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四十八

整整一個夜晚,曉風殘月,我裹在毯子裡輾轉難眠。

感覺眼睛被浸滿了血絲,卻依舊疲倦地瞪大着,在大腦激烈的波動下持續凝視着牆壁上自己忽明忽暗的側影。糊里糊塗,身體陣陣地發冷,也不知是何時才終於得以閉上了眼。總之,當第二天的晨曦照在我的頭頂,甚至乙靜都爬上我的牀鋪,欲掀我的被子,我都無力從被窩裡擡起身子。

“還賴牀?第一節課要遲到了喲……等等……”乙靜忽然把手按上我的額頭,然後深深地嘆氣,“你這個傢伙兒,果然是發燒了!”

“發燒了嗎?”我遲疑着,也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卻因爲手心也熱乎乎的,感覺不到什麼差異。

“大概是低燒……不過呢,也足以成爲你我翹課的藉口了!”乙靜轉念一想,颯颯地笑。

“說到底,你只是利用我逃課?”我從被子裡探出腦袋,不滿地反問。

“啊呀呀,沒有,沒有,我可沒有那麼大的權利能利用你,讓你大半夜地站在陽臺上迎風流淚……”

“啊啦啦啊啦啦……”我趕緊把頭又縮回被子裡,胡亂掐斷她的冷嘲熱諷。

乙靜似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總之,還是先去醫院看看吧……”

我在乙靜的扶持下刷牙洗臉換了衣服,人從被子裡整個鑽了出來,才察覺了身體的確虛弱得有些漂浮了。乙靜跑去隔壁,拜託同學向老師請假,我一個人對着宿舍的鏡子發呆。鏡子裡那張萎靡不振的臉,竟在眼角還掛着昨日的淡淡淚痕。

“走吧……”乙靜突然推門回來,我一驚,從椅子上跳起。

“好,好……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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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校醫院裡,已經有很多就診的學生了。

排隊在我邊上的有個男生,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手裡卻拿着和我一樣的發燒掛號單。看他前一分鐘還眉飛色舞地和女朋友通電話,後一分鐘就從書包裡取出個保溫瓶,骨碌碌地喝了幾口冒着白煙的開水,搞得自己的嘴巴也象西遊記裡的盤絲洞一樣,嫋嫋地冒着仙氣了。男生得意洋洋,又拿出面小鏡子練了練表情,這才痛苦萬分地走進了診室裡。

我趕緊挪了挪位子,扭着頭偷偷地看。只見男生耷拉着臉,

“醫生,我渾身發冷,頭暈,四肢無力。”

“是發燒了嗎?”醫生頭也不擡。

“大概是吧……”男生竊竊一笑。

“哦……那先量一□□溫吧!”醫生說着,始終垂着頭,漫不經心的模樣。他隨手取了個體溫計讓男生塞在嘴裡,隨即讓他坐在一邊等候。

男生眼看計謀得逞,眉梢眼角都開出了桃花,坐在椅子上也不安分,神氣活現地抖起了二郎腿。乙靜瞧了,狠狠地鄙視了一把,

“這麼陰險,也配叫男人?”

卻不料接下來,事態卻突然陡轉直下。醫生打了個哈欠,伸手拿了桌上的杯子想要喝口水。抵到脣邊,才忽然發現杯子已經見底了,只有幾片茶葉沾到了醫生的嘴邊。醫生於是擡了擡眉頭,招手把還牢牢叼着溫度計的男生叫到面前。

“同學,飲水機在樓下,我走不開身,你保溫瓶裡的開水借我喝點怎麼樣?”

此話一出,男生的臉色立即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綠,霓虹燈一般閃爍不停。

“怎麼,這麼小氣嗎?開水都不肯給一點?”

“不……不……”男生面色詭異,嘴裡還含着溫度計,說話含糊不清。

醫生於是順勢把溫度計從他嘴裡抽了出來,瞟了一眼,侃侃地說,

“喲,這麼快就飆到三十九度了,你燒得不輕啊!先到邊上涼快一下,過會兒再量一次吧。記住啊,要把嘴巴長大了涼快啊!……下一位!”

男生黯然地嘆了一口氣,踟躇了下,還是提了書包走到診視門口。突然又回過頭,這下總算是顯示了一點男生的氣概,

“醫生,我幫你到樓下去倒水吧!”

“哦?那就謝謝你了,可惜不能回報你請假條呢!”

