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我回到了小城, 回到了我的家鄉。

在經歷了種種之後。

家是心靈的港灣,是休憩的地方,希望回到家可以好好安放我疲倦的心。

縣城雖小, 政府招商引資也引進了頗具規模的企業, 我就在開發區一家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外貿業務員。大城市操練過, 做起來也得心應手的。每天早晨七點起牀, 中午回來午休, 傍晚,當以往的我還在凝海擠公交的時候,我已經挽着爸爸的手飯後漫步在林蔭道上了, 土生土長的我,很快適應了小城市的悠閒生活。

家裡人並沒有怪我什麼, 雖然給他們丟了臉, 但是彷彿知道那是我結不了痂的傷口, 並不輕易觸碰。只有二姑偶爾會說,“這丫頭就是想的太多了, 哎,可惜了一門好親事……”

大家忙乎着幫我張羅對象,想的就是儘早把我嫁出去。確實啦,二十六歲的我,在小地方已納入剩女一族。

二姑託人幫我介紹了一個小夥兒, 菸草局的。說了, 單位效益好, 甭說過年過節, 平時都是變着法兒發錢, 除了獎金,大到商場超市購物券, 小到生活日用品,那是發的嘩嘩的。拽着我去商場買了幾款新衣服,淑女風格,二姑說我穿這樣的款式能突顯我的氣質。

市中心地段的一家商務簡餐廳。

咖啡飄出繚繚香氣,我透過熱氣看對方,小夥子四方大臉的按二姑的眼光那叫一個周正,“聽說你在一家家紡公司工作?”他打破沉默。

“嗯,經濟開發區,做牀上用品的。”我解釋。

“私人企業吧?”

“是啊。”

“你可以考公務員啊,”小夥子揚揚臉,眉毛也隨之一挑:“你還年輕,考還來得及......”

“不喜歡,”我搖搖頭,聽得到勺子觸到杯口發出的叮咚聲,“就是考上了,我也不會去。”

“爲什麼?”

“不喜歡一眼看得到底的生活。”

“哈,你還有這種想法,你的心不安分哪。”他皺起了眉。

我笑笑,看向窗外,快到下班時間,窗外人流熙攘的。城市雖小,鬧市區也是一樣的繁華。是啊,我要是安分,我就不會去凝海了,也不會發生那許多的事情了。

“聽說......你沒談過戀愛?”他又問道。

“嗯。”

“在等你的那杯茶嗎?”男子臉上閃過一抹紅暈。

“等過一個人......”我啜了一口咖啡,“不過,已經成爲過去。”

“每個人都有過去的,”他直起身子,雙手交叉放在桌上,“我只談過一次戀愛,那個女孩現在是我嫂子。”

“啊。”

“我在北京讀大學的,讓哥哥幫忙照顧她,回來時他們已經在一起了。”

我攪動咖啡的手停住了,不禁擡頭瞧他。

“那你現在見到他們豈不是很彆扭?”

“是很彆扭。”

低下頭沒再說話了,又是一段令人感嘆的過往。

“你很坦誠。”我朝他笑笑。

“人與人之間就應該坦誠嘛,如果我們有結果,以後你總要見到我哥哥的。”他不以爲然的笑笑,我看到了他一口的牙齒,下午清朗的光線裡,那個白刺痛了我的眼。

我緩緩的垂下目光。

“你說......人與人之間應該坦誠?”我問。

“是啊,如果你願意和他們深交的話。”他肯定的回答。

“那……”我頓了頓,我的嘴一張一翕,不知道是自己抽了哪根經,說出瞭如下的話:“我是沒有談過戀愛,但是,我被人包養過,被一個有婦之夫。”

他攪動杯子的手忽然停了。

然後,我的身軀也僵硬了。

死一般的沉寂。

過了很久,“我需要錢......因爲我的家人,我這個做姐姐的不能不管。”我淡淡的解釋。

男子愣愣的看着我,不說話了。

然後,他開口了,吞吞吐吐結巴起來:“其實......今天我有一個會議的,省裡來人了......我還是回去了......”他站起身。

我看了下手錶,從進來到現在不過二十分鐘的時間。

隨他一同走至吧檯,我說我來付款,他笑笑,說還是由他來吧。

推開厚重的木門,他向我伸出手:“對不起,我失禮了......你看,我的觀念也不見得正確,因爲我的坦誠我們拉近了距離,但是因爲你的坦誠我們又……你請保重。”

“謝謝,我會保重的。”我笑道。

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在想。

想文靜,想鍾澤,想郭耀飛......想所有的人和事......

