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牀上,雙眼放空到沒有任何焦距的看着窗外的雨,以及山腳下幾乎被大雨淹沒的城市。
整個紀家老宅被紀雲深派過來的國際僱傭兵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起來,監控畫面更是遍佈了老宅的各個角落,除了她臥室裡沒有安裝監控設備外,這個大到有些空曠的宅院裡,幾乎沒有了任何的死角空間。
別說是人,就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除了這些僱傭兵,和多到有些嚇人的監控設備外,他還派人在老宅院落的各個出口佈置了鐳射網,只要有物體接近,就會發出警報,從而觸動機關,引來槍林彈雨。
她甚至有很多的時候都在想,紀雲深這麼做的用意和目的。
因爲這已經不是單純的禁足,或者是軟禁,而更像是在坐牢,所以她就更不明白他這麼做的目的和用意了。
如果真的忍受不了她,或者已經厭惡她厭惡到無法原諒和化解的程度,爲什麼不直接把她送進監獄裡?
反正她的事情現在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了,反正她已經從高高在上的雲端跌落到了泥土塵埃裡了,反正她已經跟紀家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了,反正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任何翻身的機會了。
當然,她也想過,他是在用這種直接到有些粗暴的方式,讓她認識到她的錯誤。
可監獄裡的條件,怎麼也要比這裡艱苦很多不是嗎?
況且那麼多的前提都沒有了,他已經完全不需要再對她有任何的顧忌,或者保留了。
他這麼做究竟是爲了什麼?她的真的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而這些盤旋在她腦海裡的問題答案,直到今天早上,她纔在守在她臥室門口的那幾名保鏢的話裡找到,也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他把她與世隔絕起來,接收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也向外界發不出任何求救信息的目的,就是爲了把她身邊能夠幫到她的人事物,全都給打壓下去,先是顧西沉,傅青山,然後是陸遇白。
尤其是……陸遇白。
是不是他從很早就計劃了這一切,只是等一個點,等一個契機,而這個契機,就是她自亂陣腳的那場追尾事故,以及太快的對紀東河下手。
有的時候,成功或者失敗,都是一場博弈。
而這場博弈成功與否的關鍵,就在於反擊的時間點。
顯然,她太着急了。
以至於在他的面前露出了所有的馬腳,或許他在沒有知道全部真相之前,真的想過放她一馬,可她想要的還是太多了,以至於那個機會過去,就沒有了。
或者把話說的更準確一點,就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放她一馬,而是用放她一馬的這種話,誘導她繼續有恃無恐的做着傷害他和喬漫的事情,當證據和了解的真相達到了一定的程度,他就把放出去的大網給收了回去。
而除了他對她的這些不拖泥帶水的絕情以外,她想的更多的,就是他有沒有愛過她的這個問題。
紀雲深總說她其實不是愛他,但她很清楚,她真的愛他。
就因爲太愛他,才矇蔽了自己的雙眼,假裝看不到他和喬漫結婚後,對她的那些冷漠和漸行漸遠,還自我良好的覺得那是他的責任罷了。
她想她從一開始到現在,輸的最徹底的原因,就是她真的太愛他了。
如果非要證明,那麼唯一能夠證明的方式,大概就是把她的眼睛和心臟挖出來,而那裡面一定滿滿的都是他的倒影,除了他,再也沒有任何多餘的雜質和身影。
思緒就這樣子不知不覺的飄散到很遙遠的地方,直到門外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才把她不知道飄到了哪裡的思緒拉了回來。
臥室的落地窗外面是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她一下子就從房間的大牀上彈坐起來,從來都打理得很精緻的垂腰長髮凌亂的披散在她的肩頭上,映襯在深夜忽明忽暗的窗玻璃上,顯得有些驚悚和刺目。
她在確定門外傳來的說話聲音是紀雲深和傅青山後,趕緊跳下牀,走到沒有拉合窗簾的落地窗玻璃旁,伸手整理了一下肩頭上有些凌亂的長髮,又伸手整理了一下額頭上的白色繃帶,和臉上的表情。
至少在窗玻璃的反射影像中,看起來不是那麼蒼白嚇人後,她才跑到梨花木門邊,並迅速的拉開門板,朝着斜側方的書房方向,叫住即將走進書房的兩個高大男人。
“阿深,青山哥,是你們嗎?”
