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斷袖碰上斷袖,擦出的不一定是愛情的火花,還有可能是絢爛的血花

八月的天就像小孩子的臉,大早上起來還陽光燦爛,轉眼就烏雲遮頂,山雨欲來。

由於蘇牧和沈越無比卓越的理財能力,兩人均在一天內搞定了所有的事情,於是提前出發,所以此刻,方阿草分外的不高興,沒人能在天氣如此糟糕還要趕路的時候高興起來。

然而事實上,還有另一件事情硌得他不舒服。

他明明記得自己昨天是訛了沈家商號樊籬掌櫃一包銀子,而且在酒樓也沒花多少,可是一覺醒來,居然沒有了。更詭異的是,自己跟只八爪魚一樣掛在沈越身上睡了一晚,不但口水打溼了人家半個肩膀,還睡得很安心……

方阿草瞄瞄靠着車壁閉眼小憩的沈越,抓抓頭髮,又看看低頭看書裝聖賢的蘇牧,實在是抓心撓肺,那一包銀子就像長着翅膀一樣在他腦中飛來飛去,飛得他肉疼。

“喂……”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方阿草踢踢沈越,後者懶懶的掀了掀眼皮瞥了他一眼,算是回答。

“死小子!你給老子精神點!”方阿草被沈越輕慢的態度惹毛了,又踹了他一腳。

沈越睜開眼坐起來,靠近盯着方阿草的眼睛問道:“師父,有事?”

方阿草順勢一把揪住沈越的衣領:“老子昨天掙的銀子呢?”

“你不是花了麼?”

“哪有,老子只花了個零頭,別以爲老子醉了就糊弄人,說,是不是被你拿了?”

沈越撥開方阿草的手,微笑:“師父,您老人家還知道自己喝醉了啊,這就好,銀子被您慷慨的做了人間最最正義的事情——捐給街邊的乞丐了!”

方阿草愣了愣,抓抓頭髮,他只記得從酒樓店小二那裡拿到銀子,之後的事情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是,自己怎麼可能把那麼一大包銀子給乞丐,這麼傻的事情怎麼可能是他方阿草乾的,不對,一定是沈越,這死小子怕他有錢了就不受他威脅了,真真陰險至極。

想到這裡,方阿草怒火中燒,飛身撲過去一把掐住沈越的脖子:“放屁,老子纔不會幹這麼蠢的事情,把老子的銀子還來!”

“師父……你……”沈越沒留神,被一把掐個正着,半句話也被掐斷在喉嚨裡。

“咳咳……”正鬧騰着,卻聽蘇牧裝模作樣的清了清嗓子,“你掐死他銀子也回不來!”

方阿草本來就有氣,一聽這話,頓時炸毛。

“要你……”話音未落,只聽車外轟隆一聲巨響,卻是打雷了,這一個雷,生生的把方阿草最後一個管字給炸沒了。

方阿草被雷聲驚得一抖,手上就鬆了些,沈越掙扎着從狼爪裡逃脫,爬到一邊順氣。

蘇牧看着方阿草笑得曖昧不明:“原來,你要我啊……”

“呸!放屁!自作多情的爛孔雀!”方阿草啐道,挑開簾子去看外面的天,卻被兜頭澆了個溼透,原來雨早已下來了,他一邊罵着天氣一邊縮回頭,卻看見沈越捂着脖子皺眉,於是他腦子裡那包銀子又開始普拉小翅膀了,正想再上前嚴刑逼供,卻看見一直在角落裡睡覺的沈七和方阿花被雷聲震醒了,正迷迷瞪瞪的準備挑簾子看天。

“行了,甭看了,暴雨。”方阿草沒好氣的說道,免得這兩隻迷糊蛋又被淋個溼透。

外面雷聲不斷,雨點噼裡啪啦的打在車頂,震得人心煩,從車簾縫裡不斷吹來的潮溼空氣打溼了衆人的衣裳,粘嗒嗒的貼在身上,難受得緊。

趕車的小牲突然探進頭來說雨勢太大,實在難以前行,他看到前面有個很大的山洞,問要不要去避一避。

蘇牧點頭,於是馬車晃晃悠悠的駛進了路邊的一個巨大的天然山洞裡。

從馬車上跳下來,方阿草看了看周圍,這是個水流侵蝕出來的天然溶洞,大致是個屁股衝外的葫蘆狀,便想着這大約是已經出了樊籬地界,過了樊籬,山地就漸漸增多,加上氣候溼潤,河道衆多,地下暗河也不計其數,出現這麼大的天然溶洞,也算不得稀奇。

