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七十七

我心下奇怪。電話接通後傳來一陣嘈雜, 隨即是大柱歡快的聲音,

“嗨!閒來無事恭喜一句,TOP GIRL的比賽, 是你的朋友乙靜拿了第一吧。”

“呵呵, 基本可以這麼說吧。謝謝你了, 大柱。”

“該道謝的人是我纔對啦, 麻煩你去索要入場門票, 結果好不容易要來了,大宛那傢伙兒居然爛醉在牀上起不來。真是浪費了。”

“啊……”我聽了,變得小心翼翼。

事情何時又有了這樣的發展?不禁偷眼看着身邊的沈豪, 見他正若無其事地殷勤爲我夾菜,放了一隻扇貝在我碗裡, 然後側頭溫柔地對我笑了笑。我連忙回報以微笑, 卻是握着手機的手指漸漸僵硬。

一時之間我只覺得煩躁, 在沈豪面前唐突地又提到樑大宛,彷彿自己的咽喉正被什麼東西分分地扣緊着, 呼吸困難。於是趕緊轉換話題,

“不,不客氣啦……對了,爲什麼電話裡這麼吵?”

“哦,的確滿吵的。”大柱苦笑一聲, 加大了說話的聲音, “我和二柱現在在學校旁的小飯店門口排隊。這幾天學校食堂驚現紅燒肉裡混入老鼠頭的事件, 一陣恐慌啊。在食堂整頓期間, 學生們大都在校外小飯店買盒飯解決。苦啊, 一下課全校的餓死鬼都跑來投胎了,這隊伍都排了半個多小時, 我和二柱已經在打算買泡麪充飢算了。”

“啊?”我放鬆下來,不禁覺得好笑,“你們食堂出了這樣的事情?只能吃泡麪未免也太可憐了吧!”

“沈豪從不吃食堂,他大概不清楚吧!”大柱哈哈地笑,“你吃過飯了?”

“恩,在吃着呢……”我輕笑,該不該告訴他我正吃着龍蝦打飽嗝呢?又下意識地朝着落地窗外張望。身在二樓,俯視的視角讓對面小飯店的人頭攢動顯得有些可笑,隨即依稀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正從人羣裡拼命地往外擠出來。

“喲,我看見你們倆了。”我竟無意地多嘴了一句。

“啊?”大柱一驚,隨即東張西望道,“等等,你現在是在對面的海鮮樓裡吃飯嗎?沈豪果然闊綽!”

看着窗外被人羣擁擠得有些狼狽的柱子兄弟,置身溫暖空調和美食堆裡的我忽然覺得有些尷尬。想隨意說幾句就結束話題,卻不料一旁的法拉利男順着我的目光瞧下去,竟熱情地提議道,

“是謝小姐的朋友嗎?就在附近又沒有吃晚飯的話,不如請他們一起過來吧!”

“這……”我陡然一僵,斷然覺得邀請他們過來絕不是一件好事。但法拉利男的聲音恰如其分地傳入了我的手機,大柱已然好奇地問我說話人是誰。此刻的我想要再找個理由隨便搪塞過去已沒那麼容易,一時進退兩難,只好點點頭,試探地問了問大柱,

“……是乙靜的男朋友。我們幾個在海鮮樓裡爲乙靜慶祝,你們過來不?”

幸好大柱回絕,“不了,面對傳言中的美女乙靜,我大概會流乾了口水導致什麼都吃不下的吧!”

但法拉利男卻堅持,“不用不好意思,請他們過來吧,人多才熱鬧。”

“這……”大柱竟被說得猶豫,陷入了沉默。我不敢再多說,只覺得說什麼都似乎不妥。目光無助地看向沈豪,他卻只是低着頭平靜地品着紅酒。

他見了我在瞧他,竟也附和着,

“叫他們過來吧……”

那溫柔而隨性的神色,不禁讓我覺得,難道心存芥蒂的人只有我而已嗎?

心跳變得麻麻的,所幸是乙靜終究打破了沉默,拉着法拉利男說,

“別爲難人家了。怎麼說他們和我都不甚熟悉,貿然叫他們來爲我慶祝,也不怕別人尷尬不自在嗎?”