紀晗剛到紀家那會兒,由於自卑,常常都會在兩人即將離開,或是難過的時候,拉開房門,輕輕淺淺的叫着兩人的名字。
時光如梭,沒想到十幾年後,再次聽到這種清淺的語調,卻是他們都已經走到末路窮途的時候。
紀雲深走在前面,傅青山走在後面,聽到紀晗的聲音後,兩人的腳步同時頓了一下,大概頓了有兩三秒的時間,紀雲深繼續邁開腳步,朝着書房深處走去。
傅青山瞥過來一眼,但看到紀晗狼狽的樣子,皺了皺眉,沒說話,也沒有任何情緒,就好像在路上碰到了一個非常柔弱的女人,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的那種反應。
緊接着,就跟在紀雲深的身後走進了書房裡面,並回身關上了書房的房門。
紀晗想要衝出去,卻被兩名魁梧保鏢伸出來的鐵臂攔住了去路,她貼着門框,緩緩的跌落在地面上,嘴裡不停的唸叨着兩人的名字,卻再也換不來任何一個人關心的話語和眼神。
紀雲深聽到房門被關合上的聲音後,才從褲袋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根叼在嘴裡,然後又抽出一根,遞到了走到他身邊的傅青山手裡,“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見她,你有什麼話需要我帶給她,還是你親自去說。”
明天,紀晗就會被送進拘留所,今晚他和傅青山會來,就是想要把過往的一切都說清楚,這樣也算有始有終。
傅青山接過紀雲深手裡的香菸,叼在嘴裡,然後湊近他按燃的打火機,點燃後深吸了一口,他仰起頭,緩慢的吐出口中的煙霧,“畢竟喜歡了那麼多年,我想親自去說。”
紀雲深點了點頭,沒有任何的異議,“好!”
其實他和傅青山會來,不是出於什麼留戀,也不是出於什麼不捨,就只是單純的爲了告別而告別,告別過去的一切,告別那段十幾年的明戀和暗戀,告別所有的傷害和痛苦,然後新生。
書房裡沒有開燈,兩人就站在落地窗邊抽着煙,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窗外的園林景觀燈透過重重的雨幕,和被水汽氤氳的窗玻璃,而映射進來的模糊光影,將兩個男人的高大身影修剪的愈發冷硬挺拔。
兩人抽菸的速度差不多,紀雲深先抽完手中最後一口香菸,還沒有轉身將燃盡的菸蒂捻熄在書桌的透明菸灰缸裡,就看到了一輛黑色的車子從老宅院落的盡頭緩緩的駛過來,遠光燈透過雨幕打射到老宅建築上面,折射出一片光影。
紀雲深和傅青山對視了一眼,隨後一起回身捻熄了手中的菸蒂,這時那輛黑色的車子也緩緩的在老宅建築前的停車坪上停穩,接着就走下來一位一身白裙的女人,撐着一把黑傘。
傘有些大,幾乎遮住了她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她的長相。
但肯定的是,這個女人,他們兩個並沒見過,也並不認識。
紀雲深蹙了蹙眉頭,正要拿出褲袋裡的纖薄手機,給看守在老宅院落門口的僱傭兵打電話,就見從副駕駛走下來一個熟悉的女人。
深夜,下着雨,視線不好,並不能完全清晰的看到駕駛座裡的情況。
兩人本以爲車裡只有走下車的這個女人,但沒有想到,副駕駛的車門也緊接着被人推開,走下來的同樣是一身白裙的女人,不同的是,她撐着一把彩虹傘,正是放在青龍湖公寓門廳傘架裡的那把彩虹傘。
老宅院落門口的僱傭兵,會讓這輛車開進來,大部分原因可能都是因爲喬漫的那張臉。
書房裡的兩個男人沒想到喬漫會帶一個陌生的女人來,幾乎同時往書房的門外走過去。
到了門邊,紀雲深看了一眼身邊的傅青山,“老傅,你先去跟她道別吧,我去樓下看看。”
傅青山點了點頭,“……嗯,也好。”
就這樣,兩人一個去見了紀晗,一個去樓下見了喬漫。
……
老宅門外。
撐着黑傘的女人比喬漫快一步走到門前的雨答下,還沒有把黑傘收好,防盜門就被人從裡面打開,接着就有一道高大的男人身影映入女人的眼簾,隨之而來的,還有他那張刀削斧鑿般的俊臉。
喬漫踩着高跟鞋走在雨中,大概還有幾米的位置走到雨答下,門裡面的男人就從門廳裡走了出來,並冒雨快步接近走在雨中的喬漫。
在她還沒有看清他的臉時,她就被高大的男人抱在了懷裡,阻止了她的高跟鞋繼續在雨水中浸泡。
喬漫一手環着他的頸項,一手舉高手中的彩虹傘,看着男人在晦暗燈影下愈發立體的側臉,低淡的說了一句,“紀雲深,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我剛好站在窗邊,看見你從停車坪那走過來,就下樓過來接你了。”
