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私生女的這個身份,讓她從小就很在乎‘責任’兩個字,不管是別人對她該負的責任,還是她對別人該負的責任,她都很在乎。
也許有的人會嘲笑她,一個寄人籬下見不得光的私生女,還談什麼‘責任’二字。
但她受母親的影響很大,從小就發誓不要做像她那樣爲了愛委曲求全,低三下四的人,所以,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感情觀,並沒有因爲母親和私生女的這個身份,而有所扭曲變形。
也許是這個從小就根深蒂固並異常堅定的思想信念的支撐,纔會讓她的性格相對比母親來說,更加的強勢,也更加的有主見,如果非得用一個成語來形容,她覺得愛憎分明這四個字很貼切,也很符合她的人設。
如果是別人該對她負的責任,她一定不會扭扭捏捏,假裝清高。
而如果是她該對別人負的責任,她也不會有任何躲閃和逃避。
但這件事情,本身就不是林南城的錯,也不應該林南城來負責。
而且他給她的感覺,就像是退而求其次的無奈,她不想要,更不想成爲別人的退而求其次。
她想要的男人,必須是心裡和眼裡只有她的男人,絕對不能有半點的勉強。
“抱歉,林先生,我目前還沒有要結婚的打算。”
宋果笑着說完,就啓動了車子,踩下了油門,車子像是箭一般迅速的劃破了雨幕,很快就與寬闊路面上的車流匯聚在了一起,然後一路向西,朝着她的單身公寓行駛了過去。
林南城深深瞥了一眼目視前方專注開車的宋果,挑了挑眉骨,沒有繼續逼她,而是偏頭看向窗外的雨。
洛杉磯的雨季,比林城的還要長,還要纏綿。
他擡起手,將車窗玻璃上的模糊水霧擦掉,然後在窗玻璃上描繪着宋果的側影輪廓。
一雙深黑如夜的雙眸漸漸的眯起來,彷彿滿天星光在閃。
……
到了宋果的單身公寓時,已經是下午的五點三十二分了。
車子裡並沒有多餘的備用雨傘,出於禮貌,宋果在停車熄火以後,笑着轉頭看向身邊的林南城,用着輕柔低淡的語調說道,“林先生,車子裡只有一把女士雨傘,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傘就給你用……”
宋果禮貌客氣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林南城笑意深濃的話語打斷了,“沒關係,我們共撐一把傘就可以了。”
“……什麼?”
宋果還沒有反應過來,緊握在手中的女士雨傘就被男人的大手抽了過去,緊接着男人就推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然後繞過車頭,走到了主駕駛座的車門旁,替她打開了車門,並朝她紳士的遞過去一隻大手,“請吧,宋小姐。”
“……”
宋果僵在駕駛座上面,沒動,而是深深的看了一眼他遞過來的寬大手掌。
在她二十幾年的生命裡,從沒有哪一刻,像這一刻這麼怦然心動過。
她知道,那並不是所謂的愛情,只是對美好事物的嚮往。
“哦不用了,林先生,我沒有關係……”
她拒絕的話還沒有說完,男人就傾身過來,並伸出大手扣住了她纖細的手腕,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然後整個嬌小的身體就穩穩的落在了男人的懷抱裡。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他拖拽到他健碩的胸膛前的,等她徹徹底底的從那種失重的狀態中回過神來時,他已經被男人緊緊的擁在懷中,並朝着公寓單元門口走了過去。
單人傘很小,他幾乎把傘全都歪向了她那邊,她能夠清楚的聽到雨滴落在傘頂,和落在他寬闊肩頭上的聲音。
她今天穿着一條露肩一字領的過膝長裙,他的大手落在上面,她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他大手傳到皮膚上的灼熱溫度,爲了不讓彼此尷尬,她拼命的縮着肩膀,想躲避他的大手,卻被他察覺,並輕輕鬆鬆的控制住她縮着肩膀的動作。
他這個有些曖昧的動作,讓她不安的皺了皺眉,又掙扎了兩下,卻又都被他輕輕鬆鬆的控制住。
她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沒有發作。
這個男人太危險了,只要靠近,就會忍不住的被他身上的那種像是磁場一樣的東西吸引,並且越近越難以自拔。
她發誓,她以後一定會離他遠遠的,越遠越好。
到了公寓的門口,她像是結束了一場酷刑一樣,那種放鬆甚至是慶幸的情緒還沒有從心底蔓延開來,就被男人湊過來的脣息嚇得僵硬了起來,他薄削的脣一張一合,輕輕的吐出一句,“那個時候,你好像還沒滿18歲。”
她沒敢動,呆呆的問了一句,“……什麼?”