外面大雨瓢潑雷聲隆隆,洞裡倒並不是十分潮溼,只有偶爾能在那些奇形怪狀的鐘乳石尖上,看到晶瑩的水滴。

方阿草被這奇妙的景觀吸引了,一時忘記了銀子的事情。只顧得仰着脖子看風景了。

沈越幫着小牲把馬車停在一個角落裡,又拿出墊子放在乾燥的地方,打算讓衆人休息一下,方阿花在車裡悶壞了,此刻開心得吱吱亂叫,滿洞亂竄。

衆人正忙活着,卻見白花花的雨幕中突然又衝出兩個身影,一頭扎進了洞裡。

原來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見到洞內還有人,二人俱是一愣,那女子的衣衫幾乎已經溼透了,貼在身上顯出了姣好的曲線,一見洞內這麼多陌生男子,剎那間紅了臉,忙不迭的往男子身後躲。

男子很快便回過神來,訥訥的擡手施禮。

沈越見那男子粗眉大眼,粗手粗腳,想來是個幹過活的苦命人,便也擡手回了禮,順便指揮沈七把墊子什麼的勻出一塊來給那兩人用。

“謝謝……”男子接過墊子的時候低聲道謝。

方阿草被動靜所吸引,便又慢慢的踱了回來,經過那二人身邊時,好奇的看了一眼,嚇得那女子不住的往男人身後縮。

沈越皺皺眉,拖着方阿草去角落裡坐下,又抓來方阿花給他解悶,這纔回馬車拿了兩套衣服遞給那兩人道:

“先換換吧,小心着涼。”

男子像受驚了一樣看了沈越一眼,猶豫着不敢接。沈越用下巴指指他們那正滴答流水的包袱:“換上吧,你們的都溼透了。都是在外趕路的,不用介懷。”

男子這才遲疑的接過,張了張嘴,似要道謝,可是還是沒說出來。

“奴家多謝公子贈衣,我二人感激不盡,外子木訥,不會說話,公子見諒。”說話的是那女子,此刻她從男子的肩膀邊露出半邊臉細聲細氣道。

藉着洞外昏暗的天光,沈越發現那女子居然有一張明麗的臉,只因爲禮數,不便多看,他只掃了一眼便搖頭還禮走掉了。

“嘿嘿嘿……”方阿草看着沈越走回來,便開始意味不明的嘿嘿笑,直笑得沈越後背寒毛根根豎。

“師父……”

“嘿嘿,死小子,怎麼就?見了人家姑娘漂亮,就去獻殷勤?哈哈,不過晚啦,她稱呼那男人外子,你沒戲啦!”方阿草歪在墊子上嘲笑道。

沈越眯了眯眼:“師父,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方阿草還沉浸在自己嘲笑沈越帶來的歡樂中,沒反應過來。卻只見沈越湊近他的耳朵,輕聲道:

“其實……我也是個斷袖……”

方阿草有一瞬間的空白,眼盯着沈越耳朵上淺淺的疤痕愣了半天,那是在荒村他咬出來的,如今結了痂,又掉了,可是到底留下了淺淺的牙印。

“咳咳……爲師小看你了……”方阿草低頭裝模作樣的咳嗽,一直在旁不說話的蘇牧突然嗤笑了一聲,不過沒人理他。

沈越挑眉,等着方阿草沒說完的下半句。

“原來,原來小越你好的是這種粗壯型,唔,口味獨特,值得佩服……”方阿草一臉猥瑣的接完下半句。

沈越黑線,眼中閃過一絲懊惱。

“哈哈哈,沈公子,對牛彈琴牛還知道聽,對豬說人話,唔,你的行爲確實值得佩服。”蘇牧歪在墊在上笑得前仰後合。

沈七眨眨眼,不明白他們在笑什麼,只得抓抓懷中的方阿花,跟着嘿嘿的笑,卻換來小牲一個大白眼。

方阿草聽了蘇牧的話,調整了個姿勢,順便伸展了下身子,這才一手撐着頭側臥在墊子上,盯着蘇牧的臉仔仔細細的看了半天,直看到蘇牧有點後背發涼,這才涼涼道:

