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你道那賀秉中爲什麼親自來喚花老?這裡面有個緣故:因昨日在桃花塢同王倫偷走回家,天氣尚早,王倫惦記桃花塢美人,向賀秉中說道上:“你若使我與令妹一會,我不惜謝你千金。”賀秉中是個愛財之徒,聽見千金相謝,就顧不得禮義廉恥四個字,遂說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是事成之後,你悔改前言,那時門下無可奈何。”王倫道:“我從不說謊。”賀秉中道:“既然如此,待門下與舍妹慢慢言之,包管遂你大爺之願,先與桃花塢踩軟索的女子,明早先喚來,與大爺解渴如何?”王倫歡喜道:“如此甚好。”所以,今天一早,着王能四人西門城外馬家店內呼喚。賀秉中恐怕有別的阻礙,放心不下,故亦隨其中。今日他若不隨來,獨叫王能四人來喚,花老無心玩耍,這事不免又要使吏部尚書之勢來坐壓他們,其不知道花老是個敬軟不怕硬的人,皇帝老兒他也不怕,倒怕你個吏部尚書來了?真個喚不來的。幸虧賀秉中一番軟話,把個花振坤說得情服,方肯與衆人同來。一直來到王府門首,賀秉中道:“王能,將他們邀請到房內坐坐,待我先去通報大爺。”於是來到書房,見王倫道:“大爺恭喜!”王倫道:“怎麼這時候纔來?”賀秉中便將經過說了一遍,王倫聽罷,說:“難爲難爲,如今人在何處?”賀秉中道:“正在門房坐坐,門下先來通知,請示大爺如何玩法?”王倫道:“我不過要與那個女子談笑,有別的什麼玩法?”賀秉中道:“如此說,叫門房拿些酒菜,讓那一班男子吃酒,再叫人將那兩個女子叫來,只說是裡面大娘喚她們玩耍,難道誰敢進客廳?憑大爺怎麼樣,她還有什麼話多說?”王倫立刻叫門房拿些酒餚到那些男人房裡,又吩咐一人出去說:“內室大娘喚那二位女將裡邊去哩!暗暗引進客廳來。”家人聞命,不敢遲緩,將花奶奶與花碧蓮引入客廳來。花奶奶母女來到天井之中,家人退出。
花奶奶與碧蓮擡頭往廳內一看,只見廳東面擺列一桌,席面有兩個男人在指手畫腳。一個是方纔那個姓賀的,那一個頭戴公子巾,身穿桃紅緞子直襬,足下穿了粉底烏靴;大白紙扇,扇兒上系一個白脂玉的扇墜兒,也不扇扇,轉過來將扇墜兒繞上來,吊過去又把扇墜擺開,一團心高氣滿的光景。大約此位就是公子了。母女見廳上並無婦女,遂將腳步停住。王倫道:“你看她二人正行之間,怎麼站下了?”賀秉中道:“此多做勢拿腔,本是這樣人,偏要做出不相人的樣子來;本不害羞,偏要扭捏出多少羞慚的光景,令人愛慕。今她們正行忽止,正是做身份。叫我們下去迎她的意思,我們何不就去迎接?大爺攜手而上,豈不是一樂事也?”王倫歡喜道:“使得,使得!”二人下得廳來,,到得花奶奶、花碧蓮跟前,王倫向花碧蓮道:“昨天桃花塢觀看踩索,無一不入其妙。今日特意遣價相請,至舍一會,足慰小生渴慕之至。”花碧蓮明白聞得小生自稱,不覺粉面通紅。花奶奶聽得言語近於謔,就知道他心懷不善。早有三分不快,說道:“方纔聞大娘相喚,遂同小女來到裡邊,宅上寬闊,不知道大娘在何廳房屋,望乞指教。”賀秉中道:“老人家不認得,此人就是吏部天官的公子,昨日在桃花塢一觀令媛技藝,真渴慕一夜,相請即此位王大爺。說大娘者,不過名色耳。”王倫又接應道:“相請玩把戲,不過是名色耳,,實爲請名媛前來一會,以慰渴望,相敬謝儀,總要重重把臉面矣。”王倫看見花碧蓮面帶赤色,比先前更覺得可愛,只當她是做出的羞態,又道:“若肯不棄,廳上現備菲酌,請坐一飲。”隨後就來攜花碧蓮之手。花碧蓮大罵一聲:“匹夫,竟敢戲姑娘也!”遂卷手持拳,纔要抓王倫,花奶奶也要按賀秉中,幸虧門外跑進幾個家人一攔,王倫、賀秉中見事不巧,往屏風後走去,將屏門關閉,躲避到內書房去了。花奶奶母女二人見衆家人相攔,走了王倫、賀秉中,心中大怒,將衆家人亂打一番。真乃是:
遇腳之人身伏地,逢拳之將面朝天。