身體的僵硬,讓她的大腦都跟着空白了幾秒,然後才後知後覺的反應出來他在說他們陰差陽錯的那一晚……
宋果伸手推開他,仰着小臉瞪着他,“林南城,你……”
林南城慵懶散漫的收起雨傘,挑眉看向她,“宋果,不管那晚是不是錯誤,總之我讓沒滿18歲的你失身懷孕,就該對你負責……”
“林南城,你聽好了,我……不需要。”
說完,她沒有等他,就跑了進去。
奔跑的速度,讓她垂落肩頭的短髮飄散在風中,映在身後男人的眼裡,像是從天而降的一道光,照耀了他眼前所有的一切。
宋果知道林南城的心底有一道白月光,那個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嘴裡唸叨着的都是那道白月光的名字,她的人生說出去雖然很坎坷,甚至很容易引起別人的憐憫和同情,但她不需要他的憐憫和同情。
這是她的驕傲,也是她的底線。
進了公寓,她換過拖鞋,就往房間的方向跑了過去,卻被林南城三兩步追上,並扣住了纖細的手腕,“宋果,你總是跑什麼?”
“林南城,你鬆開我。”
林南城見她牴觸掙扎的厲害,就鬆開了攥着她纖細手腕的大手,“宋果,你是想讓我把你整個單身公寓參觀個遍?還是想讓我直接進房間裡和喬漫談?”
“不關我的事。”
“撇的倒是挺乾淨。”林南城雙手插入口袋,一雙深邃銳利的視線開始四處梭巡,“去房間裡幫我把喬漫叫出來。”
宋果皺了皺眉,深吸了一口氣,沒再說什麼,就朝着喬漫的房間走了過去。
喬漫吃了感冒藥,還在昏睡着。
宋果走近牀邊,看她睡得那麼沉,實在不忍心把她叫醒,但爲了不再跟外面的男人再有什麼糾纏,她還是選擇叫醒了喬漫,“漫漫,醒一醒,漫漫……”
喬漫因爲受涼發燒,整個人像是陷入了夢魘當中,她能夠感覺到周圍的一切,甚至能夠清晰的聽到宋果叫她的聲音,但她怎麼也醒不過來。
“漫漫,醒一醒,漫漫,漫漫……”
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要衝破夢魘,但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直到宋果把她扶坐起來,準備撥打醫院急救電話的時候,她才睜開了眼睛,那些夢魘也跟着逐漸的退散了回去。
“漫漫,你沒事吧?”
“我沒事。”
喬漫撐坐起身,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掛鐘,然後才轉頭看向身邊的宋果,“果果,現在是下午的五點,還是凌晨的五點啊?”
“下午的五點。”
宋果回答完,又伸手探了一下她額頭上的溫度,“漫漫,你這樣燒下去不行,我帶你去醫院吧。”
“我沒事的,休息一晚就好了,再說,我不喜歡醫院,特別不喜歡。”
喬漫不喜歡醫院的這件事情,宋果其實知道,因爲每次看她到醫院裡的表情都很痛苦,好像對醫院有天生的恐懼,或是後天形成的恐懼,總之只要進到醫院裡面,她整個人就會變得非常不自然,也很不自在。
宋果沒再繼續勸,而是清淺的說了一句,“對了,漫漫,門外有人找。”
“有人找我?”
宋果點點頭,“對,你收拾一下就出去見他吧。”
“果果,他是……誰啊?”
她在腦海裡第一個閃現的名字,居然是紀雲深,好像是本能,也好像是習慣,她甚至不知道此刻是什麼樣的心情,更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詞語去形容。
類似於激動,類似於恐懼,又類似於兩者的結合。
她就像一個心理疾病的患者,明知道沾上他會上癮,卻又根本戒不掉。
“是……林南城。”
“……林南城?”
這幾個月,她和嫣兒處於失聯的狀態,雖然知道林家舉家移民到了美國,但她記得他們去的是華盛頓,而不是洛杉磯。
茫茫人海,她根本沒奢望過能找到他們,也就索性沒找,卻沒想到會在這種機緣巧合下見面。
“你……和他是怎麼碰到一起的?”
宋果深吸了一口氣,用着淺淺淡淡的語調回答道,“他……就是今天你要去赴約卻沒赴成的那個……客戶。”
喬漫眨了眨眼睛,“哦……這樣啊!”
