子肢解朱素場面,應是受那天晚上老陳對你說起朱素死因的影響;此外,夢中電視機中的那一隻眼睛,更像是你自己臆造出來的,或者說,當朱素第一次在網上給你發過來那段視頻時,你在潛意識中已經認定了那是催眠的道具,而這樣的想法也就投shè到你的夢中導致那雙眼睛的出現。”

蘇陽倒吸了一口冷氣,“大腦的誤導功能竟然可以這麼強烈?”

“要不我爲什麼說所有的人都有可能死於他們自己潛意識裡的恐懼呢?”

蘇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想起老陳一直對他強調的一句話:“這個世界上沒有鬼。只要你不受幻覺的影響,它也就奈何不了你。”看來在老陳的職業生涯中,應是遇到不少自己嚇死自己的案例,可惜老陳打了一輩子的鷹,到頭來反被鷹啄了眼睛,死於自己的幻覺之中。冥冥之中,生命充滿了變數哪,但也說明,誰人心中無愧,誰人心中就無鬼。

趙利蕊湊了過來,看着蘇陽按照張成廷以前的上網歷史記錄,挨個地點擊進入。但令蘇陽失望的是,雖然查到兩個電子信箱地址,但不論是輸入張成廷的生rìrì期還是他名字的拼音,密碼驗證都是錯誤的,他不禁泄氣下來。

“要不再仔細檢查電腦中的其他資料吧。”趙利蕊建議道。

蘇陽點了點頭,兩人挨個地打開電腦中的每一個文件。但忙乎了一個多小時,依然一無所獲,沒有搜索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蘇陽沮喪地隨手點開一個軟件,“看來張成廷這傢伙大概事先預料到電腦會落到他人的手裡,所以就將全部可能泄露他個人信息的資料刪除了吧。”

“等等。”趙利蕊望着蘇陽所打開的那個軟件上的英文說明,仔細地查看着。

“這是什麼軟件?我現在是一看到一大堆的英文就頭疼。”

“這是一個黑客軟件。”趙利蕊肯定地說,“通過它,可以隨意地設定手機號碼給其他的手機號碼發送信息。”

“可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蘇陽一下子大腦還轉不過彎來。

“你不是說你一開始的時候收到朱素的許多短信嗎?”趙利蕊興奮地說:“那極有可能就是張成廷通過這個軟件發給你的。所以移動公司那邊纔可能沒有記錄。”

蘇陽領悟了過來,激動地一把抱住趙利蕊,“哇,你真的好聰明,我太喜歡你了!”

趙利蕊臉sè一紅,“啐”的一聲一把推開蘇陽,“哎,正經點,說正事呢。”

蘇陽也發覺自己的失禮,不禁臉跟着紅了。

趙利蕊不想讓兩個人的尷尬延續下去,接着說:“那我們現在查查張成廷的QQ記錄,如果上面有朱素的號碼,就說明假冒朱素跟你聊天的就是他。”

“不錯不錯。”蘇陽興奮地搓着手。心頭的疑問一個一個地被解決掉,他感覺身心放鬆了許多,勝利的曙光似乎就在不遠的前方。

趙利蕊很快就打開張成廷電腦上的QQ,下拉登錄框下的名單,果然有三個號碼。“你還記不記得朱素的QQ號?”趙利蕊問蘇陽。

“一點都不記得。”

“哦,沒關係,我們可以通過查看資料來確定。”趙利蕊進入她的個人QQ,依次查看三個號碼的詳細資料。

“是它,就是它!”蘇陽激動地指着最後一個號碼,“朱素的網名就是她的真名。”

趙利蕊臉上浮現出笑容,“那現在又可以解決掉一個疑問。剩下的,就是我們再仔細找找看有沒有關於朱素與張成廷往來的記錄。”