這幾個家人哪裡是她母女二人的對手,三拳兩腳,打得他們東跑西走。母女二人上得廳來找王倫、賀秉中,見屏風後緊閉,知道他們躲避了,遂將廳裡的擺設、席面,一腳踢倒,將四支桌腳取下,把客廳裡古玩器物,桌椅、條臺,打它一個窮斯爛矣。
看官至此,必然要問:王倫家養活了姥多教習,今日如何只有這幾個家人?但因賀秉中大意,只說這班人原是這一道,有什麼不好之事,又值桃花塢盛景之時,這些教習者說公子做秘事,我等在家,人多眼衆,就三個一羣、五個一夥連家人只留下十來個,其餘的都到桃花塢賞花了。若是他們都在家,花奶奶母女雖然不能吃虧,也不能砸得這麼爽快。母女二人從裡面打將出來,花振坤在門前聽見一聲嚷,連忙走出來,聽奶奶一說,氣得目瞪口呆。巴氏兄弟與王能四人,俱皆走出相問,花振坤將事情一一說知,巴氏兄弟便將王能四人拿下。王能等哀求說:“此皆賀秉中與主人所爲,不干我等事。我們俱在此原位奉陪勸飲,實不知道就裡。,望英雄息雷霆之怒,饒恕則個。”花奶奶向花老耳邊說道:“今日早晨在任府議親,未見允諾,駱公子說他孝服在身,不敢擅言婚姻之事,候他服滿,再可議及。”花老點頭道“是”。隨後向巴氏兄弟說:“諸位賢弟,且莫動手。這四個人本不該饒,但你我來時就在此陪伴,寸步不離,此皆是他主人與姓賀的所爲,實不干他事。”巴氏兄弟隨後對四人道:“今日本要連你主人巢穴皆毀,但我有事在心,暫且饒你一死。”四人叩謝不止。花奶奶向花老說:“早些回寓吧,倘若被任火雷、駱賓玉知道,日後之事難於商議。”花老一聽有理,就率衆人照原路回來了。
王能看見花老一夥人走了,走到裡面一看,客廳具不是個客廳了,倒像一個垃圾場。走到屏風之後,門緊閉着。用手敲了幾下,無人答應。王能會意,知道 大爺還當是那母女二人來相打,不敢答應。隨後叫道:“玩把戲的人走了,我是王能。請大爺出廳。”裡面聽出是自己人的聲音,才放心開門,走出來,盡至客廳,擡頭一看,廳上擺設之物盡皆打壞,又聽得一人在那月臺下跟連連叫喚。王倫命王能看看,是家人王龍也。問其所以,是被花碧蓮一腳蹬在腳下,將腳骨蹬折了兩根。不能動彈。故癱在地下叫喚。王倫叫人將他擡了。少不得請醫生調治。遂向賀秉中說道:“多虧你我跑得快,不然總吃她的大虧。這兩個婦女好生厲害!今日之氣如何報復?”賀秉中道:“沒別的說的,今日向晚,明天清晨,閤府人衆,不拘教習、家人、俱皆齊聚到西門外馬家店內,將這夥男女的他一個筋骨斷裂、然後拿個貼子,送縣衙重重處罰,枷號起來方見大爺的手段。”那王倫聽了賀秉中之言,一一吩咐家人及教習等,衆人得令,各人安排各人的器械,無非是刀杖鐵尺等等,各人安宿一夜,明天就準備往西門外廝打。
再表任火雷、駱賓玉送花老之後,任火雷說:“今日蒙花老先生來相拜,又承送數包禮物,於心甚不過意。”駱賓玉道:“沒有別說,明天少不得要去回拜他,我們大大備下兩份禮儀送他便了。”任火雷應諾,各備呈儀一封。
第二天早晨,二人梳洗完畢,吃了早點,備三匹駿馬,帶着餘忠義,望西門大路而來,將至西門,看見大街上有百十餘人,雄赳赳各持器械,也往西門而來。任火雷問:“是些什麼人?”餘忠義下馬,將繮繩交與任千代扯。向前來一看,王能在內,就問:“拜問一聲,府上與哪家鬥氣,閤府兵馬全至?”王能道:“餘大叔有所不知,就是前日桃花塢賣賽的一夥人,昨日我老爺喚他們到家玩耍,就不知那兩個堂客不知擡舉,反誣我家大爺調戲她,將我們客廳裡擺放的物件全部打碎!又把我們王龍哥的腿打斷了。家爺不忿,叫我們弟兄同了教習,往他寓所廝打。餘忠義念在相好,同弟走走,與弟助助威。”餘忠義道:“家爺俱在城門以下,因見衆位不知道何故?遺我來問。我還要回家爺話去。”將手一拱,抽身而去。將王能之言一一稟過。駱賓玉聽說,道:“花老乃異鄉之人,王倫有意欺負人家,你若不調戲人家女子,那花老好不至於打你的家人,砸你的傢伙。此事不知便罷,既然遇見,若不解圍,就屬於知而不解,道是我們不成朋友了。”
若問解圍可否成功?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