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火雷聽了老爺的問話,虎目一睜,大罵道:“放你孃的狗屁,誰是強盜?”孫老爺吩咐掌嘴,下邊連連吆喝,一連打了二十個嘴巴。孫老爺發問道:“贓物現在那裡,還敢抵賴誣說?”任火雷道:“你纔是強盜,今日許多人,明明抄擄我家,反誣我是強盜。”孫老爺又吩咐掌嘴,又是二十多個嘴巴。任火雷只是罵不絕口。孫老爺吩咐擡夾棍來。話不重敘,一夾一問,共夾了三夾棍,打了二十槓子,任火雷昏迷過去幾次,仍然罵道:“狗官,我今天下半截都不要了,即使你刀剁了我去,想讓任爺屈認強盜之名,萬萬不能!”孫老爺看見刑已經用足了,強人毫無口供,再若酷刑,則犯揭參,遂吩咐帶賊妻賀氏。賀氏聞喚,移步上堂,嘴裡連聲說道:“爲人難得嫁個好丈夫。似我這一般苦命,撞了個強盜男人,如今出頭露面,好不恐慌人也!”說說走走,來到堂上,雙膝跪倒,說道:“賀氏與大老爺磕頭。”孫老爺問道:“賀氏,你丈夫怎麼打劫王倫,一夥多人,從實說來,本縣不難爲你。”賀氏道:“老爺,堂上有神,我不敢撒謊,我嫁他三年,一進門兩月光景,丈夫出門之後,回來帶了許多金銀財寶並衣服首飾,小婦人問他這東西從哪兒來,他說在外面做買賣賺了許多錢,代小婦人作的。彼時小婦人只見他空手獨自去,並無貨物,哪裡有生意做?就有幾分猜忌。初來新嫁,也不好說他。後來,或者三兩月一出門,或者五月一出門,回來都帶許多東西,又漸漸有些人同來,都是直眉豎眼,其像怕人,小婦人就知道他是此道了。臨晚勸他:‘菜裡蟲,菜裡死,犯法事,使不得。朝廷王法森嚴,我們家業很富,洗手吧!’反惹他痛罵一場,小婦人若要開言,他就照嘴幾個巴掌。小婦人樂得吃好、穿好,過了一日少一日,管他幹什麼?晚間來了幾個人,說是他的朋友,小婦人連忙着人辦了酒席款待,天晚留下那幾個人住宿,小婦人也只當丈夫在前面陪宿。誰知道半夜時分,聽見許多人來往走動,又聽口中說道:‘做八股分罷。’一個說:‘平分纔是。’小婦人就知道那事了。各人睡各人的覺,莫管他惹氣淘。不料天明就弄出這些事情來。”轉臉向任火雷說道:“聽我的話,早些丟手卻不好?那別人分了,分手走開落的好,你隻身受罪,還不說出他們的名字來,請老爺拿來同受。可憐父母皮肉,打得這個樣子,叫你妻子疼也不疼?不能救你……”又朝孫老爺磕了頭,雙眼流淚,道:“青天老爺,筆下超生,開我丈夫一條生路,小婦人萬世不忘你的大德。”任火雷冷笑道:“多承愛惜,玩的老實。我任火雷今日死了便罷,倘若雲散見天之日,不把你這**碎屍萬段,不趁我心!”孫老爺又叫帶上家人來,家人稟告:“小的未見主人作匪。既然有此事,亦是暗去暗來,小的實系不知道。只問主母便了。”賀氏說道:“老爺明鑑,小婦人是他的妻子,倘不知道底細,這家人丫環怎麼會知道?望老爺開恩!”孫老爺看到賀氏一一招認,就不深究別人,叫刑房拿口供單來看,與賀氏的所供無異,遂寫監票,將任火雷下禁,家人奴工釋放,賀氏叫官媒婆管押。孫老爺又將鄰居鄉保喚上問道:“你們既然是鄉保鄰居,裡中有此匪人,早已就該出首。今日本縣已經捉獲,你們還不知覺,自然是同弊通情。”鄰居們道:“小的等皆系小本營生,早出晚歸,任火雷乃富豪之家,雖然 是鄰居,實不通往來。伊家人尚不知覺,況且我們鄰居。”鄉保道:“任火雷雖然住小的坊分,素日從無怪異聲息。且盜王倫之物,並無三日五日,或者看些空漏,小的好來稟告,今夜之事,天明就被拘,小的如何能知道?”孫老爺聽見他們不是撒謊,說得入情入理,俱將衆人開釋,吩咐贓物寄庫,審定口供,再令失主來領。退堂去了。
卻說王倫聽了結果,就差了一個家人,拿了個世弟名貼進縣,說賀氏有個哥哥在府內做門客,乞老爺看家爺之面,將賀氏付她哥哥保領,審時到案。知縣不敢不允人情,遂將賀氏準賀秉中領去,賀秉中仍帶妹妹到王倫家,從此日夜同樂,無拘無束了。
