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戲是生生不息的,絕不會因爲對方生活不能自理而停止!
沈家莊園的下人們在經歷了一陣寒風過境之後,接到了一個十分不合理的命令。他們嬌貴的小主人要帶傷出門,還要帶上那個已經幾乎是廢人的方阿草先生。
沈園的管家一頭冷汗,自從小主人一身狼狽的被人從外面擡進來的時候,他就做好捲鋪蓋回家的打算,笑話,誰都知道這沈小公子對沈家意味着什麼,如今人家活蹦亂跳的住進來,一身繃帶的出去,就算是老主人不追究他,那些同行也會用口水淹死他。
所以,微微有些虛弱的沈越把他叫到近前柔聲吩咐弄兩頂軟轎的時候,他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
但沈越只是淡淡道:“放心,此事跟你無關。”
老管家痛哭流涕。
兩頂軟轎很快準備好了,一路平穩的擡到了袖袖館的廢墟前,方阿草躺在軟轎上,全身上下只有脖子能動,他偏着頭,眯着眼看着廢墟,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這一場大火,袖袖館內的人無一倖免,連環疏也沒能出來,他想起那雙修長的手和手指間慢慢翻轉的象牙梳子。
每個人總有那麼些第一次情結,而環疏就是方阿草的第一次,他記得當時自己剛剛帶着死鬼老爹的靈柩離開蘇家的勢力範圍,極度的茫然讓他有些難以自控,恍然中,他走進了這裡,那個時候,環疏還不是老闆,而是這裡的紅牌,方阿草站在大廳裡一眼就相中了當時正在樓梯上和人說話的環疏,傾盡所有,他換來了春風一度。
那一夜,生澀的方阿草在環疏的肩頭留下了一個深深的牙印。因而,也讓這個高傲的人記住了他。
秋風烏拉拉的吹過去,黑色的焦灰漫天飛舞,像是唱着輓歌的黑色蝴蝶,方阿草感覺得到這裡的強大怨氣,那麼多人一夜之間全部喪命,這裡就成了凶地,幾年之內,莫說是做生意了,怕是住人都不大好。
蘇牧一身素衣,當風踏步,臉上神色凝重。方阿草認出他這是在替那些冤魂散去戾氣,以便輪迴之時少受些罪。
點燃的符咒化作黑灰飛上雲霄,風吹起蘇牧的頭髮,擋住了他模糊不清的臉,隨着風漸漸變小,那沖天的怨氣終於散了些,沈越派人在街角立了個碑,算是替那些枉死之人正了名。
“走吧!”沈越看着漸漸散去的人羣輕聲道。
方阿草扭過頭,沒有說話。
一行人寂靜無聲的回到沈家莊園,經過前廳的時候,蘇牧突然出聲:
“我想我們還是儘快離開,畢竟出了那麼大的事情,官府會插手,到時候我們無法解釋爲什麼只有阿草一個人活着出來了。”
沈越示意擡轎子的下人停下:“可是,師父的身體……官府那邊,我可以試試用銀子解決。”
蘇牧搖頭:“這次事情太大,怕是已經驚動了上層,銀子再多也壓不住事情,不如趁早離開這是非之地,讓下人們一口咬定,就說阿草死了,況且,我們已經耽誤很久了,再被官司纏身,我怕……”
“那就上路吧!”方阿草突然插話道。
沈越奇怪的看了一眼方阿草,他想知道蘇牧吞下去的半句話是什麼,可是還沒等他問出來,方阿草就催促下人回房收拾行李,說要連夜啓程。
沈越無法,只得跟了上去。
從平陵城出發就要改走水路了,順着大江而上,到石塘鎮上岸,再走上十幾天就可以到秦州了。
秋日的下午,一行人登上了逆江而上的大船。
爲了方阿草的身體着想,沈越調用了沈家最大最豪華的商船。一上船,方阿草就兩眼不夠用了,拼命扭動着渾身上下唯一能動的脖子四處亂看,爲了方便他行動,沈越給他專門配了四個人,一頂軟轎,於是當天晚上,四個人就一致來找沈越告狀,說受不了了,方阿草一下午就指揮着他們擡着他在甲板上來回竄,甚至連船上解手用的茅廁都參觀了。
沈越端着茶碗皺眉,沈七在給他背後的傷口換藥,紗布摩擦着傷口,有些疼。
“要是,那轎子上,躺的是我,你們還會這麼喊麼?”
四人同時覺得一股小風從後背吹過去了……
於是,默默退散。
眼見着門關上,沈越轉頭衝着帳子低垂的牀上道:“師父,你是骨頭斷了,再這麼亂跑下去,骨頭長歪了怎麼辦?”
“嗤……”方阿草動動頭,努力頂開臉前的帳子:“一天兩天的,哪裡長得好,老子的小豬耳朵呢?”