“沒事兒……”男生搔了搔頭髮,拿了醫生的的空杯子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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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乙靜看得癡癡發笑。直到醫生又喊了一句‘下一位!’,我才連忙站起了身。走進診室的時候,醫生慣例輕飄飄地瞧了我一眼。這一瞧,似乎看出來我是個真病號了。

他抽了只溫度計,也不問我什麼,

“先量一□□溫。”

我乖乖照做了。她看了看溫度計,又開了單子讓我去驗血。等驗血報告出來,二話不說直接開了一天的請假條,不過也不容許我閒着,要我先在醫務室吊完鹽水纔可以回去。

拿着單子出了診室,我愁眉苦臉地問乙靜,“吊個鹽水要多久啊?”

“一個大小時左右吧!也有快有慢的。怎麼了?”

“……我中午,和沈豪約了吃飯的啊,都已經快遲到了……”

乙靜不由地撲哧一笑,“命都要沒了,還想男人呢?……反正過一會兒,我也要去學生會選美辦上交一些生活照什麼的,不如叫沈豪來校醫院陪你吊鹽水吧,我也好放心些。

我點點頭,從手提包裡拿出手機。昨晚被乙靜關了機,到現在都沒有開過。等開機畫面叮叮噹噹地過去了,立馬就來了一條沈豪的短信,

“還沒有到嗎?我已經在苦侯了。”

我不由溫暖地笑了,直接撥打他的號碼,把手機擱在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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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豪匆匆趕到校醫院的時候,護士剛剛爲我掛上鹽水袋。乙靜坐在我的身邊翻看着報紙,見沈豪來了,也就站了起來,

“既然沈豪來了,那我就走了啊!”

沈豪的額頭佈滿了汗珠,順着面頰一溜兒地滑落着,似乎是一路從校外的餐廳跑過來的。他穩了穩呼吸,衝着乙靜禮貌地一笑,“好……乙靜,謝謝你啊!”

“沒事兒……”乙靜回報以微笑,邁着優雅的步子離開了。

沈豪目送乙靜到門邊,隨即坐在我的身旁,反手擦着一腦門的汗水擔憂地問我,

“怎麼搞的?突然就發燒了?”

我尷尬地笑了,一時說不出什麼。自然是不能告訴他,是因爲半夜在陽臺上迎風流淚的結果。

“晚上踢被子了吧?現在雖然是秋天,但夜裡還是很涼的!”沈豪端了副教訓的口吻,又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以後,不得不天天樓着你一起睡,才能看得住你啊!”

“滾!”眼見着他又冒出一句不正經的話,我不由地嘴角微微上揚。

“唉,說起來,這天氣也的確不好。”沈豪往椅子上重重地一躺,似是隨口拉起了家常,“其實,我中午出門的時候,發現樑大宛那傢伙兒也感冒了。”

“啊……”我心下一驚,“怎麼會的?”

“昨天晚上我很晚纔回到寢室裡的,一進屋就是漆黑一片啊。還以爲大宛也夜遊去了,沒想到看見陽臺上有一點火光閃啊閃的,嚇得我還以爲是UFO飛得累了歇歇腳呢!走近了看,才發現是大宛,蹲在陽臺的地板上,一臉頹廢地在抽菸。”

“抽菸嗎……”我失落地聽着。

“是啊,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沾染上的壞習慣……佳瞳,你不是也教訓過他的嗎?那張在杭州賓館的照片裡?”沈豪說着,突然扭頭看我。

“啊……”我猛地想起那張不堪的照片,滅了菸蒂的大宛,和掛着淚痕的愚蠢的我。不由地一陣慌亂,大腦發出危險的警告,我趕緊順着沈豪的話說下去,

“是啊是啊,我們才,才二十歲就抽菸,太不應該了……你沒有教訓他嗎?”

“哪裡敢啊!”沈豪聳了聳肩膀,“我只不過碰了他一下,他就顫顫巍巍地倒地上了。嚇死我了!手腳都冰涼,渾身上下只有香菸是熱的,也不知道他在陽臺上抽了多久了。”

“這麼嚴重?”

“今天早晨我就聽見他聲音不對頭,他卻悶在被子裡怎麼也不肯上醫院。不過他身子一向很好,我就翻出了藥片,幫他倒了開水買了些吃的,再出來和你碰面。沒想到,連你都病了。”

沈豪的最後一句話,把兩件事情串聯成一個難以言喻的巧合。我一陣地心虛,偷偷地側目看他,所幸他只是隨意地把目光投向了前方的牆壁。一整片的雪白,他卻好像看得津津有味。

“這天氣,溫差太大。夜裡還是要注意保暖啊!”我口不擇言,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是啊,佳瞳你也是!千萬不能大晚上地站在陽臺上吹風喲!”