蘇陽大受鼓舞,繼續查看電腦裡剩下的其他文件。但再沒有任何的驚喜出現。他無奈地擡起頭看着趙利蕊。趙利蕊也陷入了困惑之中。

“難道他就刪除得這麼徹底?還是通過什麼方式將那些信息隱藏了起來?”趙利蕊不自覺地將心頭所思念出了聲。

蘇陽一拍大腿,“對!極有可能是隱藏。”他興奮地打開“我的電腦”,選擇“工具——文件夾選項——查看”,然後選擇“顯示所有的文件與文件夾”,再打開“開始——搜索”,輸入“朱素”,電腦飛快地自動查找起來,不多時,十來個記事本文檔出現在搜索窗口。蘇陽像發現新大陸般地歡呼起來。趙利蕊也興奮得兩頰cháo紅,看上去顯得更爲楚楚動人。

蘇陽屏住呼吸,將那些文檔挨個地打開。果然這些文檔都是張成廷的rì記記錄。兩人激動萬分地讀起來:

3月9rìyīn,有雨

真沒想到,今天竟然會在街頭碰到豬頭。他認出了我,不過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個盛氣逼人的派出所所長,而更像是和我一樣逃亡的人。但他對我的威脅xìng並沒有減少。他要挾我去殺一個人,否則他就向公安機關揭發當年我在青欄鎮所犯下的殺人罪行,而一旦事成,他可以再給我五萬塊錢作爲酬金。我太累了,不想重新再過東逃西躲的生活,而且我也需要錢,所以只能答應他。但我沒想到他要殺的人竟然是他的女兒——朱素。他沒說出原因,不過從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對她是既恨又怕。

今天順利地在白馬服裝批發市場上找到做服裝生意的朱素,並和她搭上話。死亡遊戲開始了。我發現我竟然異常興奮。看來我真的適合做一個殺手。

和朱素的關係進展順利。經過兩次約會,我感覺她已經依戀上我。像她那樣有着一個變態的老爸,有過黑暗的童年,又有輕微jīng神分裂的人,只要你對她稍微好一點,關心一點,她就很容易上鉤。有時候看着她,就像是看着自己一樣,覺得很可憐。但我想她應該比我幸福,因爲至少在她心中,有我在關心着她,而這個世上還有誰會關心可憐我呢?

和朱素已經像情人一般地生活。但一點也不令我感到快樂,而是痛苦。痛苦的並不是我即將要親手殺死她,而是因爲和她在一起,總讓我想起過去。天哪,頭又開始痛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蘇陽看到這段,眼前浮現起兩年前在上領公寓與張成廷的數次相遇,看他的眼神和舉動,確實是有着很深的jīng神分裂與暴力趨向,而從他的rì記中隱約透露出,他也有過yīn暗的童年,從而影響他長大後的人格。“不幸的人生多半有過不幸的童年。”

蘇陽心頭掠過一絲的黯然,繼續讀下去:

突然想到,我爲什麼要親手殺死朱素呢?像她那樣一個有着種種黑暗過去的人,心靈就像是細瓷一般地脆弱。所以我完全可以給她設置一些圈套,讓她自殺!對,自殺!哈哈,這遊戲是越來越好玩了。

3月25rì大雨

今天和朱素按計劃順利地上了牀。沒有做任何的避孕措施。像她那樣曾經親眼目睹父親溺死自己親生兒的人,絕對不會忍受再一次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面前吧。到時候可以告訴她說這是報應,要想解脫,就去死吧。然後,整個計劃完美落幕。哈哈哈,我太興奮了,真覺得自己是個魔鬼。

有點後悔答應豬頭做這件事。朱素她太瘋狂,簡直不是人,而且她似乎潛藏着某種神秘的能量,可以看穿人的心思。我有點害怕她。

蘇陽擡起頭,發現趙利蕊跟自己一樣,額頭上有密密的汗珠滲了出來,顯然,她也感受到rì記本中的那種黑暗、瘋狂力量。

蘇陽伸出手,緊握了一下趙利蕊的手。透過彼此掌心中傳遞來的溫度,使兩個人的心放鬆了不少。

蘇陽繼續向下翻。發現時間已經跳躍到一個多月之後。中間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呢?爲什麼是空白?蘇陽心頭納悶着,但也無意去深究,集中jīng神繼續看張成廷的rì記。

5月2rì大雨

計劃失敗。原來朱素她根本就已經喪失了生育的能力。我現在越來越感覺到,不是我在cāo控她的命運,而是她在cāo控我的生死。我再受不了這樣的感覺,我真想殺了她!