沈越無奈的搖搖頭,示意下人端來托盤。
托盤上擺着一碗白米飯,一小碗骨頭湯,當然,還有一小碟小豬耳朵。
方阿草一見,兩眼放光,眼巴巴的看着沈越。
沈越不由得微笑,端着飯碗坐到牀邊,將方阿草的頭墊高,準備餵飯。
方阿草瞪圓了眼睛:“你幹什麼?”
“餵你吃飯啊!”沈越回答得理所當然,方阿草一臉戒備:“好徒兒,你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唔……”話音未落,就被一勺子米飯給堵住了。
“你是我師父,我不伺候你,誰伺候你?”沈越的心情甚是愉快。
方阿草無語中,只顧得上一口一口的吞下沈越塞到嘴裡的飯,畢竟是公子哥兒,下手沒個輕重的,直噎的方阿草翻白眼,沈越一見,一勺子湯就進去了。
一頓飯是吃的方阿草只有出氣沒進氣了,好不容易幹掉了米飯和骨頭湯,沈越這才慢條斯理的端起那一小碟小豬耳朵:
“師父,還有這個哦。”
方阿草翻白眼,他已經被撐得什麼都吞不下去了,偏偏這個時候沈越居然拿出了小豬耳朵,但貪嘴就是貪嘴:“老子要吃。”
“你確定?”
“快拿來,廢什麼話!”方阿草叫道。
沈越一臉詭笑的把一碟子小豬耳朵又餵了下去。
飯畢,方阿草瞄了瞄自己頂起老高的肚子,憤恨道:“老子不是豬!”
“我知道,可是吃得多好得快嘛!”沈越一臉無辜。
不一會兒,吃得太多的後遺症就來了,方阿草憋紅了一張臉欲言又止。沈越挑眉看了看他,放下手中的書笑了:
“師父,你怎麼了?”
方阿草眨眨眼,又白了臉,最後終是嘟囔道:“老子要出恭……”
沈越一愣,哈哈笑了起來,方阿草惱羞成怒:“笑,笑什麼笑,再笑老子滅了你!”
“哈哈哈哈……”沈越止住笑,“不笑了不笑了,師父,來,我抱你去。”
其實恭桶就在房間靠後的小隔間裡,沈越抱着方阿草一步跨進去,又幫他整理好衣服,這才站在一邊等着。
方阿草瞪沈越:“你出去,你看着老子拉不出來!”
沈越挑眉:“師父,有什麼好害羞的,總歸要過這一步的嘛!”
方阿草沒明白這話的意思,咂摸了兩下,突然醒悟,唰得紅了臉:“害羞你個頭,滾!”
沈越笑吟吟的出去了。
折騰完這一切,又餵了方阿草藥,沈越正要服侍方阿草睡下,卻見方阿草已經歪着頭睡着了,沈越笑了笑,輕輕上牀,翻身睡在了外側。
月光靜靜的灑進屋子裡,有幾絲透過薄薄的紗帳灑在了沈越安靜的臉上。只是突然之間,一抹黑影無聲無息的出現在牀前,紗帳被輕輕撩開,一聲極輕的嘆氣輕輕傳來又悄然消失。黑影慢慢靠近牀上的人,月光恰在此時被一片烏雲遮住,再亮起來時,只見那黑影手中,寒光閃爍,赫然是一把鋒利的匕首。
黑影猶豫了下,從匕首上反射出來的光不經意的劃過沈越的臉,黑影一驚,手一抖,鋒利的匕首就要紮下去……
“啊……”只聽一聲輕呼,房中突然燈光大亮,沈越一手握着那人的手腕阻住了匕首,一手撐着牀沿,冷笑:
“果然是你!”
只聽一聲輕笑,蘇牧掀開牀後厚厚的帷帳走了出來,順手將手上的火燭放在桌子上,接着一邊手指翻飛往四周牆壁上貼滿符咒,一邊冷笑道:“我就知道,阿草這笨蛋又引狼入室了!”
小離垂下眼,沉默不語。他本來長得就惹人憐愛,如今雖然被抓了個現行,卻什麼也不爭辯,只是低着頭,反而讓沈越有些不自在。
“你怎麼不說話,真的是你?”
“擡起頭來!”方阿草突然出聲道,原來他也並未睡着:“小離,老子想聽你說,到底是不是你?”
“不用問了,我來告訴你們這小子是怎麼把你們師徒倆變烤豬的!”蘇牧貼完符咒,回身坐下,老神在在的說道,並順手把剩下的兩張符貼在了小離的後背上。
“事情當然要從阿草這個笨蛋在那個小破廟發善心說起。別瞪我,這是事實!”蘇牧看着正瞪着他的方阿草說道,“這小狸貓,別看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可惜,裝過頭了。我觀察他,跟一般的妖精不一樣,一般的妖精,特別是剛剛化成人形不久的小妖,身上獸類的習性是怎麼都消除不掉的,比如,類似你家方阿花撒尿圈地的行爲,但是,這小狸貓卻一點都沒有,行爲非常正常,但我當時也僅僅是奇怪,並未想太多,直到那晚,你和沈公子出門之後,他來找我。”
蘇牧端起桌上的茶碗,悠然的喝了一口,又看了看依舊不說話,垂着眼睛的小離:“喂,你說我說得對嗎?”