“嗯,說得對,人說話,沒必要讓豬聽懂,所以豬亂哼哼,人可以無視。”

蘇牧綠了臉。方阿草哼着小調,右手輕輕在腿上敲着節拍,無比得意。

“多謝公子贈衣,奴家和外子前來拜謝!”正鬧着,卻見那一男一女走了過來,兩人均已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不過,那男的倒罷了,穿的是沈越的衣服,可是那女子……方阿草放肆的打量了好久,突然看着蘇牧嘿嘿而笑,而蘇牧臉更綠了,只盯了沈越看,後者一臉無辜。

原來那女子身上的衣衫,居然是蘇牧的。

方阿草撐着身子爬到蘇牧近前,欠起身子湊近蘇牧的耳朵調侃道:“喂,人家穿着你的衣裳呢,你有沒有感覺到別樣的柔情?”

“滾……”蘇牧只低低的吐出一個字,方阿草縮了縮頭,知道碰到了他的底線,便撇着嘴又躺了回去。

那邊沈越已經和那一男一女攀談了起來,方阿草興趣缺缺,只拿手去撓方阿花,卻下手沒個輕重,小猴子怒目而視,方阿草覺得甚是無趣,便自顧自翻了個身睡着了。

洞外大雨如注,單調的雨聲像是催眠曲,恍惚中,方阿草聞到一陣淡淡的香氣,有點膩,有點粘,耳邊低低的說話聲一直揮之不去,眼前影影幢幢的像是有什麼在飄,想要睜眼去看,卻怎麼也睜不開。胸口憋悶得緊。

好不容易掙扎着醒來,卻看見個放大的猴臉。

方阿草一巴掌把方阿花從自己的胸口上打下去,揉揉額角,這一覺醒來,似乎更疲倦了。

洞外已經黑了,可是雨還沒停,沈越他們也不知從哪裡弄了些樹枝,在洞中間生了一堆火,火光明明滅滅,映得山洞裡黑影晃動,顯得有些陰森。

看到方阿草醒來,沈越招手,要他過去吃東西,火堆上烤着一隻半熟的兔子,油珠被烤出來了,刺啦滴到火堆裡,騰起一陣奇異的香味兒。

方阿草搖搖晃晃的走到火堆邊,發現大家除了蹲在角落裡不知道收拾什麼東西的沈七以外,大家都在這裡了,那一男一女也坐在火堆的一角,女的似乎還是怯怯的,半個身子都躲在男人後面。

“師父,來,吃雞。”沈越遞給他一隻雞腿。

方阿草摸摸肚子,確實有些餓了,便接了過來,順口問道:“哪來的雞?”

“是李兄在洞口設陷阱抓的,喏,還有那兔子。”沈越回答道。

“李兄?”

“哦,就是這位大哥,他叫李長生,那是李夫人。”沈越解釋道。

方阿草狐疑的看了看那女子,明明還是姑娘的髮髻,怎麼就李夫人了?

看到方阿草的目光,女子又往後縮了縮,男子憨厚的衝着方阿草笑。

“是私奔。“沈越悄聲在方阿草耳邊道。

“哦。”方阿草瞭然,衝着李長生一豎大拇指。“佩服!”

李長生只是憨憨而笑。

說話間,火堆上的兔子熟了,發出誘人的香氣,蘇牧從懷中掏出把小匕首,將兔子肉一塊一塊的割下來,先剔了兩塊遞給李長生,然後是沈七,小牲,方阿花,沈越,兔子並不肥,到最後就剩了骨架上的一點點肉了,蘇牧收起匕首,自顧自開始撕着骨頭上的肉吃。方阿草等了半天,結果見大家都有份,可就是沒了他的,當下不幹了,手中雞骨頭一丟,瞪着蘇牧:

“我的呢?”

