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被綁架了。
這個早有預料的答案依然令我心驚不已。一瞬間, 覺得呼吸都困難。是沈豪坐到我身邊,緊緊握住我的手。兩隻冰冷的手纏繞在一起,沈豪空洞的眼睛轉向電視,
“科技館把錄像帶交給我, 我想在給警察前先看一下, 如果他們只是要錢就好了……”
“沈豪!”J叔還沒有按下播放鍵, 但沈豪已然有暈厥的趨勢。我驚呼着趕緊扶住搖搖欲墜的他, 讓他靠在我的身上。他低垂的臉始終把表情埋在陰影裡,但漸漸的,我清晰地聽見他抽泣的聲音和狂躁的心跳。
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失魂落魄的沈豪。
他忽然象只野獸般狠狠抓住我的衣袖, 宛如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把渾身的重力都傾瀉在我身體上。我被抓得疼了, 但依舊默默忍受。伸手輕輕撫着他戰慄的背脊, 如果這可以使他稍稍好受些。
沈豪是悄悄的唯一。
但悄悄何嘗不是沈豪的牽掛?
我意識到這一點, 但已沒有時間去品味其中的酸澀,J叔握着遙控器低沉道,
“少爺,我這就播了。”
沈豪沉靜了幾秒,點了點頭。他重新擡起頭時是目無表情的,看着電視白花花的屏幕變得一片昏沉……
~~
錄像的效果有些模糊,我依稀辨認着畫面裡似乎是間空曠的大房間。
鏡頭起初是搖搖晃晃的, 掃到房間的四壁佈滿了斑斕的鐵鏽。似是隻有一扇狹小的窗戶, 夕陽的餘暉苟延殘喘地漏了一束進來, 鮮紅色的光柱照亮了房間正中央的一把椅子。
宛如莊嚴的戲劇舞臺, 燈光之下, 女主角緩緩地擡起了頭。
但那已經不是我印象中悄悄傲然的蘋果臉了,被褐色的膠布封住了嘴和半張臉, 只看見一雙頹然含淚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鏡頭。她的身子似是被麻繩捆在椅子上,細細的雙腿夠不到地,痙攣似地在半空中抽搐着。
夕陽斜斜地過去了,她的臉被陰影攔截成了兩半,表情變得更加悲哀而含糊。
沈豪看着錄像帶裡的悄悄,之前的哀傷轉換成了憤怒,握着我的手越扣越緊,密密地出了滿手的汗。
錄像繼續播着,鏡頭一陣搖晃,攝像機似是被固定住後,歹徒走到了鏡頭裡。
但也只是半個模糊的身影罷了,他小心地隱藏自己的身份,然後走到悄悄的身邊,一把撕去了悄悄嘴上的膠布。他的動作粗魯,悄悄的小腦袋被他撥浪鼓似的撕來扯去。隨即歹徒抓起悄悄的馬尾辮,把她的臉硬是掰向了鏡頭。悄悄細聲掙扎,歹徒卻竊竊笑了,
“你生命裡的最後一個夜晚,不想對你的沈豪哥哥說什麼嗎?”明顯是經過後期處理的聲音。
悄悄萎靡的神色在聽見沈豪的名字後猛地振奮了。彷彿從混沌回到了現實,悄悄在清醒了意識後落下了一串眼淚。
記憶裡,除了那次運動會,我再也沒有看見過悄悄的眼淚。而此刻,小小的少女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她哭了,卻是安安靜靜地哭着。眼淚在她的臉上蜿蜒出細小的紋路,歹徒猛地鬆了手,悄悄無力的腦袋在半空中搖曳了下,她又勉強自己,擡起脖子面對鏡頭。
她哭着,卻又笑了。似是爲了沈豪調整出最後的笑顏,她的嘴角忽然無比誇張地撕裂,氣若游絲道,
“沈豪哥哥,我是不是快死了……沒關係,反正我也不喜歡活着……只是可惜了,可惜了,以後你結婚,我不能在你身邊做你的花童了……”
“沈豪哥哥,臭丫頭是不是也在你身邊一起看呢……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你,不管是不是把你當成哥哥……可你總說我太小,什麼都不懂。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你是刻意敷衍我……我雖然小,但我什麼都懂,所以你當我是妹妹,我就當你是哥哥……沈豪哥哥,現在臭丫頭也在你身邊吧……”
“呵呵,不知從何時起,你身邊就一直跟着臭丫頭。那個我怎麼看怎麼都一抓一大把的傢伙兒……就算到了現在,我依舊覺得她配不上你……”
“但可恥的是,我曾以爲我可以,我是配得上你的呀……沈豪哥哥,生在金家最快樂的事就是能和你門當戶對。縱然我們年齡差了太多,但我曾經一度自信你的身邊不會再出現比我更適合你的女孩兒了……”
“當初,真應該天天拉着你玩兒過家家,讓你考不上大學……你只有在過家家時纔不把我當妹妹,我是你新婚的妻子,我煎荷包蛋給你吃,我幫你燙西服……若是你沒考進大學,你就不會遇到謝佳瞳,興許就會一輩子陪我過家家了……”
“呵呵,真傻,我自己都覺得傻,難怪你一直說我還小……”
“可我也曾經想過要象個成熟的女人一樣去競爭啊……但,當我好不容易有一天可以單獨和你在一起,你摸着我的腦袋,卻說,
‘悄悄,將來我和你佳瞳姐姐結婚,你做我們倆的花童,好不好?’”