5月10rìyīn,有風

天哪,朱素竟然再次跟我說,我每天進出,身上都揹着一個鮮血淋淋的屍體,長長的舌頭落在我的脖子上,更爲恐怖的是,她所描述的屍體形象,與我殺過的那畜生一模一樣。我要崩潰了!她是該死的魔鬼,魔鬼!同樣詭異的還有她家的那隻黑貓。那是地獄來的使者,有着魔鬼的眼睛和叫聲!

她在牀上的表現越來越變態。許多時候我感覺她並不像是在做愛,而是在報復,對男人的報復。我可以感受得到她對我的男根的仇視,她幾乎要碾碎它!不過這樣也讓我瘋狂。哈哈哈,原來我也那麼恨男人。

我終於解脫了,我不再是男人了,我再不是可惡的臭男人了。哈哈哈,我笑,我大笑,我狂笑!當她手起刀落,割掉我的**,污濁的黑血噴在她的臉上時,我感覺好舒服,好有快感。她也是。我想我和她都是魔鬼,或被魔鬼附身的人。

6月4rì晴

我殺死她了!我完成了我的使命。

我甚至覺得,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爲了殺她,而她也是爲了被我殺死。我們都是畸形人,被上帝遺棄的孩子,到最後,我們甚至要互相遺棄。遺棄,遺棄。不錯,是遺棄。至少我把她的頭遺棄掉了。我從此再也不要見到她的眼神,可怖的來自地獄的眼神。

另外,殺人的感覺好有快感。我喜歡看着她舌頭的伸長,喜歡刀在她身體切割的沉醉感覺,連那“嗞嗞”的皮肉燒烤聲都是那麼迷人!而且,拎着一個長頭髮的人頭的感覺,簡直是HIGH到極點!我真怕我要迷戀上殺人了。

“我受不了這變態。”蘇陽只覺得胸口壓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走到窗口,一把拉開窗簾,傍晚的涼風穿透了進來,讓他因緊張和噁心所致缺氧的大腦清醒了一點。趙利蕊默默地走去衛生間,擰了個毛巾,遞給他。

蘇陽感激地接了過來,擦了一下臉上的汗漬,慨嘆道:“這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怎麼就這麼大?比人跟畜生的差別都要大。”

“所以說人心險于山川,難於知天。”趙利蕊跟着嘆了口氣,“所以遇上一個讓你感到安心踏實的人,就應該好好去珍惜,因爲那是上帝對你的恩賜。”

蘇陽聽懂她的話中話,但卻只能假裝聽不懂,疲倦地揮了一下手,“我們繼續往下看吧。”

6月5rì大雨

我想我一定是生活在夢裡,要不就是現實世界太恐怖!清晨醒來,竟然發現朱素的人頭立在牀頭的地板上,差點把我嚇死過去。她果然是魔鬼,只有魔鬼才可能死後繼續作祟,出來嚇人!我想剁了它,可我不敢。我只能把它扔得更遠。

我已經關緊門窗了。希望她不會再出現。

我想哭,我想自殺!朱素的頭,竟然就是yīn魂不散,每天清晨都出現在地板上,不論我把它扔得多遠,埋得多深,怎樣加固家裡門窗,整晚整晚地不睡覺,甚至用攝像頭監視,都無法擺脫它,第二天它總要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地板上,沒有留下任何人爲的痕跡。我懷疑我已經瘋了,否則怎麼可能每天都看到它呢?不過即便沒瘋,我想也快了,即便還沒自殺,也已經跟死人差不多。這個世上再不會有人忍受每天的生活就是跟一個人頭玩捉迷藏!

我徹底崩潰了。我向朱素哭訴,向她求饒,求求她不要再出現折磨我了,讓我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今天照着鏡子,發現我已經瘦得不chéng rén形。這樣下去我遲早會死的。

我已經沒有掙扎的力氣了。我只管每天把朱素的人頭扔進馬桶裡,然後該幹啥幹啥去,儘管它第二天早上依然要溼漉漉地出現在地板上。

蘇陽看到這裡,再不敢往下翻。他可以想象一個人,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到被自己殺死並且毀屍滅跡了的死者的人頭“站”在自己的房間裡,那是怎樣巨大的jīng神壓力,又會生出怎樣的恐懼之心。他甚至感覺那人頭的腐臭氣味飄入自己的鼻子中,讓他又想要掏心裂肺地去嘔吐。

趙利蕊看着蘇陽臉sè有異,關切地問:“怎麼了呢?身體不舒服?”