都說,人只有在年老的時候才喜歡回憶往事,可是年紀輕輕的我爲什麼也喜歡追憶過往呢?雖然刻意屏蔽那些事情,但是,想逃避卻又逃避不了,它們就像附着在我身上,如影隨形。

鍾澤一定瞧不起我,奶奶一定很傷心,我不僅擊碎了她的夢想還給她當頭一棒,還有伯伯阿姨和熙月姐......一想到這些我的心就會隱隱作痛,雖然過去了很久,但是這種痛並沒有隨着時間的流逝減弱,反而越來越清晰。

文靜去美國了,她申請了布斯商學院的MBA,本來猶豫該不該去的,老齊的選擇促成了她的決定。

其實,她可以不用去的,因爲那件事情的結果最終沒有那麼糟糕。

老齊的老婆最終出面,她的言論和前次的大相徑庭,說他丈夫遭到了競爭對手的陷害,那張照片被確認是PS過的,文靜也根本沒有懷孕,一切都是有人惡意中傷,而她,也是這起事件的受害者,她爲自己衝動的行爲向大家道歉......

文靜的名譽終於挽回來了,雖然並無意義。

沒事的時候我就去鳳凰山,春天來了,鳳凰山的景色更美了。

因爲離住處不遠,一有空我就順着後面的小路往山上走,這幾年政府搞旅遊開發,取得了一些成績,每天都吸引很多遊人。路雖然崎嶇,卻是我是閉着眼睛也能摸得着的,小學至初中,每次春遊,老師帶着我們不知踏過了多少回。

這天是週日,沒什麼事,信步又踏上了那條路,一路向上走,路邊停着許多車輛,有旅遊團的大巴,有舉家出行的私家車。眼睛就這麼一路掃過去,鳳凰山是首批被國家林業部確定的國家森林公園,九七年又被林業部評爲公園十大標兵單位,城山相接,綠意蔥蘢,加之古往今來的文人墨客的點綴,更是給它的美景上添花。我看到了一個車牌號,我駐足了,是凝海的私家車牌,那麼遠的地方,有人開車過來,看樣子景區的名氣真的越來越大了。

車子“嗶”叫了一聲。

不知怎麼的,我轉過臉來。

可是很快我又轉了回去。

再然後,我又轉回去,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個從車上下來的女人。那是一個穿着天幕藍連衣裙的中年婦女,身材勻稱,車上隨後又下來一箇中年男子和一個女童,女童蹦跳着攙着女人的手,女人就看着他們,她的笑容和網絡上的一樣隨和,知性達理。可是,站在身旁的男子不是照片中的人,他不是老齊。

老齊的老婆已經看見了我,在我想去躲避的時候。

我們在九曲橋中的茶館落了座,她請我喝茶。

“我和老齊離婚了。”沒想到她第一句話給了我這樣一個驚人的消息,我訝異的看着她,心裡翻江倒海起來。

她指着不遠處正在拍照的人,女孩應該是她的女兒,依在橋欄上俏皮的笑,那個中年男子對她說,“頭偏一下,頭偏一下。”

“猜到他是誰了吧,我現在的男友。”她目不轉睛的看着前方,絲毫沒有注意驚異掠過我的臉。

“我答應女兒帶她來春遊的,一直拖到現在,”她笑着,臉上有慈母的柔和,“本來應該和老齊......可是,哎!我以前以爲我和老齊挺好的,是我自以爲是吧,或許他的要求更高。當他對我承認那一切的時候我悶掉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一個自以爲愛我的人忽然間不愛我了,我怎麼去面對?”

我定定的看着她,不知道說什麼。

“你呢?回這裡來了?”她這才轉頭看我,她叫醒了我。

“啊?......嗯。”

“你和郭耀飛怎麼樣了?”她問我,這回我又愣住了,我睜大眼睛望着她,沒等我說話她又繼續,“一開始我恨你們,你們總讓我想到老齊和那個女孩,更沒想到我會去幫她。不過......當郭先生出面來找我,他那樣懇請我,慢慢我就想開了。也許我和郭先生的妻子都忽略了感情的經營吧,才使對方做出那樣的事,我們自己也有責任......”

“等一下,”我叫停了,“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似乎也不明白了,也瞪眼看着我,半響又說:“難道郭先生不是爲了你才離婚的?他不是爲了你才放棄所有的財產?”

“放棄財產?”我更聽不懂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郭耀飛離婚了?他放棄了財產?