“也對。”法拉利男爲自己的欠考慮而笑了。

“這樣吧,打包些剛上桌的好菜給他們,算是替我慶祝,也省得他們大晚上還要吃泡麪那麼可憐了。”乙靜提議道。

電話裡的大柱聽了,高聲謝過,“喲,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我這才落下心裡的石頭。適時服務小姐又端着幾道菜餚上桌,法拉利男吩咐着全部打包,滿滿裝了四,五個飯盒。

我掛上了電話,“他們在海鮮樓門口等着,我現在送下去給他們吧!”

剛要站起身,卻被乙靜叫住了,“等等,讓沈豪送下去,佳瞳陪我去廁所補個妝吧!”

“我嗎?”沈豪擡頭,微微一笑,“好啊。”說着提起飯盒起身走開了。

~~~

我的目光趕緊轉向落地窗。看見柱子兄弟等在了門口,沈豪交了飯盒給他們,隨即三人交談了起來。

“走吧。”卻是被乙靜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陡然一驚,被拉着往盥洗室走去。

包房外的走廊空無一人。

從兩邊房門緊閉的包廂裡不時傳來隱隱綽綽的笑語,卻更襯托得走廊宛如一個私密的異度空間。狹長的水晶燈在頭頂搖曳,歪曲着我和乙靜的影子,東倒西歪地交織在一起。

她忽然緩下了步伐,讓原本彼此和諧的腳步聲驀地紊亂了。當我意識到時,擡起頭,正對上她意味深長的一雙眼。

她分明想說什麼。而我又何嘗不知呢,於是乾脆地說,

“乙靜,你的妝根本就沒有花吧。”

“是啊……花了的恐怕是某人的心呢。”乙靜毫不留情地說着。又幽然嘆息,“打你電話的大柱,我雖然不認識,但至少也聽你提及過,是沈豪和大宛的同學吧!……怎麼,聽起來他們的食堂出事了?學生們鬧饑荒了?連大柱爲吃頓飯都如此麻煩,更何況那大宛?被芊芊折騰得不成人形的大宛,有沒有好好吃飯呢?……我真希望我是多想了。但如果不幸被我猜中的話,以上這些愚蠢的想法,我勸你最好全部打消了吧!”

“乙靜,你……”

“我當然知道啊!而且沈豪一定更明白……佳瞳,同情心千萬不要氾濫了……縱然他是曾經喜歡的人,現在至少還是你的朋友。但那又怎麼樣?如果認準了他是你感情路上的絆腳石,就要毫不猶豫地一腳踹開他,你明白嗎?”

乙靜說着,越發激動地抓住我的肩膀。我被她看穿了心思,心虛地別過頭,愣愣地看着牆上越發狹長的影子。

同情心氾濫……

我對大宛是同情心氾濫嗎?我忽然覺得頭疼,身子陣陣地發軟,

“我明白。回去吧,乙靜……”

~~~~

我和乙靜回到包房,沈豪已經回來了。我坐回他的身邊,彼此相視一笑,我卻不知爲何說不出話來。

一衆人就着飯桌上殘餘的菜餚又吃喝了會兒。沈豪爲我的空杯子滿上果汁,卻不待我一聲謝謝就轉過頭和法拉利男說話了。我心下失落,百無聊賴地喝着果汁,卻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側臉的輪廓,時而皺眉,時而微笑。

漸漸地月上枝頭,桌面也空了大半了。法拉利男還想再點,被乙靜及時攔下了。反正衆人早就吃得肚子鼓如皮球,法拉利男豪爽地再次結賬,微笑的神情象極了聖誕老人。

衆人隨即出了海鮮樓,頓時一陣涼風襲過。乙靜趕緊鑽進了法拉利男的懷裡,兩人化身連體嬰兒,笑着說要去酒吧繼續happy,勞煩沈豪送我先回公寓。

“你要留宿也可以,不過不要太激烈,佳瞳和我明天一早就有課。”乙靜調笑道。

“我知道,我會注意分寸的。”沈豪嘻嘻而答,伸手狠狠地摟過了我。

我有些羞澀,但也紅着臉低頭就範了。待到不見了那兩人的身影,沈豪這才垂了眼瞼看向我,說話的時候已經因爲寒冷而冒出白白的氣團了,

“走吧。”