“而我,居然答應了……我居然能笑着說‘包在我身上。’”
“沈豪哥哥,是不是一開始我就沒有競爭的資格呢……我想,是沒有的吧……”
“人活着,就會不甘心。所以死了也好,一切就都心甘情願了……”
“我心甘情願,再也沒辦法和謝佳瞳爭競了……我爭不過她,不是因爲別的,僅僅是因爲我死了……”
“沈豪哥哥,佳瞳姐姐,好好在一起吧……”
錄像到了這裡,啞然停止了。隨即是一片灰白色把沈豪的臉映照得猙獰。
J叔默默地取出錄像帶,沈豪久久地垂着頭沉默無語。
J叔說,“歹徒沒有提到贖金,看來並不是要錢。”
沈豪的頭垂得更低,整個人痛苦地團在一起。他說話的聲音都變了,充滿不可抑止的絕望,
“是啊,他不要錢,他居然不要錢,那他要什麼呢……究竟要什麼才能把悄悄還回來呢……”
“少爺……”
“把錄像帶交給警察吧……”
“等等!”我驀地站起,一把拽住頹然的沈豪,“幹嘛這麼絕望,悄悄一定沒事的!”
但沈豪擡頭,迎着我的視線冷冷地笑,“一定沒事?呵呵,我現在不想聽無謂的安慰,佳瞳你先回去吧。”
沈豪的冷笑瞬間讓我有些退縮,但我緊了緊拳頭,“走,我們去找芊芊。”
“芊芊?”
“哪怕沒證據,但我知道一定是芊芊!歹徒有提到‘沈豪哥哥’這個詞,芊芊也曾提過!那天悄悄跑到學校,當着一羣人的面打了芊芊!”
“爲什麼?”沈豪驚訝。悄悄果然是瞞着沈豪的。
“爲了你!”我看着沈豪,“因爲芊芊害大宛自殺,間接害你自責難過。”
“僅僅是因爲這個?”沈豪越發愕然。
“僅僅?沈豪,看了錄像帶,你怎麼還能說‘僅僅’?”
沈豪不再說話了。卻是一秒都不遲疑,他抓起我的手衝下樓去,
“J叔,把錄像帶給警方。我和佳瞳去找芊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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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趁着沈豪把車開出來的空擋打電話給芊芊,她慵懶如貓的聲線令我作嘔,
“找我幹嘛?”
“你現在在哪?”
“我在宿舍。”
我坐上沈豪的車,“你在宿舍?沒回家?”
“我不在宿舍,怕你找不到我呀。”她說完,古怪地笑了。
我不禁一顫,“你……”
“我開玩笑的,別緊張。你和沈豪在一起?”
“芊芊,你老實告訴我,悄悄的事情是不是你指使的?”
她哼哼了幾聲,“悄悄?那個賤嘴的小丫頭?她怎麼了?與我何干?”
“你最好現在就告訴我!”我幾乎是叫囂了,“警察遲早會查到你的!”