女人穿高跟鞋本來就跟一場戰爭一樣,更何況還是在大雨中穿高跟鞋,一旦雨水鑽進高跟鞋裡面,腳就會在高跟鞋裡面打滑,這樣很容易崴腳,摔倒,他看見以後幾乎第一時間就衝了下來,而這種速度,不止喬漫覺得震驚,就連他自己都有些震驚。
“……哦。”
喬漫環在男人勃頸上的柔軟手臂動了動,然後隔着晦暗的燈影,看向站在門口雨答下拿着黑傘的女人,並遞過去一個眼神,示意她先進去。
拿着黑傘的女人接收到她的眼神,點了點頭,就拿着手中還在滴着雨水的黑傘走了進去。
紀雲深一直把喬漫抱到客廳的沙發上面,才緩緩的放開環抱着她的動作,並叫人趕緊拿來一條毛巾給她擦拭被打溼的頭髮,還有衣服上沾染的雨水。
雖然她剛剛沒走幾步,就被男人抱在了懷裡,但雨勢太大,再加上風的作用力,讓大部分的雨水都吹到了她披散的頭髮上,和裙襬上面,看起來雖然沒有平時那麼精緻,但也不算狼狽。
“紀總還真是溫柔體貼啊!”
拿着黑傘的女人走進來以後,就徑自走到沙發旁坐下,看着紀雲深對喬漫的呵護和寵溺後,不時的別開頭,或是不舒服的眨眼睛,大概是從沒有被男人這樣呵護和寵溺過,所以在親眼看到以後,會有羨慕和尷尬的情緒產生。
紀雲深在聽到坐在喬漫對面的女人說的話後,淺淡的瞥了一眼喬漫,“她是誰啊?”
喬漫感受着他大手在她頭頂和髮梢上輕柔的擦拭力度,用着比他更淡的語調回答,“秘密。”
高大挺拔的男人在聽到她的回答後,輕輕的蹙起眉頭,“那你總該告訴我,你領着她來,是爲了什麼吧?”
“……嗯,還是秘密。”
紀雲深並不喜歡刺探別人的秘密,但現在已經是凌晨的一點鐘,她領着一個陌生的女人來到這裡,其實不難想到她的目的,大概就是爲了被他關在房間裡的紀晗。
喬漫的話落,拿着黑傘的女人便笑着說道,“沒關係的,漫漫,我又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人,不需要遮遮掩掩的,你可以告訴紀總關於我的任何事情,我不介意的。”
喬漫聽後,蹙了蹙好看的眉毛,然後看向她身前的男人,語調淡然的說,“她……是心喬的母親。”
心喬的身份早就曝光了,既不是孟東行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孩子,而是……孟東行欠了一個天大人情的人的孩子。
而這個孟東行欠了一個天大人情的人,就是……林南城。
“紀總,正式介紹一下,我叫宋果,是心喬的母親。”
宋果朝着紀雲深伸出柔軟的小手,紀雲深沒有回握,微微蹙起的眉頭頓時蹙死,“所以,宋小姐,你深夜到訪,到底是爲了什麼?”
喬漫想替宋果回答,卻被宋果伸手製止了,然後用着淺淡的語調回答,“是這樣的紀總,我隨了母姓,姓宋,但其實我的親生父親姓蘇,是國外一個很出名的珠寶商人,他當年要我去星河酒店勾引一個年紀足夠當我父親的珠寶商人,我因爲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去了。”
“但……沒有想到陰差陽錯的和林南城攪在了一起。”
“我本來沒想過再出現,也沒有想過再和林南城有什麼牽扯,但心喬的白血病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希望你能讓喬漫和我出國呆幾個月,直到把心喬的病治好,當然作爲這件事情的酬勞,我會拿一件足以跟這件事情分量一樣重的東西交換。”
紀雲深沒有說話,而是坐在了喬漫的身邊,看向對面的宋果,好像在等着她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完,再做出決定。
宋果抿了抿脣,間隔了兩秒鐘,才繼續說道,“紀總,我知道,你和傅青山的兄弟感情非常好,情同手足,也知道他其實很在乎林嫣,而我要說的就是……當年林嫣會得產後抑鬱,很大一部分是因爲紀晗。”
“相信你也知道,紀晗小姐修習過心理學的這件事情,對心理學上的藥劑使用非常的熟練,而林嫣當年生產後,曾經得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產後抑鬱,是她通過相熟的醫師在林嫣的藥裡動了手腳……”
後面的話,宋果沒有說。
她相信以紀雲深的聰明,一定會聽出她話裡的意思。
林嫣雖然得了很嚴重的產後抑鬱,但通過心理醫師的疏導,並沒有嚴重到會一把大火燒了別墅,又燒了別墅裡面幾個月大的孩子。
這其中有沒有什麼貓膩?或者說,沒有貓膩的話,紀晗是不是間接的劊子手?