見我這種表情,她閉上嘴,不說話了。

“快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急了,感覺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報紙上傳的沸沸揚揚的,郭先生和他老婆離婚了,大家都猜測他是爲了一個女人,我想應該是你。”

“爲什麼就是我呢?”我更疑惑了,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因爲,”她頓了頓,笑了,“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郭先生讓我不要透露給任何人......他爲了你朋友來找過我,提出給我經濟上的補償,只要我出面澄清......後來我纔再一次在網上......”

回去的路上我的頭腦一片空白,所有的信息糾結一片,抓也抓不住。郭耀飛爲我去找的她?爲我離婚放棄財產?爲了文靜他提出補償給老齊的妻子?太不可思議了!

想起小時候看的童話《美人魚》,人魚爲了自己心愛的人默默付出,當時我還小可是已經哭得稀里嘩啦,難道現實生活中也有默默愛我並且爲我付出的人嗎?

一直就搞不懂,郭耀飛說他爲了報復才接近的我,可是他接近我的時候已經知道我離開鍾澤了啊,說找人開車送我是另有所圖可是他並沒有以此獲得什麼,他說他想佔有我,可是他卻放開了我。

我就去網上搜尋,真的有報道,《知名青年舞蹈家離婚,丈夫淨身出戶--疑有隱情》《昔日模範夫妻勞燕分飛,只爲另有新歡?》《小三來了,著名舞蹈家休夫》等許多對小三是誰的猜測,我驚的一身冷汗。

郭耀飛真的離婚了,兒子歸他,所有的財產全歸熙月姐,他原來真的一無所有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心中隱隱有了答案,但是卻不敢相信。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又見了兩位男子,前面的是位教師,後面的是個軍官,兩個人都很優秀,具備二姑要求的所有條件,但是我還是拒絕了。

從茶館出來,漫步在街頭,路邊有轟隆的響聲,家鄉正在進行改造建設,挖掘機忙碌的工作着,並不反感這種嘈雜,習慣這種背景下思索而不覺寂寥。一直以來就崇尚自然而然的感情,追尋水到渠成果熟蒂落的婚姻,像現在這樣走馬燈似的相親應該是自己自作自受吧!

巨大的嘈雜背景裡響起清脆的鈴響,我停下腳步,愣了愣,久違的鈴聲在耳邊響起---那個人的專用鈴聲,我的心跳忽然間倏然而起。

哆嗦着接起電話,真的聽到了他的聲音。

“你在哪裡?......我要見你。”

“海頓國際大酒店”,小城市最高檔的酒店了。

我一路奔跑過去,蹬蹬的上樓,當我敲門的時候,門適時打開,一股力量便將我拖向了裡面。

那是一股強大的力道,是我熟悉的久違的感覺,一個人站在我面前,突如其來的將我死死抱住,箍的那麼緊,鼻子堵在他的衣袖上沒有喘息的機會,好半天才擡起頭,我大口大口的喘氣。

當我看清此人的面孔時,我驚呆了,微張的嘴再也合不攏。

郭耀飛,在我最後一次見他六個月後。

說不出的感覺,說不出是對他的恨是惱又或是什麼?我就這樣靜靜打量他,他的眉頭緊鎖,眉眼深陷,眼中佈滿了血絲,下巴荊棘一片,整個臉的輪廓又小了兩圈。

“出什麼事了嗎?”我緊張的問他。

他並不搭我的話,只是注視着我。

“說話呀。”我催促。

半響,他開口了,他的嗓音喑啞,似乎不像發自他的口中,“我跟自己說過的,給你三次機會,今天,你第三次拒絕了別人。所以,你逃不脫了。”他的眼睛還是那樣漆黑,一圈一圈似要把我融化,我就這樣看他,卻理解不了他話中的意思。

脖頸被他向前一用力,“說,你要嫁給什麼樣的人?”他的眼中有一種熾烈,可以使人燃燒。

我嚥了下口水,“我要嫁給我喜歡並且喜歡我的人。”

“還有呢?”

“他要寵我,要把我含在口中怕化了,捏在手裡怕碎了,要疼我愛我一輩子。”

“還有呢?”他的眼中溢出一絲笑意。

“還有就是,他要對我愛的人好,對我的家人要像愛我一樣去愛他們......還要幫我做家務.......還要幫我照顧我的小狗......”我一疊連聲的說了好些個還有,彷彿早已是準備好的。

“這些都沒問題,問題是......”他怔怔看着我,眼神逐漸凝重起來,“他如果有個孩子呢?問題是......他如今身無分文,這樣的人,你還願意嫁給他嗎?”

眼淚瞬間流了下來,我想都沒想,就像事先演練好的臺詞,“這有什麼,我願意。”