“可我芊芊何嘗怕過!”她卻比我更正義凌然。
我倒吸一口冷氣,沈豪陡然提高了車速往我的學校奔馳。
多說無益,但芊芊忽然又笑了,“怎麼不說話?剛纔不還是信誓旦旦地懷疑我嗎?……呵呵,我聽見車的聲音,已經要來找我算賬了?大可不必!我本人根本不屑和一個丫頭片子計較……不過,我火爆的男朋友可是很在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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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最後一句繃緊了我的神經,我連忙追問,“男朋友……□□車嗎?”
“是啊,雖只是個□□車,但對我死心塌地。願爲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我受了小丫頭的委屈,他竟好似比我還難過……”
她意味深長的尾音讓我顫抖,聽她又饒有興致地說着,“他這個人就是容易衝動,揹着我經常做些瘋狂的事情討我歡心……有時也怪討厭的,可我就是甩都甩不掉他,真煩惱啊……”
“芊芊!”直到連開車的沈豪都咬牙切齒地叫她,她才笑着換了個口吻,
“沈豪嗎?別這麼兇,對女人要溫柔不是嗎?你若是溫柔一些,我興許可以回想起些什麼……比如我男朋友最近鬼鬼祟祟,在哪裡租了個倉庫,也不知用來做什麼……”
“倉庫?”我爲之振奮,想起錄像裡鏽跡斑斑的大房間,“在哪裡,你說!”
“哦……在哪裡呀……我忘了……等等……呵呵……”她卻吞吞吐吐,似是等欣賞夠了我和沈豪的焦急後,才勉強說了個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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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拿筆記下,雖然也不知道是否可信。
芊芊又說,“瞧我多合作呀,把僅知道的都說了。所以這事和我無關,別來找我了……記住!那傢伙兒做什麼,都是和我無關。”說完,她狡猾一笑,掛斷電話。
我聽着手機的忙音,一時還有些恍惚。是沈豪抽走了我手中的倉庫地址,他冷着臉,忽然調轉方向。
“沈豪……”
“她說得對。我們沒有證據說明芊芊與綁架有關,找她也沒用。雖然我不知她是什麼目的,但是,這個地址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打電話給警察,叫他們也去那倉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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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後我依舊能清晰地回憶起那一幕。因爲那實在是太過兇險,比任何的電影都要真實,真真切切地撕扯着我的心臟。
我們的車幾乎和警察同一時刻抵達倉庫,衝動的沈豪硬着被全副武裝的警察擋在了身後。但他依然不死心,固執地步步緊跟。我也一樣。警察無聲無息地包圍了倉庫,當他們終於衝進去時,看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正猙獰地把小女孩兒按到在地,他手上的刀已經抵在了女孩兒的喉頭。
小小的悄悄緊緊地閉着眼。被恐懼的淚水所淹沒,她已然說不出半句話來。所以當歹徒迅速被警察制服,沈豪衝開阻攔上前狠狠地抱住她時,悄悄不明所以,只是把眼睛閉得更緊,喉嚨裡發出一連串難以辨別的□□。
她的眼淚打溼了沈豪的衣袖,拼命搖着腦袋拒絕任何碰觸。可惜她的雙手被麻繩束縛,無論如何掙扎都只不過是只臨刑的羔羊。我無法想象我們遲來一步的下場會是怎麼。沈豪也是一樣,他忍受着悄悄恐懼的掙扎,竟也動容地哭了。於是更加憐惜地抱緊悄悄,
“悄悄,沒事了……我在你身邊呢,你睜眼看看,我是沈豪,我是沈豪哥哥……”
“沈……豪……”悄悄乾澀的嘴脣喃喃地重複着,隨即她猛地睜大了眼睛,“沈豪哥哥,是你嗎?”
“是我!沒事了,壞人被抓住了,沒人再敢傷害悄悄了!”
“我,還活着?”
沈豪用力地點點頭。
“是嗎,是嗎……”悄悄含淚笑了。她忽然看着了一邊的我,吃力地問,“佳瞳姐姐也來了?”
啊,她叫我佳瞳姐姐呢!
我反手擦了擦眼窩,“我也在,悄悄別怕。”
“恩,我不怕。我好累啊……”她說完,昏倒在沈豪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