宋果從喬漫的牀上站起來,便伸手揉了揉頸椎和肩膀,“嗯,他還在等着你,你快去吧,我回房間洗洗就睡了,連續半個月沒睡好,感覺整個人疲勞過度,渾身哪哪兒都疼。”
“好,你快去休息吧,難得早下班,吃晚飯的時候,我會去你的房間叫你。”
宋果擺擺手,“不用了,我什麼都不想吃,就想昏天暗地的睡一覺,晚飯你們吃吧,不用叫我。”
說完,宋果就朝着門口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拉開門板走了出去,嬌小單薄到讓人有些心疼的身形逐漸消失在了喬漫的眼前。
隔了幾秒鐘,喬漫才掀開被子,套上放在牀邊的白色棉質拖鞋,並迅速的朝着門外走了過去。
剛剛走出兩步,她就覺得身上一涼,才發現她身上還穿着吊帶睡衣,她又趕緊走回來,披上一件外套,才又朝着門口的方向走了過去。
剛剛拉開門板,走廊上比房間裡更低的溫度,讓她忍不住的瑟縮了一下,她趕緊拉緊身上的外套,朝着坐在客廳沙發上的高大男人走了過去。
林南城坐在客廳的真皮沙發上,短碎的頭髮和西服外套都被雨水打溼了一大片,不知不覺就增添了幾分頹廢的慵懶和魅惑。
他的一隻手支肘放在沙發扶手上撐着腦袋,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便扭頭看了過來。
“許久沒見,看來你過得還不錯。”
喬漫皺了皺好看的秀眉,沒有搭腔,而是繞到沙發前面,隔着一個沙發座位,坐了下來。
“找我有事嗎?”
“嗯,有……點事。”
喬漫偏頭看向他,“什麼事?”
林南城慵懶的挑了挑眉頭,微微笑道,“喬漫,你知道過去的那五年,老紀一共陪着甜甜住了多少次醫院嗎?你又知道甜甜發作過多少次心臟病嗎?”
喬漫的秀眉蹙得更緊,身體忍不住的僵硬起來。
“你一定不知道,所以你才能夠那麼輕易的離開老紀,離開甜甜。”
喬漫被林南城一字一句的控訴,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直覺告訴她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不然以林南城對她的厭惡,跟她多說一句話,都要在他心情好的時候。
她放在雙腿上的手緊緊的絞在一起,聲線也不知不覺的緊繃起來,“發生……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嗎?”
林南城從褲袋裡拿出煙盒,抽出一根叼在嘴裡以後,才轉頭問她,“介意我抽根菸嗎?”
“不介意,你抽吧。”
“謝謝。”
林南城道過謝,就低頭湊近手中按燃的打火機,點燃後深吸了一口,才緩緩慢慢的說道,“甜甜前些日子做了心臟移植手術,雖然手術很成功,但由於個體差異不同,甜甜在術後的排異反應非常大,她可能已經……時日無多了……”
當‘時日無多’四個字傳到她的耳朵裡時,像是帶着萬箭穿心的力度,讓她的雙耳開始轟鳴,什麼都聽不到,也感受不到了。
“老紀一直忍着沒跟你說,大概就是怕你內疚自責,也怕你嫌煩,嫌他繼續糾纏,但我覺得這件事情有必要跟你說一聲,畢竟你是甜甜的媽媽……”
喬漫眼睛又酸又澀,並不斷的有溫熱的液體從眼底流出來,很快的就讓她淚流滿面。
“你就當是我看不慣你,所以特地過來跟你說一聲的吧,至於其他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怪老紀,因爲這跟他沒有任何的關係,都是我個人的主意。”
說完,林南城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並居高臨下的看向呆坐在那裡的喬漫,“喬漫,有的時候我真的很懷疑,你到底有沒有愛過老紀,如果你真的愛過他,又爲什麼只看到他對你的傷害,卻看不到他對你的愛呢?”