小離慢慢擡起頭,他眼中往日那種招人憐愛的神情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深不見底的黑暗,像兩潭黑色的湖水一般,看得衆人心頭不由得一震。
蘇牧愣了一下,但還是接着說了下去:“小狸貓攛掇着沈七跑來找我,非要拉我去逛什麼夜市,臨了走的時候,卻又說自己肚子疼,不去了,這麼蹩腳的調虎離山之計……嘖嘖嘖……”
“可是有些白癡還是信了!”方阿草插嘴。
蘇牧黑了臉,握住茶碗的手緊了緊:“當然,我沒想那麼多……”
“你不如說你比較白癡好了!”方阿草還是那個氣死人不償命的調調,蘇牧冒火:“那你來說!”
方阿草眨眨眼:“我當時不在……”
蘇牧徹底黑臉:“方阿草……”
“好好好……你說你說……小越啊,老子渴了……”方阿草目的達到,轉而騷擾沈越。
蘇牧看了看小離,他還算老實,只是那眼神,依舊十分令人費解,而且對於蘇牧的話,更是半點反應也沒有。
“好了,現在輪到你了,小離,你在我們走後,做了什麼?守門的下人說我們前腳出門,後腳你也出去了,然後又趕在沈公子回來之前回來了,你到底去了哪裡?”
小離還是不說話,蘇牧有些不耐煩了,正想繼續問下去,腦中卻突然光芒一閃,他急忙用手去推小離,卻見後者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三人傻了眼。
“誒?死了?姓蘇的你幹了什麼,這小狸貓翹辮子了!”方阿草大驚小怪的叫了起來,蘇牧皺眉,蹲下身子伸手一探:
“沒死,還有氣兒。”
“睜着眼睛暈倒?”沈越探頭奇怪道。
“不是,我想,想殺你們的並非小狸貓,怕是有東西附在他身上了,想必那東西在我們說話的時候,已經悄然離去了,我的符咒也沒能困住他,看樣子,比較棘手了。”
“你是說,放火,打傷師父,用結界困住我們的,是別的東西?什麼東西?鬼魅麼?可是爲什麼你們都沒感覺到?”沈越質疑。
“沈公子,我們並非高人,不是所有的鬼魅,我們都能察覺。”蘇牧站起身,將小狸貓抱起來放到一邊,哪知剛放下,就見白光一閃,那小少年就化作了一隻灰不溜秋的小狸貓。
“哎,看樣子,那東西連他僅有的一點道行也偷走了,可憐的小傢伙。”
沈越看着那小小的一團,回想起結界裡的那一幕,突然想起了個關鍵問題:“那個東西到底有什麼目的?爲什麼只是打傷師父,他都把師父傷成那樣了,爲什麼不殺了他,還有,那個結界顯然只是爲了困住我們,困住我們的目的是什麼?”
蘇牧想了想道:“也許是那東西真的沒有能力了,困住你們,重傷你們,他可以做到,但是要殺了你們……恐怕當時他已經沒了那個能力,否則又怎麼會被我們今晚抓個正着?還是用這種最普通的手段?況且最近我一直讓小牲監視着那小狸貓,小牲說他最近身體不大好,總是沒精神,想必,這也是那晚耗損過度造成的。”
沈越點點頭:“好了,總之現在事情告一段落,那東西都淪落爲要靠這麼普通的方式來殺人了,也不足爲懼,我看我們暫時可以過一段安穩日子了,最近也着實讓蘇公子受累了,多謝。”
方阿草打了個哈欠:“好了好了,姓蘇的,你可以滾了,老子要睡覺了。”
蘇牧看了看牀上的兩人:“是啊,事情過去了,沒什麼危險了,阿草你是不是可以自己回房去睡了,總賴在沈公子的牀上,這恐怕不大好吧!”
“唔,蘇牧,老子第一次發現,原來你是個睜眼瞎,你沒看見麼,老子生活不能自理,你讓老子回房一個人睡?半夜餓了,渴了誰來照顧?嗯?”方阿草諷刺道。
蘇牧黑了臉:“隨你,算我多管閒事!”
“你本來就多管閒事!”
“嘭”門關上了,蘇牧拂袖而去。
方阿草轉過頭,蹭了蹭枕頭,睡了。
夜風無聲,江水嘩啦啦的流過去,整條船很快又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船頭灑滿了月光,蘇牧站在船頭,擡頭看着平靜的江面,陷入了沉思。
沈越這個人,有些怪,他記得上次在那個黑漆漆的崖底山洞,方阿草暈過去之後,他表現出的超乎常人的力量,而這次,爲了引沈越進入結界,對方不惜重傷方阿草,長此下去,方阿草必受連累。
更糟糕的是,方阿草對這種狀況視而不見,真是亂上加亂。
蘇牧苦笑,這真是亂成一鍋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