“啊……那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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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鹽水袋裡的液體擰成旋渦,漸漸地消失流進我身體的脈絡裡。

我和沈豪一句一句地聊天着。來幫我撥針頭的護士笑着誇讚沈豪體貼,一直陪伴着女朋友吊鹽水。又說我臉色好差,囑咐我吊完了也要趕緊回宿舍休息。

我輕聲謝過,用棉花按着傷口,和沈豪一起走出了校醫院。走到一片陽光下,身子不禁有些搖晃。沈豪問我餓不餓,我搖了搖頭,實在是沒什麼胃口。

“那還是早點回宿舍休息吧!”沈豪提議,“醫生也說了,你臉色不好。”

我點了點頭。其實臉色的話,也許並不是因爲病的緣故。

他陪着我漫漫走到宿舍區的門口,大老遠地就見到門房間裡悠閒的阿姨和她的兩條大狗了。只見沈豪頓時渾身一僵,我遙遙想起他和這兩隻狗的風流韻事,不禁覺得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你回去吧!你再往前走,就該和來福它們重溫鴛鴦夢了。”我只不過是說句玩笑話,卻見沈豪猛地一個冷戰,從頭顫到尾。

“也,也是喲……”他還艱難地吞了下口水,“那麼我就回去了啊。”

我點了點頭。忽然想起,還沒有告訴他有關乙靜勇奪PASS牌的好消息呢,卻不料他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說,

“對了,剛纔見面太匆忙。你代我恭喜乙靜,她在冠軍之路上走得很通暢呢!”

“啊,你怎麼知道的?”我驚訝地反問。

“是大宛告訴我的。”沈豪說着,眼眸裡映着我詫異的臉,他忽然意味深長地笑了,

“佳瞳,昨天你和大宛通電話了吧!”

“啊,我……”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我的心臟摹地停跳了一拍。

“大宛病在牀上,早晨我就拿了他的手機想打電話給芊芊的。芊芊沒有開機,我卻在通話記錄裡看見了你的名字。是昨天晚上,我不在的時候呢!”

“啊……這個,是,是因爲芊芊向大宛抱怨,說乙靜搶了她風頭,所以大宛來和我瞭解事情的過程,我們……”

“我知道啊……”沈豪淡淡地打斷了我,輕描淡寫地笑着,“我知道的啊,大宛也是這麼和我說的。我又沒有不信任你們,佳瞳,你何必連舌頭都打結了呢……”

“我沒有啊……”我心虛地低下頭,感覺身體的溫度一下子又上升了。卻是沈豪走了過來,忽然抱住了我。他幽幽地嘆氣,

“你還是太累,別想了,趕緊回去休息吧!”

“好。”

我不敢擡頭,感受着他的溫度慢慢地離開了我,遠去了。我卻一直驚恐地站在原地,無力挪動僵硬的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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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心恍惚地回到宿舍裡,乙靜已經去選美辦交完了東西,正坐在書桌前邊翻看美容雜誌。

“回來了啊,身體好多了吧!”她神采飛揚地招呼我,“今天我去交了幾張生活照,原來top girl的50強選手網站已經在建了,複賽就開始搞網絡投票了喲……”

她興奮地說這說那,好半天才注意到我的不對頭。於是湊過來,擔憂地又摸了摸我的額頭,

“還是不舒服嗎?上去躺着吧!”

我說不出話來,只是搖了搖頭。

乙靜看着我的表情,眼神漸漸地糊塗。這時忽然聽見我的手機響了,我趕緊撲過去,卻失望地看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謝佳瞳同學嗎?我是xxx西餐廳的外賣服務員,現在在你們樓下,請下來拿一下好嗎?”

“啊?可是,我沒有叫外賣啊!”

“是沈豪同學爲你定的,就在剛剛。是一些清淡的食品,兩人份的。因爲沈豪同學是常客,所以錢已經記在他賬上了。”

乙靜在邊上聽到了,興奮地嚷嚷,“啊,兩人份?也就是我也有份咯?萬歲……”她立刻換了鞋子欲下樓去,卻忽然回過頭,愣愣地看着我,

“佳瞳,你怎麼了?”

“我?”

“你怎麼哭了?”

我沒有察覺,是乙靜告訴我。此刻的我,有眼淚正滲出了眼眶,慢慢地滴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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