蘇牧掀掀眼皮:“人才吃兔子肉呢。”

方阿草腦子轉了兩轉才明白這是拐着彎的在罵他不是人,怒了,正要撲上去搶的蘇牧手中的骨頭,卻聽一個細細的聲音道:

“道長……”

方阿草回頭,見是那李夫人。她終於從李長生的背後探出了一整張臉,右手伸出來,掌心的白色絲帕上,一塊兔肉正冒着熱氣:

“奴家胃口小,剛剛已經吃過了,道長不嫌棄,請拿去用吧!”話還未說完,一張臉就紅了。

“這……”方阿草愣住了,人家一個女兒家,這樣做……他犯了難。

“道長請吃吧,小……哦,我娘子的確吃不了。”李長生居然也幫腔了。方阿草撓撓頭,覺得實在不好意思拂了人家的好意,只得伸手去拿。一靠近,鼻端卻聞到一陣甜膩的香氣,瞬間只覺得臉上發燒,急忙退了回來。

再看去,李夫人又躲在李長生後面不肯出來了。

方阿草盯着手中的兔肉,全然沒了胃口。

“師父?”見方阿草發呆,沈越推推他。

“哎……有肉無酒,真是無趣……”方阿草嘆道,卻見沈越眯了眯眼睛,剩下的話便嚥了回去。

一行人吃飽了,又坐着聽蘇牧閒扯了一回鄉野趣聞,方阿草又時不時插嘴諷刺兩句,這夜就深了。因李夫人是女眷,沈越便把馬車讓給了她,讓她去車裡睡,其他人就這地上的墊子和茅草,和衣躺了。李長生過意不去,死活要守夜,蘇牧等人拗不過他,也就隨他去了。

夜漸漸深了,沈越左邊挨着方阿草,右邊是沈七和方阿花,蘇牧和小牲遠遠的睡在墊在的另一邊,耳邊雨聲漸漸遠去,另一些聲音卻漸漸清晰起來。

“你受不得的苦,我便不讓你受,你愛慈悲,我便成全你,只是,你別忘了我……”空濛的聲音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一樣,震得他心怦怦跳,像是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要失去,渾身一陣陣鈍痛。正想喊出來,眼前卻突然一變,烈焰沖天,黑煙滾滾,濃烈的血腥氣揮散不去,耳邊刀劍聲,廝殺聲不絕,恍惚中,一個金甲人揮動金色的長矛盪開了迎面而來的利刃,一雙金色的眸子死死盯着他,眼中像是痛苦,又像是欣慰……

心中的痛愈加激烈起來,像是有人在用力撕扯着他,疼到極致,他輕呼一聲,卻睜開了眼。

天光已經大亮,外面的雨也停了,洞中的火早已熄滅,悠悠的冒着青煙,方阿草一隻胳膊橫在他胸前,半個身子都掛在了他身上,卻還兀自枕着他的肩膀睡得香甜。

沈越自嘲的笑笑,輕輕移開方阿草的胳膊,原來這纔是噩夢的罪魁禍首。

那邊李長生早已醒來,不知從哪裡打了水,用馬車上的桶盛了,正往盆裡倒,見沈越醒來,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道:

“公子醒了,快洗把臉吧。”

沈越點點頭,坐起身,只覺得腦袋疼得厲害,暈乎乎,怕是夜裡着了涼,想到這裡,便伸手去摸方阿草的額頭,見無異樣,這才起身掬水洗臉。

馬車後面,傳來一陣水響,是那李夫人也起來了正在梳洗。說話間衆人都醒了,方阿草揉着肩膀嘟囔嫌墊子太薄,睡得他渾身都疼,卻被蘇牧搶白了兩句,把個李長生搞得直站在一邊侷促搓手,像做錯了事情的孩子,還是沈越解釋了一番,說他們平時都這樣不用在意,李長生這才釋然。

收拾完畢,一行人繼續上路,馬車裡多了兩人便顯得有些擁擠,而大家似乎昨晚都沒睡好,臉色極差,精神也不好,蔫噠噠的更無人說話。

方阿草靠着車壁閉眼小憩,鼻端卻一直聞到那種甜膩的香氣,薰得他越發昏沉沉,只是睜眼看到李夫人那膽怯的兔子樣,也不好說什麼,只得忍着。沈越蜷在他慣常坐着的地方也低着頭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覺,就連方阿花也精神不濟埋頭苦睡,直到小牲提醒說天晚了,得下車露宿的時候,衆人才稍微精神了一些。

只是這精神似乎也沒持續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