“恩。”

只簡單的兩個字,卻讓我安心無比。彷彿跟着這個男人一走就是天涯海角,海枯石爛。這種莫名的溫柔情緒消融在身體裡,我不由地靠他更近些,癡癡地看着我們兩人的氣團漸漸地化爲了一體,朦朧地消散在夜晚藍黑色的空氣中。

“天冷了啊……”我輕輕感慨道,“我們認識的時候也是冬天呢……”

“你是在暗示我,要着手準備相識一週年的紀念禮物嗎?”

我笑了,“你記得是哪一天?”

“你們女人最麻煩了,難道只有記住那些數字纔算是真的愛你嗎?”

“哼,不記得就不記得,犯不着找那麼多借口,我才……”

他卻突然打斷我,“二月二十日。”

“啊……啊?”

“是二月二十日,剛開學不久的一個週末,在你的高中同學聚會上。”

“啊……原來你記得啊……”我的臉色不由更紅,因爲噴涌而出的幸福而覺得暈眩。

“是啊,當然會記得。”他的聲音軟軟地,綿綿地撓在我的心上,“我當然會記得那一天,抓起我的杯子就喝得一乾而盡的某個傢伙兒……呵呵,那時的玻璃杯上還殘留了她脣彩的顏色,是深深的粉紅色,嘴脣圖案……這本也該算是浪漫的邂逅吧,只可惜她事後滿臉都是尷尬,還強裝鎮定地和我套近乎,就差沒拍着我的肩膀喊‘大哥’了吧!”

我斜眼看他,“說起來,那時感覺象是被你耍了一樣?”

“但不是很好嗎?”他卻笑了,“現在不是很好嗎?我們認識了,在一起了,這就是完美的結局。”

我被他的話語所打動了。因了這句甜言蜜語,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掌更暖了,他呵出的氣團怎麼隱隱化成了心的形狀?

我咯咯笑了,面對沈豪疑惑的神色,實在無法把自己羞恥的幻想說出來。

我故作神秘地搖了搖頭,卻見沈豪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我油然沉浸在方纔的幸福中,卻是快到公寓的門口了,他臉上的欲言又止已然發展到我不得不問的地步。我收斂了笑容,擔憂地問,

“怎麼了?表情怪怪的?”

這次輪到他故作神秘地搖頭。俯下身輕輕地擁抱我,雙手順着我腦後的長髮。他終究說道,

“佳瞳,比賽的門票,我後來還是弄了一張給大柱……其實,就是給大宛……”

我心下一顫,聽他繼續說着,

“我其實並不是搞不到門票,而是本能地不希望他去看決賽……不希望你和他呆在一個空間裡……有些事情,我很在意。我很害怕,我不在的時候你和他會不會在劇院裡遇見了?害怕不知道你們會交談些什麼?害怕人羣會把你們推在一起……是不是很自私呢?我甚至騙了大柱……但是,終究辦不到……當我回宿舍時,看見樑大宛自暴自棄的模樣,我終究還是辦不到……我爲他搞來了票,然後告訴自己儘量地待在你身邊……幸好,他最後還是沒有去……也許他潛意識裡早就明白,他去了也沒有意義了……”

“沈豪……”他的聲音清冷而平靜,所有的不安似乎都宣泄在一雙擁抱我的手上,肆意顫抖着。我禁不住想要流淚,從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竟可以令對方如此地不安。於是慌亂地踮起腳,拼命收攏着手臂努力回抱住他,試圖安撫他的身體,試圖消弭他的不安。

“佳瞳,我會在乎的……有些事情,我會很在乎很在乎……”沈豪深深地呼吸,在我耳邊喃喃道,“所以當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答應我,千萬千萬不要做那些事情,好嗎?……你答應我……”

“好!”我幾乎是脫口而出。在沈豪稍稍擡頭的一瞬間,湊上自己被淚水溼潤的脣,狠狠地吻他,吻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