“人都是自私的動物,或許,你的愛從來都沒有他的深。”
話音落下,林南城就朝着公寓的門口走了過去,喬漫沒有阻止,甚至已經沒有任何反應,就連決堤的眼淚,都是機械似的從眼底往外冒,並且越冒越多。
大概就這樣呆滯般的流了十幾分鐘的眼淚後,她才定了最快回林城的機票。
上樓和宋果說了一下她回國的原因,當做道別,然後又去兒童房和心喬道了別,她就拎着行李箱離開了宋果的單身公寓。
洛杉磯入夜的雨更大了一些,打在身上是一片沁涼的溫度,她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彷彿那些冰冷的雨滴根本就沒有落在她的身上一樣,或者說,她已經麻木了。
從洛杉磯飛回林城,最快的那班飛機是夜裡八點三十分的,她打車到機場的候機大廳的時候,是夜裡的八點整。
她把沉重的行李辦了託運,只拿了一些輕鬆便捷的東西上了飛機。
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航行,對她來說,漫長的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等到飛機終於平穩的落在林城玫瑰國際機場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又從眼底冒了出來。
她在想,如果甜甜真的離開了,除了東風,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近的人,都以這樣那樣的方式徹底的離開了她。
這……真的只是一個概率問題,還是……她天生就是一個掃把星,專門克家人,克朋友,甚至克自己的孩子……
喬漫想到這裡,就沒敢再繼續想下去,而是打車,直奔位於富人區半山腰上的藍山別墅。
她拖着粉色的拉桿箱,剛剛走到藍山別墅五六米高的黑色雕花大門口,門口的保鏢就按下了按鈕,將五六米高的黑色雕花大門打開了。
她看向保安室裡的幾名保鏢,微微點頭示意謝謝,就朝着院落深處走了過去。
剛剛走到別墅前面的游泳池邊,她就聽見別墅的門被人從裡面打開,然後又關合的聲音,她擡起頭,看向站在月光下,長身玉立的男人。
他似乎只是爲了出來透氣抽根菸,眸光不時的看向山腳下的城市燈火,以及不知名的遠方。
她抿脣看了一會兒,就拖着拉桿箱走了過去。
站在別墅門口抽着煙的男人,聽到拉桿箱拖在地面上的聲音,便朝着聲源看了過去,當迎着園林景觀燈和月亮的光影,看到喬漫那張精緻白皙的小臉時,胸口還是有那麼一瞬間,像是被什麼撞擊了一樣的疼痛。
或者比疼痛這個詞語更準確的是,激動。
兩人隔着幾米遠的距離,誰都沒有動,也都沒有說話,就這麼對視着。
此時此刻,一個對視,就等於千言萬語。
間隔了幾秒鐘,或者半分鐘左右的時間,男人才又把手中的香菸湊到脣邊,深吸了一口,隨後用着被香菸薰染的有些暗啞的聲音問道,“你……你怎麼回來了?”
“甜甜做心臟移植手術的事情,你爲什麼沒有告訴我?”
紀雲深聽後,挑了挑好看的劍眉,語氣很淡,淡到沒有任何的重量和溫度,“一個人痛苦難熬,總比兩個人痛苦難熬強得多。”
喬漫深吸了一口氣,又閉了閉眼睛,隨後走近他,“我不知道甜甜的心臟病已經嚴重到需要換心的地步了,如果知道,我不會挑在這種時候離開你,離開她,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我想陪她一起走過最後的這段時間……”
紀雲深的眉頭,隨着她說出口的話而越蹙越高,“喬漫……你在說什麼?”
“紀雲深,你不用瞞着我了,我都已經知道了。”
紀雲深手中的香菸已經燃到了盡頭,他捻熄以後,將菸蒂扔到了垃圾桶裡,並淺淡的問了一句,“你知道什麼了?”
喬漫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一會兒鬆一會兒緊,如此反覆了幾次以後,才鼓足勇氣說道,“我知道甜甜做心臟移植手術後,排異的反應非常嚴重,現在已經時日無多了……”
“這些話是誰跟你說的?”
“難道不是嗎?我……”
紀雲深沒有聽喬漫把話說完,就出聲打斷了她的話,“沒有,甜甜做完心臟移植手術以後,幾乎沒有任何反應,也就是說,她的心臟移植手術做的很成功,除了需要終生服藥,其他的都和正常健康的孩子沒有什麼區別了。”
喬漫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可可……可林南城跟我說……說甜甜做完心臟移植手術以後,排異反應非常大,可能已經時日無多……”
說到這裡,她才明白林南城去說了那麼多的原因。
原來,他想用這種方式,讓她和紀雲深重歸於好。
“那可能是他跟你開的一個玩笑,甜甜沒事,你不用擔心,還有,你隨時可以離開,甜甜我會照顧好……”
說完,紀雲深沒有再多說什麼,就轉身走進了藍山別墅裡面。
沒有邀請她進去,或是邀請她再談談的意思。
如果不是他故意半敞開門,她都以爲他是不歡迎她。
站在原地平復了兩秒情緒,她才拖着拉桿箱走進了別墅裡面。
還沒有換拖鞋,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什麼時候回去,要我去把甜甜叫醒嗎。”
以前死纏爛打的人是他,這次,他放手放得徹徹底底,她反而還有些不習慣。
“過些天吧,我想和甜甜呆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