蘇陽虛弱地擺了擺手,“沒什麼。我就覺得張成廷記錄得太恐怖了。難道朱素真的是個魔鬼,人頭可以自動走路回來?”

趙利蕊想了想說:“我倒懷疑他是患上了多重人格障礙。”

“多重人格障礙?”

“就是他一個人同時存在着幾個化身,或者說,他一個身體裡同時隱藏着多個靈魂,每一個靈魂都具有各自的dú lìxìng,互不相知。其中一個人格做了什麼事,另外一個人格根本不知道。就像正常人與夢遊人一樣,各不記得對方的行爲。”

“那他們就不會互相排斥?”

“不會。甚至可以說,不同的人格,是對人對於自我不滿的一種彌補。越是自卑、壓抑越深的人,他所具有的分裂人格就可能越多。jīng神分析曾經在一個人身上找出最多數十個不同的人格,這些人格分別扮演不同的角sè身份。”

“那你的意思是,張成廷由於長期的jīng神壓抑,使得自己變成了多重人格?其中的一個人格,就是寫rì記的那一個,也是正常清醒的,每天負責扔掉朱素的人頭,另外一個人格又負責將那人頭找回來,放在地板上?”

“有可能。不過也不能確定。因爲如果是多重人格的話,那麼他每天跑那麼遠的路去撿回人頭,肯定會有一些蛛絲馬跡,比如鞋子上的泥,比如身體特別勞累,最爲重要的是,張成廷在rì記中寫道,他曾經用攝像頭來進行監視,但沒有發現什麼線索。這意味着有可能不是他自己做的,而是其他人或是其他的力量在暗中進行着這一切。”

“那會是什麼力量?朱素靈魂的自我力量?”蘇陽失聲道。

趙利蕊苦笑着,“這我也不知道了。我只能從心理學的角度上儘量地去分析他們每一個人的潛在意識和當時狀況,但具體答案是什麼,並不控制在我手裡。”

蘇陽默然了,繼續下翻張成廷的rì記。

那個噩夢還在延續中。我終於想清,這應該是朱素臨死前的詛咒在作祟。她說: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辜負她,都想從她身邊剝奪走她僅有的,而沒有想給她帶來點什麼,所以她詛咒每一個進入602房間的人不得好死。現在詛咒已經對我生效了,接下來的就會是豬頭夫婦,還有更多進入602房間的人。那麼我該怎麼破解她的詛咒,擺脫現在每天的噩夢狀態?

今天用朱素的QQ上網,很快有人上鉤了。可惜他並不是我理想中的目標,只能作罷。繼續等待中。

我懷疑我真的很快要被朱素折磨發瘋。凌晨時分竟然接到她的電話,雖然她沒有開口說話,但我知道一定是她,是她!除了她之外,再不會有人用那一個號碼給我打電話的!如果不是我把她肢解掉了,我真懷疑她沒死。可她就是死了,死了,死得乾乾淨淨,除了一個腐爛發臭的腦袋在我的馬桶裡。

終於想通了,像我這樣的人,本來就不該苟活於世間,更不必過這一種提心吊膽的酷刑生活。所以我根本不用害怕朱素對我報仇。不過在我生命的最後盡頭,我想再玩一個遊戲,一個貓捉老鼠的遊戲,誘餌就是朱素的命案。我相信那會是很有趣的,至少jǐng方永遠不可能查到所有的真相。想到此,我就覺得好開心,我重新找到生命的樂趣。

遊戲的第一步,找一個合適的人,來發現朱素的死。誰是那幸運兒呢?

幸運兒終於出現,到了噩夢解除的最後階段。我該做點事,誘導他進入朱素的命案旋渦中,然後,將朱素的神秘力量移植到他身上去,再攪亂事情的真相。通過計算,我發現我有可能成爲最後的贏家,逃避朱素和法律的懲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