花振坤送巴氏兄弟到了山東交界處,抽身就回。因爲心裡有事,往返一百十里路,四更天起身,次日早飯時回到定興縣。昨日寓所已經火焚,不再回南門,就在北門外店內歇息,住了一個單人房,討了一把鑰匙自己管,連忙吃了早飯,邁步進城,赴四牌樓而來。花振坤只是恐怕失信於朋友,還當任火雷既然知道此事,一定在在家等候,所以連忙返回任府門首。擡頭一看,大門封鎖了。封條是新的,漿面尚未乾透,心中驚訝道:“這是任火雷家大門,昨日來時雖然寂寞,還是一個好好人家,不到半夜光景,難道就出了什麼大事,弄得硃筆封門?”想了一會兒,又無一人相問,就走到對面雜貨店中,將手一拱,“請了”。那櫃上人連忙拱手,說道:“老爺下顧小店麼?”花老問:“ 在下非要購買貴店貨物,卻有一事走進寶店,敢於借問一聲,對面可是任火雷大爺家?”那人聽得,將花老上上下下望了又望,連連搖手,低低說道:“朋友,快些走。莫要管他什麼任火雷不任火雷的。你多虧問我,若是問了別人,恐怕會惹出是非來。”花老道:“這是爲何,願聞其詳。”那人道:“你好囉嗦。教你快些走爲妙,莫要弄出事來,連累我!”花老道:“不妨,我是過路之人,有什麼干係?”那個人只是不肯說,花老再三相逼,那人無奈,只得說出。這一說,管叫:
姦夫忘魂喪魄,**吊膽心驚。
那個個看花振坤再三追問,便慢慢說:“你難道不識字,看不見門都封鎖了?請快走爲妙!”花振坤大叫道:“我又未殺人放火,又不與大案強盜相連,有什麼連累?若不說明,我就在此一日。”那人皺眉道:“我與你不日無仇,爲什麼偏來問我?今夜王倫被盜,說是任火雷搶劫,指名報縣,天明孫老爺率領百十人來其家,人贓俱獲,將我們也帶到衙門審問了一堂。剛剛開釋回來,雖然沒受刑,也嚇得不輕,現在你又來問,把苦與我吃。”花振坤聞聽此言,怒目圓睜,大罵道:“王倫匹夫,誣良爲盜,該當何罪!”那櫃上人嚇得臉似金紙,脣如白粉,滿身亂抖,深深一躬,說道:“求太歲老爺饒命!”花振坤又問道:“任火雷可受了刑罰?”那人道:“聽得在家一拿時,已經被打得寸骨皆傷不能行走。及官府審時,我親眼看見又是四十個巴掌,三夾棍,二十槓子,昏死幾次。”花振坤道:“任火雷招認了麼?”那人道:“一番重刑,毫無懼色,到底罵不絕口,半句口供也無,把個孫知縣弄得沒法,將他收禁,明日再審。”花振坤大笑道:“這纔是個好漢,不虧是我的好朋友!”將手一拱,道聲:“多承驚動大駕。”邁步去了。那櫃上人道:“阿彌陀佛,凶神離門!”忙拿了兩張紙,燒在店門外。
花振坤問明白了事情,回到店中,開了自己的房門,坐下想到:“我來救他,不料反累他。昨日他們不劫王倫,任火雷也無今日之禍。衆人離去,落我只身,無一幫手,叫我如何救他的命?”意欲回到山東,再取幫手,往返又要幾日工夫,恐怕任火雷再審二堂,難得保命。躊躇一會兒,說:“事已經至此,也說不得許多了,扯站我這條老性命,等到今夜三更天氣了,翻進獄中,駝他出來便了。”算計定了,拿了五錢銀子,叫店小二沽一瓶好酒,制幾味餚饌,送進房來,自斟自飲。吃了一會兒,將剩下的餚酒收放一邊,臥在牀上養養精神,瞌睡片刻,到了晚飯時候,店家送飯來,花振坤吃飯完畢,閒散閒散,將手臉淨洗淨洗,又開始飲酒。上燈時刻,聽到店中有猜拳行令的,也有彈唱歌舞的,各房燈火明亮,吵吵鬧鬧,待交二鼓,漸漸安靜了,燈火熄了一大半。花老並不着急動身,又飲了半更時分,聽聽店內毫無聲音,開放房門,揮拳一望,燈火盡熄。花老回來打開包袱,仍舊照昨日裝束,應用之物揣在懷中。自料救了任火雷,爲會再回店裡,將換下的衣服緊緊捆了一個小卷,系在背後,出了房門,回手帶過,雙足一蹬,上了自己的住房,翻出店,入了小店之路,奔出城來。畢竟事情進行得如何,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