聽說傅青山最近經常出沒的地方就是夜店酒吧,清醒的時候很少,而清醒的時候,又常常難以入睡,服用安眠藥的藥劑量,已經到了醫生髮出嚴重警告的地步。
如果他在聽到他喜歡了那麼多年,付出了那麼多年的女人,對自己的家人做出這樣的事情後,情緒會不會繼續崩潰?
誰都知道,他現在對林嫣是愛而不得。
甚至已經沒有任何的藉口能夠挽留住她,如果他知道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他自己的疏忽和不信任,那麼結果可想而知。
“宋小姐,能不能告訴我,這一切你是怎麼知道的?”
宋果變換了一下交疊的雙腿,然後繼續用着淺淡的語調說道,“剛巧的是,那位心理醫師是我之前在美國相親過的一個相親對象,我在他醉酒的時候無意間得知的,不過你們也不用自責,因爲每次去他那裡拿藥的人都不同,職業也不同,如果你們根本就沒有起疑心,很難查出來是誰。”
“他會知道那個背後的人是誰,也是因爲一個叫姜檬的女人,聽說她在出事前,給他打過一通電話,說出了所有的事情,並且還告訴她,如果她出了事情,就讓他走得越遠越好,沒想到這通電話打完沒有多久,她就出事了。”
“這名心理醫生多一分鐘都沒敢耽擱,就買機票出了國,後來他輾轉知道,他的心理診所已經被人強制關閉了,並且每天都會有人去打探他的消息,所以他就一直躲在國外,沒敢回國。”
紀雲深聽後,緊蹙的眉頭皺成了一團,“宋小姐,那你爲什麼選擇現在說出來?”
“不瞞你說紀總,我一直都在尋找靠近心喬的機會,而現在這個機會,是對我來說,最好的一個機會。”
喬漫會同意,大概是想替林嫣報仇。
而且宋果畢竟是心喬的媽媽,她絕對不會虧待心喬,更何況她現在事業有成,完全有能力也有條件照顧好心喬。
當然除了這些,更重要的一點是,宋果的身體要比林嫣好,如果宋果能夠救心喬,那麼就不需要林嫣再做什麼骨髓移植,這樣對林嫣本來就虛弱的身體也好一些。
紀雲深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而是從褲袋裡取出煙盒,並抽出一根菸放在手背上輕輕的磕着,像是在思考她剛剛的提議。
“紀總,我只是需要喬漫的陪伴,等到心喬的身體好一些,我就會完璧歸趙,當然,在這個過程中,我也會好好的照顧她……”
“宋小姐……”紀雲深聲音低淡的打斷了宋果的話,“你就那麼有自信,我會爲了老傅的事情答應你?”
“當然了!”
宋果眨了眨眼睛,脣角漫出淺淡的微笑,“我想……你一定會爲了傅先生同意我剛剛的請求。”
紀雲深深吸了一口氣,背脊深深的陷進真皮沙發的靠背上,然後隔着客廳墜落下來的明亮光線,看向對面的宋果,“宋小姐,你恐怕對我有什麼誤會。”
“紀總是不想答應嗎?”
說着,宋果就從沙發上站起身,然後低頭擺弄着自己手中的黑色雨傘,“沒關係的紀總,我當然知道你有拒絕的權利,不過這件事情我可能不會繼續瞞下去……”
她擡起左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精緻錶盤,“現在是凌晨的一點三十二分,我會在五點之前,把我知道的事情爆料給林城的媒體,如果紀先生在凌晨五點之前改變決定,我會舉雙手歡迎,但如果沒有改變決定,我也尊重紀先生的選擇。”
話落,她就對喬漫微微點了點頭,“漫漫,謝謝你帶我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宋果說完,就拿着手中的黑傘,朝着門口的方向走了過去,剛剛走了兩步,就被紀雲深說出口的低沉聲音打斷了繼續要邁出的腳步,他說,“宋小姐,你知道我有很多種方式讓你的爆料爆不成,但你是老林的女人,我也不想對你太苛刻,一個月的時間,我只能給你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